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藥廬,其實最初隻是一棟雅苑,本是蕭嬛母親的陪嫁之一。之所以後來成了如今的藥廬,這其中卻有一段小小的奇緣際遇。而這奇緣卻又和蕭嬛的體弱多病有關。

    小時候,蕭嬛的身子骨就特別的弱,動不動就頭痛腦熱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個名醫,可就是不見好。甚至在八歲那年,差點因為一次寒熱而丟了小命。當時,宮裏麵的太醫個個是束手無策,隻說這孩子是沒得救了。蕭嬛的母親雖有了三個兒子,隻獨獨生了這一個女兒,自然是寶貝的不得了。她怎麽也不肯放棄。

    後來,其中的一個太醫無意中提到了民間的一個傳說。隻說,在離京城稍遠的元陽山裏,住著一個特別厲害的神醫,還說經他之手的病人就沒有不好的。聽了這話,蕭夫人隻覺得是抓住了最後的稻草。

    不顧丈夫的竭力勸阻,竟然帶了女兒駕車連夜趕赴元陽山,去尋找那個隱於山間少有人見到而且據說還脾氣古怪的神醫。或許是天可憐見,或許是蕭嬛真的命中帶了福星,蕭夫人在山中尋了三天之後,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位神醫。而那位傳說不肯輕易給人看病的神醫,在看了蕭嬛一眼之後,竟然二話不說就給她治了起來。

    又是整整的三天,這才救了小丫頭的一條性命。

    蕭夫人自然是千恩萬謝。她本想以萬金酬謝,想不到那神醫卻聳起眉頭,一臉不悅的拒絕。

    不受錢財,那就名利吧。蕭夫人欲許他天胤神醫的稱號,那神醫卻隻是嘲笑蕭夫人見識淺薄,是個人間的俗物,言辭間盡是刻薄,讓蕭夫人又羞又燥的,不知道拿這個怪人如何是好。

    就在為難之間,這怪醫卻走到了蕭嬛身側,摸著她的額頭說:“這孩子投了我的眼緣,我要留下她做我的徒弟。”

    蕭夫人一聽卻急了眼睛,她趕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這可不成,我就這一個丫頭,先生要了嬛兒,隻是要了我的性命。先生問我要什麽,我都可以給您,獨獨這個要求,我是絕不能答應的。”

    隻是這一推拒,那位大夫也是不樂意了,他雖不說些什麽,卻右手照著蕭嬛的麵門就是一撫,當下,好端端睡著的女娃居然哇哇大哭起來。蕭夫人一看這情景,自然知道是這怪大夫在暗地裏搗鬼,她自然不敢抱怨什麽。隻是軟下了身段,苦苦地哀求道:“大夫,孩子是娘的心頭之肉,要是落了這心頭肉,我這一生也就毫無趣味了。求先生慈悲為懷,不要為難小女子。”

    那大夫見她哭哭啼啼,隻是好不煩惱。他冷冷地一哼,隻是喝道:“你要是再哭,煩了我,我此刻就要了這丫頭的小命。”蕭夫人雖然止住了哭泣,卻倏然地跪在了那人跟前,垂下了頭,以額頭重重地撞擊在青石板上。再不多說一言,隻是一下接著一下地,也不管對方理會不理會,直到額頭碰出了鮮血也不可罷手。

    最終,那老頭兒隻是吹胡子瞪眼地道:“你這個小女子,竟然這般地難纏,你還真以為我圖你一個小女娃嗎?我留她在我身邊,也是為了她好。這娃兒天生體弱,宿病來自娘胎,此刻我雖然暫時救了她的性命,緩了她的病況,可是卻終究難以長久,她的宿疾總還是要再犯的。等到再犯時,你可怎麽辦?難不成,再巴巴地帶著她萬裏迢迢地尋我來。這尋不到尋得到是一個問題,這算是尋到了,我肯不肯醫治又是另外一迴事了。你要這娃兒好,總是要全好,而不是半死不活吧。”

    蕭夫人秀眉輕顰,雖然不再磕頭了,隻是左手依舊拉著女兒的胳膊,不肯放。“就算是先生這般說辭,我謝琬藍也難以獨獨地留下了女兒,自行離去的。母女連心,丟失女兒這樣的痛楚,先生您不是為人父母,自然無法明了。”

    “什麽丟失女兒!我不過是說收了她做我的徒弟,幾時說過要讓你們斷絕關係。她留在我這裏,你也一樣可以來看她。”

    “先生說笑了。元陽山離天胤皇朝何止萬裏,這樣的萬水千山的阻隔,這與骨肉別離又有何種區別呢?”蕭夫人眼中一沉,隻把拳頭緊緊地一拽,最後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不過先生說的也對,我要嬛兒健康幸福,再也不受病痛的折磨。先生,您可以留下嬛兒,不過我也要一同留下。”

    那老頭卻突然地瞪大了眼睛。“你留在這裏做什麽?!我這裏可沒有餘糧養活不相關的廢人。”

    “我留在這裏,隻有好處,絕對不會給先生帶來麻煩。”

    “你一個千金小姐能做什麽!?”

    “倒茶遞水,無論什麽,我自然有我可以做的事情。”蕭夫人一派固執。

    “倒茶遞水?哼哼!那你就試試吧!我倒要看看你這女人能夠忍到什麽時候!”他一拂衣袖,轉身憤然離去,可是說來也是奇怪,就在他衣袖碰到蕭嬛的刹那,剛才還在哇哇地哭泣的孩子卻又突然地止住了哭聲。

    蕭夫人不禁喜極而泣。

    當夜,她就驅走了同行的隨從和侍婢,獨自一人留了下來。她的貼身婢女本想陪著她,蕭夫人隻說道:“那人脾氣古怪,還是我一人留下吧,你迴去告訴老爺和太老爺,讓他們不用過於擔心,嬛兒好些了,我就帶她迴來。”

    蕭夫人是鐵了心,也要留在這裏的,等女兒稍好之後帶她迴家的。所以縱然那位怪醫最初百般的刁難,她也絲毫沒有半分的抱怨。倒是那位怪醫,折騰了許久總也沒有半點反饋,慢慢地他也就厭倦了。再後來,兩人相處地時間長了,性格也磨合了,居然還滋生出了一種奇怪的默契來,做了一對跨越身份跨越性別的忘年交來。

    而對於那個聰明又有些刁鑽的女孩子蕭嬛,老人家更加是歡喜的不得了。整日裏,同進同出,同食又同眠。最初,那老人說要收蕭嬛做徒弟,蕭夫人隻當是老人惡作劇的刁難,畢竟孩子還那麽小,性子也沒有定下來,學醫術這樣高深的東西隻是太早了,想不到那老人居然是當真的。不藏私,真真地傾囊而授了。孩子有時候淘氣了,偷懶了,他也會難得對孩子生氣。

    老人總喜歡叫蕭嬛鬼丫頭,而蕭嬛也喜歡拉著他的胡子胡言亂語地叫他鬼爺爺。對於那個古怪的老人而言,蕭嬛是他的病人,是徒弟,可更加是親人。

    不知不覺地,母女兩人在山上就住了四年了。四年之後,蕭嬛雖然還是身體瘦弱,臉色也比一般的孩子蒼白些,可是病卻已經好了大半了。蕭夫人想念故鄉,想念自己的丈夫,於是又再次起了告辭的念頭。隻不過因為幾年的相處,大家都有了感情,所以這一次她不敢像前次那樣自然地提起了。

    那老人已在人間活了將近百歲,經曆的事情隻不知道多少,自然是個最最精怪的主,對方的那點心思又怎會旁落。雖然心裏頭舍不得小丫頭,可終究也知道天底下無不散的宴席。所以,那夜大家又團坐一處閑話時,他主動提了出來。“藍兒,你和鬼丫頭來我這裏也有四年了吧。如今也是時候迴去了。”

    蕭夫人一聽此言,是憂喜參半。喜的是,終於可以帶女迴家;憂的是,要和老人分別。再加上女兒吵嚷著不肯迴家,蕭夫人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孩子的病隻怕還沒有好呢?”

    “這孩子的病經我調理四年,已然大好了。而且這小丫頭聰明的很,這些年把我的本事明的暗的,幾乎學了個幹淨,所以接下來的幾年,就算沒有了我在身側,也不會出大狀況了。不過,卻還有一樁事情,藍兒要謹記了。”老人繼續說道,“你迴到山下,需尋個清淨幹淨的地方,讓這孩子單獨住著。這孩子的病雖大好了,卻也不能放鬆了,還要調養個幾年才是穩妥,而這病症調養期間又最最忌諱人多味雜,地方不清不淨的。至於這飲食嘛!也要忌口,葷腥要忌,生冷要忌……藍兒,這些可要牢牢地記住。”

    老人隻是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許久,蕭夫人隻是心內感激,她也終於明白最初老人強留這孩子在山上,其實也是為了孩子健康著想。

    “先生既然不放心丫頭,不如就跟我們一起下山吧。”蕭夫人邀請道,“我知道先生喜歡清淨,我自然會為先生尋個安靜的地方——”

    老人卻頻頻地搖頭。“我在山下住的早已經膩掉了,來山上的時候就發了誓了,再也不會下山的。”

    蕭夫人又勸了許久,老人也不肯答應。蕭夫人隻得又說要再陪老人一段時日,那老人卻是個極端爽直的人,就像當初強留蕭嬛一樣,此刻既然說了分手,就自然是要分手的。

    耐不住老人三天兩頭的趕人,蕭夫人隻得飛鴿傳書,讓蕭家派人來接他們。

    迴到家中之後,蕭夫人就按著神醫的交代,為女兒調養身子特意地清掃了舊時娘家陪嫁的園子。而從那時起,蕭嬛大部分的時候就住在那棟園子裏,隻是偶爾老一輩的家長們想著念著了,才迴蕭家小住些時候。蕭夫人本想多派幾個貼心的丫頭隨行,好照顧她的生活起居,想不到蕭嬛因為在山上已經過慣了閑散逍遙的生活,隻是不想很多仆從跟隨,所以就拒絕了母親。因而園子裏麵也不多安置人,除了一個照顧門院的管事和一個丫頭,也就是綠竹,就無其他雜人。

    蕭夫人心疼女兒,自然是百般縱容,什麽事情都由著女兒的性子來。好在蕭嬛天性純真,雖然得了尋常貴族子女所沒有的自由,卻並沒有多大的任意胡來。隻是有一點,卻出乎了蕭夫人的意料之外,蕭嬛對醫道竟然越來越癡迷起來。

    各種各樣的醫書典籍堆滿了她的房間,蕭夫人每每來看她,她總會埋首書堆。別的這般大小的女孩總喜歡種些花呀草呀的,她卻在後院裏麵種了些奇奇怪怪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植物。

    有一次,蕭夫人好奇了便問女兒,這樣大張旗鼓為了什麽。蕭嬛隻是信誓旦旦地說,她要成為天胤國第一的醫師,還說要把師父的醫術發揚光大。

    蕭夫人大為吃驚,因為在男尊女卑的天胤國,醫道之術自古就是男兒的天下,女孩兒想要涉入其中,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她不忍潑女兒冷水,隻是婉言地勸她。想不到,蕭嬛卻冷冷一哼,“天下的男兒若是比我行,我自然服輸,可是他們要是不如我,我又憑什麽要聽從他們的擺布呢?更何況,救人治病,靠的是醫者之心,仁者之德,和是男是女根本毫無關係。”

    蕭夫人不由地暗自歎了一句。“你這丫頭好狂妄的口氣,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知天高地厚總好過於做一輩子的井底之蛙,娘,女兒總有一天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蕭嬛的名字。”

    再隔了幾天,蕭夫人過來看,隻見門廊上已經貼了對聯,“前湖淡竹冷,半夏梔子香”。而門扉上更是赫然提了“半夏居”三個大字。再後來,蕭嬛一點點把自己的閨房變成了煉藥室,把花園變成了培育藥草的地方。

    有時候出門,若是碰到了付不起診金的病人,她總會半強迫地壓著人家來到家中,再親自替他們施診斷病,直到監督他們完全地吃了她熬煮的藥,她才肯罷手,讓他們離去。

    家中的長輩雖也偶有微詞,不過蕭夫人總是維護女兒,最後大家也就由著她一人胡鬧折騰去了。或許,他們心裏也是篤定了,這不過是小女娃過家家一般的玩耍,不能當真,所以才選擇了對蕭嬛特殊的放縱。

    最後的最後,那棟原本精致的女兒樓就成了現在的這幅模樣,儼然已經是一個藥廬了,而她蕭嬛就是藥廬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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