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楚思繞了一圈之後,剛要離開,打算等晚上入夜之後再來,結果,就在角門那裏,碰到了一個女奴。

    淩楚思隨意的瞥過來一眼,鼻子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藥味道,腳步頓時一停。

    那個女奴卻是如同受驚一般,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淩楚思狀甚不經意的側過頭來,好似在看路邊的屋舍牆壁一樣,實際卻是在仔細的打量著這個一身草藥味的女奴。

    ——雖然隻是個奴隸,又攤上了一個陰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主人,每天都提心吊膽的生活在恐懼之中,不過,從這個女奴還算紅潤的臉色上,依然還是可以判斷得出,她的身體還算健康,絕非需要常年把藥當成飯吃的藥罐子,她一身的草藥味,也應該是因為今日碰到了那些草藥才沾染來的。

    念及此處,已經走過去幾步的淩楚思幾乎是當機立斷轉身迴頭,叫住那個女奴道:“姑娘,請留步!”

    女奴顯然又被嚇了一跳,尤其是淩楚思一身看上去就不便宜的狐裘衣裳,女奴隻以為她也出身突厥貴族,碰見這些人,她完全是本能的都在害怕顫抖。

    這會兒,淩楚思也察覺到不對來了,主動往後避讓了兩步,和那個女奴之間拉開了距離,然後才輕聲開口道:“你還好嗎?”

    大概是看著淩楚思主動退開了,那個女奴總算是稍稍安下心來,緩了一會兒,見淩楚思隻是站在原地,方才有些困窘的使勁低頭道歉。

    淩楚思的心思全都在這個女奴身上的草藥味上,對於道歉的這些說辭,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態度,等那個女奴的情緒穩定下來之後,才輕輕的開口,狀甚不經意的問道:“我今日去藥鋪抓藥,聽那賣藥的活計說,好多藥材都被你買走了,我是想問一句,你能勻一些藥材給我嗎?畢竟,那些珍貴的藥材,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新的。”

    那個女奴聽了,不免有些驚恐的使勁搖了搖頭。

    淩楚思的麵上流露出幾分失落的模樣,順勢問道:“你家中也有重病之人嗎?”

    “沒有!”女奴幾乎是忙不迭的否認道,這種類似於詛咒主人家的話,放在她身上,是絕對不敢說的,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搪塞解釋道:“是先生在試藥……”

    聽到“先生試藥”這幾個字,淩楚思的眼睛頓時一亮,她故作驚喜的睜大眼睛,擺出一副和孫思邈很熟的態度,隨口說道:“原來孫郎中還在你們府上呢?我都有好些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聽說淩楚思和孫思邈認識,那個女奴頓時鬆了一口氣。想到孫思邈即使被趙德言軟禁於此卻依然雲淡風輕、還有他對所有人都溫和沉靜的模樣,那個女奴的眼睛裏仿佛都籠上了一抹光,踟躇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道:“你認識先生?”

    淩楚思爽快的點了點頭,根本不管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直接就開始胡天侃地的說起了萬花穀中三星望月上的醫聖孫思邈爺爺,然後又移花接玉、張冠李戴的開始講他們當初那些萬花弟子在花海中的事情。

    淩楚思講得繪聲繪色,那個女奴也聽得如癡如醉。

    麵對孫思邈,這個女奴一直都是連眼睛都不敢抬起來,可以說是自卑到了極點。尤其是麵對仿佛永遠都溫柔平靜的孫思邈的時候,這種自慚形愧的心情更是瞬間便彌漫上來,讓她幾乎無所適從。

    能從一個和孫思邈乃是舊識的“外人”口中聽說到孫思邈的這麽多事情,這個女奴幾乎都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不過,淩楚思在和女奴的交談之中,確定了孫思邈的下落,也知道他現在就在這座府宅的西院之後,淩楚思很快便適時的停止了這個話題,同女奴告別後,直接迴了客棧。

    冬日寒冷的長夜裏,萬籟俱寂,殘月如鉤,天地間仿佛隻有一片星光清冷。

    淩楚思施展萬花大輕功“點墨山河”,一路上悄無聲息的從空中趕到了那座府宅的西院,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卻是,此時正值深夜,西院的屋子裏卻燈火通明。

    淩楚思小心翼翼、足下無聲的落在了西院的房頂上,輕手輕腳的挪開一塊瓦片,直接躺在了房頂上側耳傾聽屋子裏麵的談話。

    “始畢可汗病重,明日你便隨我去突厥牙帳之中,為他看診。”趙德言負手站在那裏,那張陰柔而精致的麵孔在燭光下泛著冷白細膩的光,然而,他說出口的話語,卻是冷冷的不帶任何溫度。

    那個女奴正跪在趙德言的腳邊上,低眉垂首一聲不吭。

    孫思邈端坐在桌案邊,手裏還在捧著一個小藥臼輕輕的搗藥。聽到趙德言的話語,他也隻是手上的動作稍稍停了一瞬而已,將藥杵和小藥臼換了個手,繼續平穩而又有節奏的將裏麵的藥材搗碎。

    “——好,”半晌,孫思邈就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應下了這一個字。

    他的視線落在跪俯在趙德言腳邊的女奴,看著她仍舊有些瑟瑟發抖的模樣,不由得輕輕一歎,搖搖頭溫聲說道:“我行醫遊曆,

    本就是為濟世蒼生,你又何必把她一個無辜女子扯進來,讓我看這幅場麵?”

    趙德言聞言,卻是冷笑一聲,揚了揚手裏那個小瓷瓶,冰冷道:“濟世蒼生?孫先生的蒼生,未免也太近了些。”

    那個女奴不敢抬頭,自然看不到趙德言手裏的那個小瓷瓶,不過,聽著趙德言陰陽怪氣的冷笑聲,女奴卻是愈發心中害怕慌亂起來。

    “這個藥,怎麽在你那裏?”明明是一個問句,孫思邈輕輕淡淡的說出來,話語間卻隻有沉靜的篤定,宛若歎息般。

    一直跪在地上的女奴聽到孫思邈的話語,猛然間反應過來,她終於抬起頭看了孫思邈一眼,麵上的神色卻因為失了孫思邈給她的那個小藥瓶而滿是倉惶和絕望。

    孫思邈對上她的眼睛,看到那雙柔軟的眼睛裏滿是卑微和絕望,不由得輕輕的歎了口氣,別開了視線,不讓她因為自己的緣故,反而更受趙德言的轄製和折磨。

    躺在房頂上的淩楚思看不到趙德言的動作,隻是聽著下麵三人之間的對話,現在的場景,倒是也能猜出一二。

    彼此間都心知肚明的答案,趙德言根本就無意迴答,他漸漸的收緊握著那個白瓷瓶的手指,如同毒蛇一樣,眼神陰翳的盯著孫思邈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冷聲說道:“明日去了突厥牙帳之中,一切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孫先生慎言、慎行。”

    孫思邈微微擰眉,敏銳的覺察到,趙德言找自己去給突厥那個始畢可汗看診,恐怕另有玄機。

    想到這裏,孫思邈不由得低聲問道:“你要做什麽?”

    趙德言鳳眼低垂,微微上挑的眼尾卻是帶著幾分肆意妄為之感,對於孫思邈的懷疑,他隻是冷冷一哂,竟是根本不隱瞞的淡淡道:道:“我看孫先生醫術頗精,治病救人既然不在話下,控製一個人的病情,想來也應該十分得心應手才是。”

    果然!

    躺在房頂上的淩楚思和屋子裏還手握搗藥杵的孫思邈同時心道。

    旋即,孫思邈抬眼看向趙德言,斷然否決道:“我是治病救人的郎中,也隻會治病救人!”

    趙德言冷笑一聲道:“這可由不得你!”

    話音未落,他的掌中內力催動,就跪俯在他身側的那個女奴直接被趙德言卡著脖子提了起來。

    孫思邈猛地真起身來,驚怒道:“你做什麽!”

    趙德言慢條斯理的收緊手,那個女奴無力掙紮,那張總

    是羞赧、卑微的麵孔已經蒼白如紙,就連瞳孔裏麵光彩,似乎都隨之變得黯淡了下來。

    自從孫思邈一身精湛的醫術為趙德言所知,他便被趙德言用人派去說自己家中有人患了大家都沒見過的怪病,把滿心慈悲、以行醫濟世蒼生、而且多少有些見獵心喜的孫思邈請了過來。

    隨後,便是說好的病人和疑難雜症都沒了,剩下的,就隻有趙德言驟然變臉後的軟禁。

    孫思邈倒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被人扣在了這裏,反正隻是軟禁,他就安安心心的在這裏住下了,尤其是趙德言在提供給孫思邈的藥材配備上,是真的一點都沒虧欠。

    可是,孫思邈能夠拋下那些“華夷愚智”之間的偏見,去為突厥的始畢可汗看診,卻決計無法忘記為醫者最起碼的底線——他是治病救人的,而不是為了各種陰謀詭計憑借自己對藥物的了解去害別人。

    然而,孫思邈此時的堅持,卻因為那個被趙德言掐住脖子的女奴的存在,變得不確定起來。

    房頂上的淩楚思不忍見孫思邈麵對這種選擇左右為難,輕輕一歎,一個鯉魚翻身直起身來蹲在房頂上,直接撥拉開好幾塊瓦片,然後便是握緊手中的猿骨笛,衝著趙德言便是糊了一臉可以定住對方的“芙蓉並蒂”!

    “我為醫者,須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願普救眾靈之苦……”淩楚思從房頂上挖出來的洞裏突然落下了的時候,口中還在頗為平靜淡定的輕聲重複著當年初到萬花穀三星望月之上,聽醫聖孫思邈老爺爺講述的入門誓詞!

    淩楚思念了這麽一句之後,不等話音落下,趁著趙德言還動彈不得,已經一手扯住孫思邈,一手拉過那個女奴,毫不猶豫的轉身道:“走!”

    雖說孫思邈早就做好了自己被人救走恐怕也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穴的心理準備,不過,在這種急切而又慌忙的情況下,他卻是一邊跟著淩楚思往外麵走,一邊匆忙的問了一句道:“你是誰?”

    “淩楚思!”淩楚思相當幹脆的迴答道,若是碰上其他人的詢問,頂多一句“我姓淩”就給打發了,更多的時候,淩楚思根本是連姓氏都不怎麽告訴別人。

    可是,麵對孫思邈的時候,淩楚思卻是近乎本能的展現出來最為乖巧聽話的一麵——畢竟是德高望重、而且溫柔風趣的的孫思邈老爺爺,而且,孫思邈身上那種仿佛融了萬物生長的讓人不忍離開的溫和氣質,也讓淩楚思深感熟悉的同時,變得尤為活潑愉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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