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上,我們每個人手上或輕或重都有一塊石料,我們都在盡著公民的責任,我們都在完成職業的任務,但是對於這塊石料的解釋卻大不一樣。


    第一種人,我稱之為悲觀主義者。我們做任何一種職業都有各自的沉重,都有各自的付出和委屈,其實你有理由認為生活就是一場苦役,但是當你不斷抱怨的時候,你的人生會流失掉許多的快樂年華。


    第二種人,我稱為職業主義者。你永遠隻知道一堵牆一堵牆地砌下去,你有自己的職業,有自己的薪水,有老闆給你的職稱,所有這一切你不能辜負,你可以完成保底,但你永遠沒有提升。


    第三種人,我稱為理想主義者。這種人有憧憬,有達觀、快樂的理想,他會努力去完成眼下每一塊磚的搬運與堆砌,因為他心中有一個未來的遠景——一座神聖的教堂。


    君子的力量永遠是行動的力量,而不是語言的力量,但是真正的君子在融會貫通之後還有一個很高的標準,就是君子從來不是作為一個固定的職業、一個小角色被擺在那裏的,他們是變通的,是與時俱進的,是在這個社會的大變革裏麵隨時調整自我的人,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君子不器”。君子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作為一個容器而存在的。容器是什麽呢?你是合格的,中規中矩地擺在那兒做一份職業而已,這種人就是我剛才說的職業主義者。比職業主義更高一層的境界是理想主義,一個君子重要的不在於他的所為,而在於他的所為背後的動機。其實人很奇怪,我們是思維決定行動的動物,也就是說態度決定一切。


    我們今天的社會,有太多太多的不盡如人意,但恰好是這些地方需要我們去做。心懷夢想,有快樂飛揚的力量,才能從困難中超越而去。也許因為我們今天的社會太沉重了,我才不希望我們的心困頓於此。我們正需要用這種樂觀的精神與達觀的力量去改變這個世界,所以我們的自我才必須堅強。


    我想,一個現實主義者去做事,他可能會被現實中太多的困難擊垮而妥協;而一個永不妥協的理想主義者,他行走於現實之中,也許正是由於他的堅忍,再堅忍一點,下一步就是奇蹟的發生。從這一點來說,如果我們真正對家國有所憂患,我希望在憂患之外,我們能以一種堅強、理想的態度去改變這個社會,在完成這個社會使命的同時,也讓自己的生命寬度能夠因此擴大。


    中國知識分子的道德理想,用宋人張載的話說,就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天地立心”,我們的一顆心在天地之間,這是一個大的坐標係,有天地之心,天、地、人三方才能共同成長,才不會讓我們覺得生命無根。“為生民立命”,即是說你的使命感是關乎天下百姓的,我們要取這麽大的一個起點,才會有這麽一種責任擔當。“為往聖繼絕學”,我們已經有多少往聖先賢創造出的絕學,因為相隔時空,今人難懂,已經擱置在那裏,需要我們去繼承。而這麽一個“繼”字,我的理解是,不是簡單的傳承,而是真正的闡發,要像司馬遷那樣“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繼承。“究天人之際”是一種哲學;“通古今之變”是一種史學;“成一家之言”,他那樣一種汪洋恣肆、“無韻之離騷”的筆法其實是一種文學。文史哲融入一體的時候,他的《史記》才會成為二十四史之首。雖然它遠遠不如《漢書》那樣經得起推敲,但它那種個人的風發揚厲,天地之心,生民之命,在裏麵是有的。


    你成就世界,世界才會成就你(2)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說到他的父親司馬談在病中向兒子託付,說五百年有周公,五百年有孔子,而到今天又這麽多年了,有誰可以繼絕學,為往事作一種闡發呢?司馬遷在父親的床前涕泗橫流地說,小子何敢讓賢,這是歷史的選擇,自己是無法推卸的。我覺得,這就是文人的使命,所以你“為往聖繼絕學”,是對歷史的交代;“為萬世開太平”,是對未來的承諾。


    今天的社會需要我們太多的人來改變,但那樣一種“天地之心”、“生民之命”,它必須託付給一個健康的、有能力的、蓬勃的、有夢想的生命,這個生命本身不能是暗淡的、瘠薄的、脆弱的、消沉的。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在擁有了風發揚厲狀態之後,才去擔任那樣的職責。你創造,你快樂,你成就世界,世界也會成就你的生命!


    給你的是情分,不給的是本分(1)


    有很多人對我說,《論語》再好,它也是兩千多年前的東西了,當今社會跟兩千多年的那個時代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所以他們就又了這樣的疑問:當經典智慧和現實生活發生矛盾的時候,會不會有挫敗感?會不會有懷疑、沮喪的時候?我說,當然人人都有他的懷疑和沮喪,但我們不能將其歸咎於經典或現代給我們的理念。孔子有一句話:“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當你真正了解了生命規律的時候,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去抱怨的。你不把自己的生命交出去,你也不要指望哪一個經典來拯救你。你不斷章取義,不急來抱佛腳,哪有他人的智慧可以用來抱怨?隻有感激。


    我覺得,每個人在完成生命覺悟、修煉、自省的過程中,這個世界給你的都是情分,不給的都是本分,在本分的時候不要抱怨,是情分的時候要學會感恩。用這樣的心態去對待,每悟出來一點,它都是很美好的事情。


    在困頓迷惑的時候,我相信泰戈爾說的一句話:“人向前走路,抬腳是走路,落腳也是走路,如果隻抬不落,我們怎麽往前走?”人的情緒總會有它的cháo起cháo落,你在迷惑的時候,會想到這是兩個波峰之間的一個波穀,下一個波峰即將到來,所以凡是路總會走得過去的。抱著這樣一種心態去麵對困頓,佛家有個境界,當世界無情時我多情,當世界多情時我歡喜。歡喜之心一直在,沒有什麽迷惑走不過。


    當這個世界給你情分的時候,當經典給你智慧的時候,你要學會感恩。學會感恩,我們的心靈才得以獲得重生的力量,然後我們才可能有一個博大的胸懷去迴報,去愛這個世界,去平等地對待世間萬物。這就是儒家說的“仁”,墨家說的“兼愛非攻”。百家之說異彩紛呈,各有自己的一種闡發。墨家“兼愛非攻”,這是它的核心理念。也許有人會說,儒家被各個朝代的封建君主拿來作為統治人民的工具,它特別強調尊卑、等級,它怎麽會有真正平等的“仁愛”呢?我想所謂等差之說,其實是它在後世作為統治之術被人為地放大了。可以說,當儒家真正強勢起來的時候,也是它弊端最明顯的時候。漢武帝獨尊儒術的時候,儒作為絕對主流的意識形態,它的強權被放大,等差就隨之出現,因為它成了統治階級的一種禦用術。但是,如果我們迴到本初,迴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樣的一個性情層麵,應該說等差是不明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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