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四十五度低頭凝望美人的時候,思索某些意義的不僅是他一個人。


    此時,未來席爾瓦帝國的皇帝——奧列殿下,心中思索著日後的史書會如何記載岡波峽穀慘烈的一幕,炎炎酷暑又添加了幾許涼意?老皇帝凱諾德四世的密旨更是讓他背脊冰涼,凱諾德家族對玩弄虛頭巴腦的東西一向沒有耐心,五大行省虛偽的把戲而今走到了盡頭,凱諾德四世早已看在眼中卻漠然無視。


    奧列有很多不解,但他卻了解父親,在他父親眼中永遠沒有所謂的犧牲,隻有合適的砝碼,那這個合適的砝碼,一定是五省的獨立會給帝國帶來那麽些甜頭,但是帝國並能這麽輕易允許五大行省獨立,一是要給別人看,正兒八經的告訴大家他們的獨立我們是做了抵抗的,隻不過迫於形勢同意罷了,二是給其他那些心懷不良想法的行省看看,告誡他們動壞心思之前掂量下自身的實力。


    這樣推斷,奧列能夠看到的一些好處,帝國不需要再為五大行省高昂的開支買單,表麵上五大行省經濟上欣欣向榮,但隻有看到國庫賬簿的人才會深深為此頭疼。


    黑甲軍團全軍覆沒的消息並不出人意料,奧列沒想到麥隆卡也死了。


    作戰地圖一旁,擺放著一枚乳白色的石雕,石雕形狀有些模糊,依稀能看出來有羽翼的磨樣,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石雕上附著區別於魔法的神秘巫術之力,這種源自遠古巫祖之神後裔維澤德人血脈儀式的神秘力量,如同維澤德人宿命一般充滿著悲劇色彩,因此維澤德這一詞也有“不可抗拒的悲劇”之意,似乎,也並不是每一個維澤德人都下場悲慘,但那如跗骨之蛆般的詛咒卻一直存在著,見到一個中年維澤德人就像比蒙族以低智商聞名博格斯人出了一名大學者一樣稀奇。


    奇妙的是,每一個維澤德人自誕生之日便有伴生石雕,族人將提前準備好的各類石雕擺放在新生兒身邊,並布置好複雜的血液儀式,當微弱的光芒從石雕上散發,這一枚石雕便成了新生兒的伴生雕像,沒有選擇伴生石雕的新生兒會立刻死去。


    奧列記得麥隆卡把烏鴉石雕給他時的場景,他說起了自己出生時的場景,荒骨苔原迴音嶺,隻有母親和另一個族人麥隆卡,更為不幸的是他沒有選擇身邊的石雕,慌亂中麥隆卡隨手撿起一塊白石,還未雕刻成型,他便選擇了它作為自己的伴生石雕。


    沒多久,麥隆卡就被詛咒之火燒死了,所以他繼承了老麥隆卡的名字。


    麥卡隆告訴過奧列,維澤德人的伴生石雕是最世上最強大的保護結界,因為在接受宿命審判前,巫祖之神不會讓維澤德人輕易死去,重要的是,在他死後,伴生石雕依然有著強大的保護效力。


    奧列迴想了幾次,拿著這個四不像石雕反複看了好幾次,直到確認石雕上不時有星星點微弱的綠芒遊走,他才悵然若失地放在了桌子上。


    然後,他又想到了麥隆卡曾十分認真地告訴他,這是一隻百歌鳥。


    他十分戲謔地嘲諷麥隆卡,百歌鳥的聲音婉轉多變,像他這樣粗魯沙啞一定是創世神睡著了。麥隆卡聽到後十分生氣,麵罩下傳來他粗重的唿唿聲,那時奧列笑的十分開心,而現在想起來,他又握住那枚石雕,緩緩舉到與視線平齊,嘴角露出一縷略帶苦澀的笑容。


    “我忠誠的夥伴,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迴答奧列的,依舊是轟隆震耳的廝殺聲。


    波爾的黃金軍團以不可擊破的防禦力著稱,此時有地龍騎兵與雪狼騎兵先鋒開道,但是徹底撕碎奧列的防禦針線,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從齊格羅聖城西斯爾高級魔兵學院畢業的龍刀盾衛擁有強大的集體作戰能力,揮舞著比騎士槍還要長的武器,不僅破壞力驚人,厚皮荊棘玄鐵盾就連地龍尖角也無法刺穿。


    第一道防線已被逐點突破,但想以點帶麵依然沒那麽輕鬆。


    當傳訊兵唿喊著東南側盾牌手構築的防線被突破時,奧列很淡定,從容下達了魔法師讓後退500碼的命令,從戰略意義上講,魔法師的地位永遠要高於戰士,一名中階魔法師如果有足夠的輸出空間,其作用相當於十名手短的高階戰士。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一名中階魔法師能夠殺死十名高階戰士,而是強調魔法師在戰場中所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除了各種魔法彈幕,各種咒語以及不同係別的巧妙組合都能給戰局帶來許多驚喜的變化。


    另外,培養一名魔法師是極為耗時和昂貴的,除了要與諸神簽訂魔力使用契約外,還需要在各大魔法中進行係統的魔法學習,最終在諸神主殿中接受考核評級的一係列任務才能取得魔法等階證明,而軍隊中中階以上的魔法師考核更加嚴苛,這也導致許多弱小的國家無力供養魔法師軍團。


    奧列下達了一係列命令後,看著桌麵上的沙圖陷入了沉默,那雙英俊的湛藍眼睛緊緊盯著某個角落,如果你仔細看,會發現許多光點從藍色的海洋中升起,而後又迅速淫滅。


    總之,他沉默了好一會。


    帳篷內被無差別禁咒流星天災照的一片通紅,所以他的臉也顯得很紅,就如同烈火中被烙紅的銅像一般,時間仿佛都靜止了。


    或許也沒有多久,也或許過了很久。


    他才開始還還整理自己的護手,動作緩慢而高貴,而後他拿起自己的劍,邁著大步走出帳篷的前一刻,卻忽然折迴將形狀像一塊融化的白蠟的石雕放入了盔甲內襯。


    流星天災餘熱還未散盡,大地一片焦灼。


    奧列筆直地站在熾熱的大地上,金色的頭發被火光照耀,變成了橙紅色,身後地卡諾薩城冒著滾滾濃煙直衝蒼穹,遠方有一片金色的潮水,浪花奔騰泛起血色的泡沫兇狠地撞擊在龍刀盾衛構築的黑色鐵牆上。


    影子緩慢地向後移動,而後被無數的影子包圍。


    將士們護住心切,將奧列守護在中心,後排的魔法師們也紛紛吟唱咒語,撐起了群體結界,一名青年軍官湊在奧列身邊,憂心忡忡地匯報著東南陣線的慘狀,那裏被地龍騎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開口,不過隨著陣線的收縮這點並不成問題,雙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輸贏還未塵埃落定,真正令人擔憂的是斥候拚死傳來的消息,雷神殿戰旗出現在波爾的軍隊當中。


    奧列站在陰影中,並沒有立刻迴答,不知為何心髒猛然收縮了一陣,而後他皺著眉頭環然四顧起來,一張張滿是焦土血汙的年輕臉龐一一映入眼中,那一刻奧列無法準確說出內心的感受,可他清晰地感覺到一種極為沉重的心情——懊悔、懊惱、自責、內疚等等的諸多情緒。


    為什麽,要因為一句話就要這麽多人為他拚命,為他死去,為他哭泣。


    還要繼續嗎?讓更多的人為虛假的榮譽死掉?


    遠方翻滾著血色的浪花,龍刀盾衛黑色的巨盾一動未動。


    奧列側目看了幾眼後,看向一直等待他下達命令的青年軍官,淡淡道:“就這樣吧。”


    “就這樣?”青年軍官愣住了,凡是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愣住了。


    奧列麵無表情,火光映照著他的臉龐,他看上去很嚴肅,很認真,就像他接下來說的話一樣,一如既往地威嚴不可抗拒,可仔細聽卻有一股淡淡的倦意。


    “傳令牧師大隊釋放無差別的群體治療術,水係魔法師前方150碼凝結冰牆,凍上席爾瓦帝國的軍旗,後排陣營所有人撤退50碼,軍旗,斬落。”


    “噢...殿下,我們情況還沒有那麽糟糕,即便是雷神殿戰士出馬我們也不一定會輸啊....”青年軍官難以置信奧列會做出這樣草率的決定,一臉震驚內心又揣測菲菲,心中捉摸著這或許隻是殿下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然而奧列並沒有迴應,他的側臉像石雕一樣生硬的匿在火光中。


    最終,軍官輕輕歎了口氣,恭禮後轉身開始下達一係列命令。


    優柔寡斷的人終究一事無成,奧列本以為最終會證明老皇帝凱諾德錯誤的謬論,而今一語成讖,他終究沒有他那傳奇兄長般果敢灑脫,一直以來超越他的渴望在今天看來走到了盡頭。


    他的目光掃在戰場中,慘烈的場景猶如一道巨大的紅色的殘骸倒映在眼中,今夜又有多少人會死去,褪色的亞麻裹屍布將推擠成山,轉而奧列又想到了麥隆卡的沉默,還有那張簽滿名字的軍令狀——那僅僅意味著不死無歸。


    所以,那理應是他們應得的榮譽,那也是對麥隆卡的允諾。


    戰場開始潑灑聖潔的光輝,但天空中那層濃鬱的紅雲始終無法衝散。


    盾牌手身前升起了高高的冰牆,就連龍刀盾衛也不例外,許多人茫然地從盾牌的縫隙中探出腦袋,發現剛才生死搏命的敵人也露出茫然的神色,誰都不敢相信牧師的治療術會出現在波爾的軍團中。


    傳令官們高聲的唿和著,火焰劍與光明盾的軍旗哢哢落地,波爾兵團的指揮官們也迴過神兒來,麵露驚喜策馬兜著圈將士兵們收攏戰線。


    戰鬥以驚人的速度走向尾聲,當然也有那麽一小部分倒黴的士兵死於慌亂,畢竟刀槍不長眼睛,但這並不影響整體戰局的走向。


    猩紅的土壤因有太多的鮮血澆灌變得像塊海綿,諾亞身子微微有些下陷,墨水寒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粗劣的麻布衣上有幾個焦黑的破洞,頭發如同發情的蓬蓬雞高高向上炸起,顯得蓬鬆藉亂。


    諾亞迴望了眼身後燃燒的卡諾薩城,兵荒亂馬金戈碰撞的聲音一股腦也擠了進來,牧師聖潔的光輝令他有些心煩意亂,然後他看了一眼腳邊黑甲將軍的屍體,許多頭發遮住了她星光一樣的容顏,汙濁的泥水混合著血水和其他的屍體並沒有兩樣——除了完整一些,然後他看向淡然站在身後的墨水寒,有些失望:“戰爭看來要結束了。”


    墨水寒對那黑甲將軍的屍體總覺異樣,不覺多看了幾眼後,那張木頭臉上浮現出一抹疑惑,嘴唇張了張,嚴肅而緩慢地說道:“不,這不是戰爭,真正的戰爭才還沒有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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