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讀什麽,我就主張讀經典。現在圖書市場上的書真是太多了,出版量空前,你不能說沒有好書,從絕對量來說好書要比以前多,你愛讀書的話,真能找到很多可看的書,但也存在著大量的垃圾書。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必須懂得拒絕和排除,才能進入真正的閱讀。如果你碰到什麽讀什麽,你是永遠走不到真正的閱讀裏麵去的。現在圖書市場上的一個突出的現象,就是媒體和出版商合謀,聯手炮製暢銷書,來引導和支配圖書市場。它們不斷推出暢銷書,各種排行榜,來指導人們讀書,好像那個排行榜上越在前麵的,就越值得讀。才不是這麽迴事呢,我這個人是不相信媒體的,基本上不讀暢銷書,你越宣傳我就越不理睬。不要跟著媒體跑,你跟著媒體跑,媒體宣傳什麽,你就去讀什麽,你就變成了文化市場上的消費大眾,而不是一個閱讀者。你真正是一個閱讀者,閱讀是你的精神生活,你就一定會有自己的愛好,自己的選擇,你不會跟著跑的。


    三、怎麽讀:直接的必要


    第三個問題是怎麽讀,我的主張是直接讀大師作品。當然,經典都是大師寫的,能夠稱之為經典,作者就都是大師。但是,圍繞這些經典有很多派生的東西,寄生的東西,比如說什麽心得、感悟、解讀,這種書很多。那我的意思就是說,要去讀經典著作本身,不要去讀二手三手的東西,起碼你的重點要放在經典著作本身。


    我的理由是,首先,大師的原著是最可靠的。叔本華說過一句話:誰嚮往哲學,就必須到原著那肅穆的聖地去找不朽的大師。要說捷徑,這才是捷徑,嚴格地說,是唯一的路。走別的路,最後還是要迴來,能迴來還是幸運的,往往就迷失在錯誤的路上了。我們以前學哲學,學馬克思主義哲學,都是從教科書學的,真正馬克思的書沒有多少人讀。我的體會是,你讀了那些教科書,你還根本不懂馬克思。馬克思的書,我是下過一點工夫的。當年我北大畢業後分配到廣西的一個山溝裏麵,一個很小的縣城,待了八年半,在縣裏的宣傳部工作。沒有書讀,宣傳部的書也很少,但是有一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還有一套《列寧全集》,我都通讀了,還記了許多筆記。讀了那些原著以後,我才發現,馬克思多麽豐富,多麽深刻,我們把馬克思哲學弄成一些教條,完全變樣了。


    另外一點,大師的原著原汁原味,是最鮮活的,往往一轉述,裏麵有生命光彩的東西給弄丟了。本來有血有肉的東西,最後弄成幾根骨頭給你啃,你能嚐到多少本來的滋味。教科書,解讀,心得,這些都是轉述,轉述的轉述,有的不知是轉述的多少次方,結果必然是原創性遞減,平庸性遞增。很多大師,包括很多大哲學家,他們的文字其實非常好,你讀大師原著的時候,他們的文字本身也給你享受。我們千萬不要以為原著都很難讀,不是這樣的,多數大哲學家的文字並不晦澀,像康德、黑格爾、海德格爾那樣晦澀的是少數,多數是好讀的,比如德國哲學家叔本華、尼采的文字非常優美,英國哲學家培根、休謨、約翰·穆勒的文字非常曉暢,讀起來是很舒服的。


    所以,你千萬不要以為大師很難接近,其實他們比我們想像的要平易近人得多。就好像在現實生活中,很多大人物是平易近人的,相反小鬼難纏,他們周圍的那些僕人、秘書才是難對付的,困難在於你要衝破他們的重重障礙才能見到大人物。但是,在閱讀上不存在這種障礙,原著就在那裏,你可以直接去找它們,那你為什麽還要和僕人們沒完沒了打交道呢,毫無必要。古希臘哲學家亞裏斯提卜說過一句俏皮話,他說,有些人好像很喜歡哲學,可是他們不去讀哲學家的原著,卻去讀介紹性的東西,這些人就好像是愛上了一個女主人,可是為了圖省事卻去向女僕求愛,這是多麽可笑。


    那麽,我們作為普通的讀者,不是搞研究的,怎樣來讀大師的原著呢?我提兩條。第一條是不求甚解,就是陶淵明說的好讀書、不求甚解,不要刻意求解。其實我讀原著也是這樣的,某些我要研究的課題,比如尼采,我當然就比較認真,但是一般的讀原著,我決不抱著做學問的態度讀,而是當作閑書讀。要盡量輕鬆愉快地閱讀,覺得枯燥的地方,你就忍一忍,或者幹脆跳過去,暫時讀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跳過去,做一個記號,這次沒有讀懂,以後再來讀,不要死盯在那裏,讓那裏成為障礙。這實際上是一個不知不覺受薰陶的過程,你內在的東西在積累,你用來理解大師們的資源在積累,你會發現你越來越能讀懂了。


    第二條是為我所用。你不要跟著大師跑,要獨立思考。你要記住,其實你不是一個研究者,你用不著去死摳大師說的原義到底是什麽,這個對你不重要,讓學者們去爭論去吧。對於你來說最重要的是,把它化為你的精神營養,讓你的精神得到生長。所以我就提出一個口號:讀大師的書,走自己的路。人生的路還是要你自己去走,大師的書是為你走自己的路服務的。


    軍事醫學科學院的現場互動


    問:現代作家寫的作品裏麵有沒有一些經典,您能否給介紹一下。還有您給我們推薦的幾本書,為什麽沒有中國人寫的?


    答:我剛才提的這幾本書,隻是根據我個人的體會,要理解什麽是精神生活,它們給我的啟發是最大的。中國的經典,從精神生活的角度看,我覺得有一定局限性,比如孔子偏於倫理,莊子偏於審美,靈魂的深度不足。魯迅有一個比較極端的說法,人家叫他開書單,他說不要讀中國書。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一批中國學者,梁啓超、嚴復、胡適等人,包括魯迅,其實都是讀了大量中國書的,但又都是在接受了西學以後,迴過頭來梳理中國的古籍,有了更深的理解。要真正辨別中國傳統裏的精華和糟粕,必須有全人類的眼光。我自己覺得,西方人文經典能給我們一個更開闊的視野和坐標。也許中國作家現在寫的書,將來會有成為經典的,但我現在還看不出來,這需要時間的檢驗。我本人認為,當代無大師。海明威說,他隻和死去的作家比,活著的作家多數不存在,其名聲是批評家製造出來的。現在情況更嚴重,出版商、媒體大肆炒作,甚囂塵上,我的辦法是不理睬,讓時間去沉澱,去讓塵埃落地。


    問:我們的教科書中對共產主義將來如何實現有固定的理解,它的前提是物質極大豐富,人的精神素質非常高。但是我有一個感覺,就是人的生命是非常有限的,尤其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大家認識到我們賴以生存的資源也是有限的,那麽隨著我們這種文明的發展,留給我們的資源越來越少,有沒有這種可能,在資源越來越少的背景下,我們還能把美好的夢想實現?


    答:在資源問題上,如果還按照現在這樣一種做法,繼續浪費下去的話,那恐怕不但共產主義實現不了,甚至人類可能難以生存,共產主義的實現當然是以人類的生存為前提的。至於對共產主義的理解,馬克思的真正理想是什麽,能否實現,這是需要專門探討的另一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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