大廳上,身穿正裝的宋昌正畢恭畢敬地與人交談。


    那人梳著油亮的發型,發際線剛好抬頭,這似乎是很多老總身份的標配:一套能修飾身寬體胖的西裝,一雙掛著眼袋的眼睛上,戴著眼鏡顯得儒雅,而不戴眼鏡又顯得精神抖擻、精明強幹。


    更重要的一點,渾身上下透出一股穩如泰山的氣度。


    “這次炎國用在火星探測器上的驅動裝置,很成功,但炎國的太空部門卻沒有繼續跟我們盛唐公司合作的意向。小宋,你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嗎?”


    “聽到點消息了。因為混合國一家競爭公司,推出了一款新驅動裝置,似乎比我們鋰離子推進器要先進一點。當然,這款新驅動裝置還處在研發中,炎國太空部門隻是在關注這件事。”


    “這是混合國一家正電子動力的公司,搞的一種比較新穎的聚變設計,方法是激發同位素氪79不斷地發射正電子,通過磁性管道中堆疊的碳化矽薄膜,冷卻後注入高密度的固態氘中催化核聚變反應來產生推力。由於正電子是臨時生產,避免了反物質存儲的問題,推進器的效率可以比現有的離子推進器高1000倍,可以加速到980公裏/秒。”


    唐森臉色有些難看,繼續道:


    “炎國太空部門沒有跟我們繼續簽約,是受這款新驅動裝置的影響。”


    “也不是不跟我們簽約,而是在駐足觀望罷了。如果我們攻克鋰離子推進器中的激光束製造問題,比對手早日出產升級版的鋰離子驅動器,我想炎國太空部門沒理由會不跟我們簽約。”


    宋昌胸有成竹地繼續道:


    “對手公司推出的正電子驅動器,號稱一個月內抵達火星,一年可過冥王星,四十年到達比鄰星。而我們升級版的鋰離子驅動器,隻要幾天時間就能抵達衝日時的火星,這不明擺著的優勢嗎?”


    “所以,我們要快,比競爭對手……”


    就在兩人聊得入神之際,手拎女式提包的唐起若無其事地橫穿了半個大廳,就在兩人的眼角範圍之內空氣一般飄身而過……那表麵波瀾不驚的神態,仿佛在說“你倆看不到我”“你倆看不到我”——卻是掩飾不住內心一股“躲避不及”的焦急。


    快走,快走,就當他不存在……唐起心中慌得一批。


    做為這家之主的唐森,詫異地看著唐起的身影,大概做夢都沒想到,這個叛逆的兒子會突然在家中出現,而且一出現就給了他一個離開的身影,就跟見到家賊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錯覺。


    確定不是錯覺。


    毫不尊重地離去!


    唐森心中火起……


    看到唐起不告而別,引發父子關係尷尬到打招唿不是,不打招唿也不是的境地,宋昌趕緊手指洗手間的方向,向唐森示意,然後快步離開。


    “既然迴來了,為什麽招唿也不打一個就離開?”


    唐森克製著語氣,平穩地責問道。


    “你是想罵我沒打招唿,還是想罵我現在就離開?”


    唐起生氣地質疑,反駁地迴敬:


    “對不起,從小沒爸教,所以不懂禮貌。現在就離開,是因為這個家已經沒有了親人,唯一的老媽剛走了,這個家我也不會賴著。”


    “你要搞清楚,這個家搞得妻離子散、父子反目,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


    唐森試圖尋找迴旋的餘地。


    但唐起馬上堵死:


    “就是你的責任。你要不出軌,不搞婚外情,這個家就不會破,老媽也不會死。”


    “真是奇了怪了!”


    唐森惱火了,還一臉詫異:


    “我搞婚外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那拿綠卡的老媽死了嗎?死在混合國了嗎?死的是你後媽,可跟這婚外情又有什麽關係?”


    綠卡老媽?


    在混合國?


    死的才是後媽,後媽又是……?


    唐起愕然。


    潛意識裏的東西,它不用想,張嘴就可以來。而腦子裏的記憶,還得稍微想一下,才能提起來——要是那些模糊的記憶,甚至壓根不知道它的存在。


    “我不跟你扯,後媽就是你害死的。”


    唐起知道自己搞混了,又不想敗露,更不想輸掉這氣勢,於是夾上提包火速開溜。


    但這次,輪到他被堵死了。


    唐老連跨兩大步,斜插上前,擋住了大門口:


    “我看你後媽,就是你害死的。”


    “你不要血口噴人,我跟老媽感情好著……”


    又是張嘴就來的潛意識!


    “從小你就恨我給你找個後媽……夜跑是你提出來的吧?後媽死在夜跑中,你有在場的證據,不是你又是誰?”


    “動機是什麽?我恨的是你,恨的不是徐女士!”


    “別人不會相信,但我相信,你一個搞物理的,真要殺人,警察怎麽會找得到痕跡?”


    “從小到大,帶大我的人是徐女士,是她當我是兒子,我害你也不會害她……”


    “還記得初中一個物理實驗,你把家裏的二哈殺死了,它是徐女士養的。當時沒人察覺到是你殺死的,更不會想到是你殺死的。小小年紀,就隱藏得很深!仇恨的種子,在那時就暴露了。”


    “沒有的事……你才是搞物理的,你全家都是搞物理的!”


    唐起壓根想不起這事來,不知真假,被懟得口吐真言!


    “徐女士還年輕,你怕我死後把財產給她,也不會給你,所以你要害死她……這就是動機。”


    “從我考研開始就說過,我不會再花你一分臭錢。你的錢再多,跟我有什麽關係?”


    唐起絲毫不知道,張嘴而出的,皆是原世界帶來的潛意識。


    “徐女士背著我偷偷給過你多少錢,怕是你自己都數不清楚。嫌我錢臭,你有能耐別花啊,也別伸手向徐女士要啊!”


    “老頭子你搞清楚,徐女士有工作,就算她塞錢給我,也是她的錢。另外……我的工作足以養活我自己,你的臭錢我不屑……請你別栽贓我!”


    “現在搞基礎科學的都跳海,你不跳,就等著餓死。”


    “餓死也不會要你一分臭錢。”


    “我告訴你,就算徐女士死了,我也不會主動把財產送給你,你做夢去吧。”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隻要我主動搖尾乞憐,你就會把財產分給我?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今天出了這個門,我跟你不會有任何的關係,你就守著你的財產過度餘生吧!”


    唐起說完,強行撞開唐老,奪門而出。


    在路邊招手一輛出租車,唐起給了個目的地,司機以為聽錯了:


    “這可是一趟長途。你真要包車過市?”


    從江城包的迴石城,全程將近兩百公裏。


    唐起給出一個明確的點頭:哥不缺錢,哥缺的是思考。


    此時此刻的唐起,從所未有過的迷茫和孤獨、彷徨和無助!


    一塌糊塗的人生,急需他好好厘清!


    車上,唐起開始整理思緒:


    腦子裏的記憶,尤其是關於小時候的那部分,的確有些模糊了。


    唐老頭的婚外情是在唐起很小的時候搞的——小三竟然是徐女士,並且徐女士後來還轉正了!


    ……親媽呢?


    唐起閉上眼睛,用手指敲著太陽穴,努力挖著腦海裏的記憶。


    記憶裏,幾乎沒有親媽的清晰印象。


    而經過整理剛才的對罵,再結合腦海裏一些模棱兩可的信息,唐起隱約整到一個大概:親媽在唐起很小的時候,就是一名留學研究生,離婚後拿了綠卡定居混合國那裏了。


    “為什麽我在唐老頭眼裏,是一個心機狗的形象?”


    貪圖唐老頭那富甲一方的財產,我唐起一向視金錢如糞土,什麽時候變成金錢走狗?


    徐女士的死,竟然被他看成了一種謀殺?


    蓄意謀殺!我倒成了為圖金錢而不擇手段的人渣了?


    徐女士對我那麽好,印象中她一直是親媽的形象,我怎麽會害她?


    在這個平行世界裏,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真像唐老頭說得那樣,隱藏心機、不擇手段?


    知己莫如父,我要真是那樣一個人……想想真是可怕,跟原來的我完全是兩種人……那麽現在的我,該如何來定義?


    我還是原世界的我?還是這個平行世界裏的我?或者是兩個我合並在一起促成現在的我?


    我到底有沒有殺徐女士?


    ……


    宋昌很尷尬地從洗手間出來。


    “我剛才……在裏麵太困了,睡著了。”


    宋昌指指洗手間,示意你們唐家父子倆的罵仗,我可是一句都沒聽到。


    “你進來的時候,這忤逆仔就在裏麵了吧?”


    唐森劈頭問道。


    唐森是個明白人,知道宋昌也不是小孩子,怎麽可能在廁所睡著?宋昌這是在撇清關係,不想招惹麻煩。


    宋昌摸不準這老總的忌諱,幹脆老實交代道:


    “是我先進來的,唐起大概在十點左右才迴來。”


    “你跟他是同個院校的,這次在這裏無意間碰麵,一定聊了些什麽?”


    唐森揪著不放,露出了深究到底的態度。


    “我……我跟他聊……”


    宋昌嚇了一跳,說話都結巴了:


    “就聊了下工作上的事,沒聊什麽家……家事!”


    “聊的時候,感覺這忤逆仔說話正常嗎?”


    唐森突然奇怪地問道。


    這話讓宋昌一愣。


    宋昌努力迴想了一下,迴答道:


    “正常,沒覺得他有什麽不正常啊!”


    “正常嗎?剛才你也聽到了,這忤逆仔說話一點也不正常。”


    唐森突然毫不避諱地道:


    “徐女士就是他殺的!他給我一口咬住後,馬上就慌了,嘴裏說的話全對不上真實的情況,很明顯他是心虛了,用胡說八道來掩飾心中的慌亂!”


    剛才的罵仗,唐起潛意識的迴擊,被唐森看成了心虛!


    “唐總的家務事,我這個外人實在不好插嘴……”


    宋昌識趣地提醒道。


    “小宋,我現在給你一個任務——”


    唐森轉正身,麵對麵向著宋昌,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追蹤顯示器,很嚴肅地下達任務道:


    “忤逆仔拿走的筆記本裏,安裝有定位器。我要你以校友的身份,去接近這忤逆仔,找出他殺害徐女士的證據。”


    “唐總的家事,我實在不好插手!”


    宋昌一臉犯難。


    “我的家事,你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現在隻有你一個人知道,我不找你幫忙,找誰幫忙?”


    唐森進逼道。


    “那我說句旁觀者的話吧。”


    宋昌猶豫了一下,覺得有必要替唐起說句客觀的話:


    “我認識的唐起,不像是貪圖金錢的人,他一向都很清高。要說是裝的話,他也不可能裝了那麽多年,現在才敗露……”


    話沒說完,就被唐森打斷了: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個忤逆仔。這個忤逆仔從小就玩心機……再說,人是很容易變的,是最不容易經得起考驗的。”


    “是什麽考驗,讓他敗露了?”


    “實不相瞞。我在國科院退休之前,由於長期搞核研究和核能量實驗,遭受過量放射性射線的照射,現在身體個別器官和組織發生了癌變。這事我一直保密得很好,連徐女士都不知道。最近,我發現這個秘密被這個忤逆仔知道了,這是他敗露了殺害徐女士的動機:我一死,我的財產和盛唐集團,隻會讓徐女士來繼承。他一定是顧忌到這一點,才起了殺徐女士的動機。”


    “唐起跟徐女士的關係,不是向來很好嗎?”


    “那小子從小就憎恨我,跟我關係不好。從小到大,他隻能向徐女士要錢,所以表麵上看兩人關係不錯,其實他都是裝出來的;不裝又不行,這正是他隱藏得可怕的地方。這不是我單方麵的猜測,而是從徐女士的視頻記錄裏找到的答案,徐女士早就對他有感應了。”


    唐森說到這裏,格外看了宋昌一眼:


    “那小子剛才從徐女士的房裏,提走徐女士的筆記本,是我故意沒有收走,留給他的。他拿到筆記本,看到裏麵的視頻記錄後,一定會大受刺激,所以我要你去接觸他,套出他殺害徐女士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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