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外麵廝殺陣陣,小屋裏卻是湯鍋滾滾。賈琮在小屋裏走了一圈。撇了撇嘴,心下有些不索然無味。


    邊疆的七品武官就住在這樣簡陋的環境裏,吃的也是那麽隨便。可江南的官員呢,京城的官員呢。


    一個個油滿肥腸,小肚翩翩的。還張嘴仁德,閉口慈善。外麵營地裏,滿是鮮血的小路。真的有必要對那些侵犯之徒講仁慈嗎?


    心中對於自己的懦弱,賈琮不想說什麽。說的再多也是狡辯。他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麽勇敢。


    他以為他來到戰場上,可以一馬當先,往來無敵,創造屬於他的神話。


    他以為可以像賈家的先祖那般,馳騁在馬背上,舉著長.槍將一個個來犯的敵人斬下馬背。


    他以為他可以延續祖上的榮光,締造新的榮光。


    披荊斬棘,浴血奮戰。方不負男兒本.色。


    可事實上,聽到廝殺聲時,他膽怯了。


    看到鮮血時,看到傷兵時,他知道他害怕了,他後悔來到這裏了。


    可是看著自己心中一直鄙視,輕視的,有些憨傻之氣的未來嶽父時,他又覺得羞愧了。


    男人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他的傻嶽父做到了,如果不是麵前的這位,凝姐兒再好,他再怎麽放不下,母親也不會同意自己取個出身白丁之家的嫡妻的。


    賈琮自小懂事,一些兄弟們看不到的地方,他都能夠想到。他知道母親很喜歡凝姐兒,但他也知道如果李家的男人沒有辦法達到母親說親的標準,而他又非凝姐兒不娶的話,今天母親多喜歡凝姐兒,明天就有可能像是厭惡二嫂子那樣厭惡她。


    當然,前提是母親會大發慈悲地為他將凝姐兒娶進門。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不是勢力之輩,但那是對普通人,而不是對著自己親生兒子來說的。哪個做母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得到最好的。


    他明白,這就是母親,這就是母愛最偉大最矛盾的地方。她寧願委屈自己,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受到一丁點的委屈。


    他娶凝姐兒,在他看來,那是兩情相悅,但在母親的角度卻並不是這樣。他是嫡三子,本就不可能繼承家業,也不會有太多的家產,娶個白丁之女,沒有嶽家的幫助,便少了一份助力。這不是母親想要看到的。


    他感謝麵前的男人,給了他一份娶凝姐兒的機會。


    但是他更明白出嫁從夫的道理。他想要給凝姐兒一份更光的榮譽,而那份榮譽是他為她爭來的。


    可現在他知道,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因為出生,身份,學識等等原因,一直以為高人一等的他,又是何等的輕狂。


    那些重文輕武的官員們,何曾看見過將士們浴血殺敵的孤注一擲。今日過後,賈琮自己都感覺得到他的思想和人生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然多少年後,也是因為年少時這樣的一次軍旅經曆,當賈琮升任兵部侍郎後,經常因為邊疆兵士的軍響和一些福利和戶部的大佬們對著幹。


    不過此時,外麵仍是殺聲陣陣,但在李狗蛋的小屋裏,卻是寧靜溫馨的。賈琮的小廝說什麽也不敢上桌與主子同食。李狗蛋隻能另拿了大碗和盤子將飯菜單獨給他裝上一碗讓他坐在外屋吃。


    裏麵的炕上放著一張四腿矮桌。大碗的肉,大個的饅頭,以及圓盤子,少的可憐的炒雞蛋。


    “這兒也沒啥子好東西,三爺對付著吃點墊墊肚子。”將一個粗瓷大碗擺在了賈琮麵前後,李狗蛋憨憨的說著。


    接過遞過來的筷子,賈琮隻是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嶽父大人呀,外麵還在打著仗呢,您真的以為我還吃的下。


    “誒,瞧我這記性,之前還得了半壇子燒刀子,三爺來點不?”


    “...不用了。李叔,咱們還是先吃飯吧。”要是戰場失利,然後他們爺倆再喝多了,嗬嗬,那畫麵太美,他有些不敢看。


    “誒,聽你的。嗬嗬,你嬸子也不讓我多喝酒。這半壇子酒我都是隔三差五喝上一小盅的。本來前兒才喝過的。要在喝也得過兩天。這事你嬸子寫信的時候,特意提了。要是讓她知道,會生氣的。”


    賈琮:“...你不說,嬸子哪裏會知道。”,其實你是想著借著宴請我的機會,多喝一迴酒的吧。


    李狗蛋摸摸頭,有些傻氣的笑了,“俺不能騙你嬸子。俺,不。我,瞧我,來這裏時間長了,說話都有些變了。不瞞三爺說,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便是娶了你嬸子。她是個好女人,跟著我,也是委屈她了。”說完這些,李狗蛋想了想,又小聲的說道,“再說了,你嬸子可兇了,要是知道我說謊騙她,還不得生吃了我。”


    “......”,還好我媳婦溫柔體貼。不然我豈不是也要夫納不振。


    烏鴉落在豬身上,隻看到別人黑,卻看不到自己黑的典型案例,就出現在了眼前。可惜賈琮沒有自覺,李狗蛋就更沒有感覺了。


    不過有些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這對翁婿,注定是要栽在唐朝母女手裏了。


    “李叔在這裏過得怎麽樣,同僚對你還好嗎?”雖然賈琮看這小破屋子,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四阾不靠,出來進去一股子馬糞味的。不過這話卻還是要問一問的。


    一聽這話,李狗蛋就樂了。“好著呢。現在也不用出操。每天都能吃的飽飽的。軍響一分不少的,還能往家裏寄。我一個人當兵,供吃供住的,還能拿兩份俸祿。”


    “兩份俸祿?”賈琮詫異,他還真沒看出來,自家嶽父還是個深藏不漏的人物呀。


    李狗蛋點頭,“可不是,我一份,你嬸子一份。我當初當升了級,營裏的長官就告訴我,可以幫我寫份折子送到京城去。然後你嬸子就是在家裏,啥活也不幹,也能再拿一份月錢。我們長官真是個好人,他要是不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呢。”


    頓了頓,李狗蛋又說道,“三爺,我這些日子也攢下了不少錢和皮子。迴頭您迴京的時候,能不能幫我捎迴去。讓別人捎,還要再掏份行腳錢。有那錢,還不如給你嬸子買些啥呢。”


    “...嗬嗬,你高興就好。”就這一下,賈琮是徹底無語了。他現在是滿心的納悶,當初他嶽母到底是按什麽標準找的男人呀。


    “嘿嘿,三爺快吃,一會兒要涼了。”李狗蛋將一大塊肉挾到了賈琮的碗裏,相當熱情的讓著。


    賈琮也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狠狠地咬上了那塊肉,那吃肉的樣子,都有點像是狼崽子搶食的樣子。


    在李狗蛋看來,就差兩眼放綠光了。


    也不知道是老天疼憨人,還是特別照顧賈琮的情緒。總之就在他們這頓飯都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前方的戰事也停了下來。


    “我這邊的馬房,裏麵的馬都是給有官職的人。你看,這小半天的仗打下來,都沒人上咱們這來取馬,可見這戰事如何了。”將吃剩下的東西撿到外屋的碗架子裏,李狗蛋不知從哪裏拉出了一笸籮的幹果,放到了小炕桌上。然後又轉身去沏茶去了。


    “沒啥好茶葉,不過倒是挺解油膩的。三爺喝喝。”


    “好,李叔也坐下,別忙活了。我又不是外人。”接過茶,喝了一口,賈琮舒服的歎口氣。肉吃的有點多,感覺胃裏不太舒服。


    “剛才李叔說,你這裏的馬,隻是給有官職的人準備的?”賈琮想到剛才李狗蛋的話,心裏有些不好意思,他看見這裏有小二十匹的馬,還以為這就是窮邊軍的配置呢。


    “嗯,對呀。都是三品以上的大人,馬才會在這裏。咱們營裏有三處養馬的地方呢。一處是我這。一處是三品以下,九品以上的。剩下的一處,便是驃騎兵的。”


    噢,這才對嘛,賈琮了解的點了點頭。


    眯起眼睛,又細細地打量自已的未來嶽父。看來雖然環境不咋地,離家千萬裏。過得到是還不錯。


    “普通的軍士都要出操嗎?”做為軍武起家的榮國府,‘出操’這個詞,賈琮是不陌生的。誰讓他還有一個嗜武的親爹呢。


    “差不多吧。我這裏是不出的,夥房也不出。別的地方還有沒有不出操的,我就不知道了。”其實以前李狗蛋也是出操的。但是在對打的時候,經常會將別人弄傷。再加上他就一個會點獸醫的馬夫,別人也不指望他上戰場。一來二去的,便就不叫他去了。


    聽到這裏,賈琮眼睛一轉。心裏就有了個主意。


    臘月初,還沒到臘八,賈琮便寫了一封長長的信,送到京城去了。這可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沒有在外麵過年吧。


    做為越王的嫡親表弟,呃,碩果僅存的三個表弟之一。越王在大西北的親信對於賈琮的到來,都表示了歡迎。


    雖然說兵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隨便進入的。但這年頭官.二.代什麽的,早就猖狂到了一定的份上。自然而然的,誰也沒有想起睡在李狗蛋小屋中的一對主仆是不是應該在那裏。


    大塊的五花肉,帶著粉白的肉皮在大鍋中翻滾。大甕裏的湯,帶著調料的香味飄滿整個營地。還有那最小號的饅頭都比成年男人的拳頭大。


    兵士有的端這樣豪邁的吃法,在國公府裏自小養大的賈琮卻是見都沒見過的。可大口吃肉,大碗喝湯的年夜飯,也讓賈琮吃的肚子溜圓,邁不開步。


    相比起兵營的熱鬧,賈琮的好胃口,京城這邊,就有些個平平淡淡。


    李凝被榮國府的馬車接去玩了幾天,然後便跟著母親坐著馬車一起迴家過年去了。


    在榮國府終於見到了母親心心念念的林姑娘,李凝在心裏也隻是撇了撇嘴,幹幹巴巴的小丫頭,瘦的估計一場稍微大一點的風都能將她吹跑了。到底是哪裏入了她娘挑剔的眼裏了。


    李凝十二歲了,自然不會嫉妒一個比自家小弟還要小上一歲多的小丫頭片子,她隻是有些個好奇。


    想到林姑娘一笑時,那缺的兩顆乳牙,李凝就更加的好奇了。


    六歲多的小丫頭,看起來長的也不錯。說話也好,做事也好。都沒有什麽太出彩的地方。可她看她娘的意思,還要自己好好相處,多加關照。


    想不明白。


    唐朝一家過小年的時候,是非常的熱鬧的,張雲姬成親幾年終於有了身子這一點,尤其是讓這個家更加的喜慶。但跟著李家的新年,以及軍營裏的熱鬧不一樣的,就隻有榮國府低調的新年了。


    雖然賈家子弟出了出嫁姑姑的孝期,但為了照顧林家姐弟和老太太的情緒,這個年賈家是沒有請戲班子的,就連過年的煙火,也隻是往年的三分之一量。


    “哼,這沒滋沒味的,也叫過年。真夠晦氣的。”邢氏離席出來,一邊跟著身邊丫頭小聲的嘀咕,一邊不耐煩的往迴走去換衣服。


    “太太且忍一忍吧。要是讓老太太看出來了,又要不高興了。”王善寶家的,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周圍,連忙勸道。


    “你怕什麽,我是這府裏正經的二太太,又不是那鄉下來打秋風的。這小年夜過的,連句話都不讓我說了。”邢氏心裏也有些害怕自己的話被傳到老太太那裏,但被一個下人這麽提醒,麵子上總有些過不去。


    “可不是嘛,都已經迴府去祭拜祖宗了。還迴咱們府做什麽。”大過年的,上別人家守孝,也不嫌晦氣。


    王善寶說的是林家姐弟早上迴了京城的林宅。在那裏完成了過年時的一些程序後,又被老太太派去的人,在晌午前後接了迴來的事情。


    在古代,過年是非常的講究的。從小年開始,就要開祠堂,各樣祭拜。一直到過完大年初一,祠堂才會正式關上。


    林如海不在京城,在京城的宅子,也算是半個老宅了。裏麵也是布有祠堂的。林家小弟雖然年幼卻也是以後林家的家主。


    大過年的,總不好讓自己家裏的祠堂冷鍋冷灶冷清死。所以,林家的管家便親自去接了兩個小主人迴家暖鍋灶。


    二十三,祭灶神。


    雖然自家在揚州也會如此做,但一家人分居兩地,總要祭一祭兩地不同的灶神爺不是。


    “誰讓老太太偏疼著呢。珠哥媳婦呢。這大過年的,還在屋裏躲什麽。不就是懷個身子嗎?”邢氏說完林家姐弟,又想到剛剛查出有了身孕的鳳姐。心裏又是一陣老不樂意。


    “太太管她呢。人家金貴著呢。還不到一個月,能看出什麽來。”王善寶家的,那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對於一直以來高高在上的鳳姐就有著打心底升起的抵觸情緒。


    都是太太的陪房,憑的什麽他們二房的大奶奶,就可以對著大太太的陪房和顏悅色,對她們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等著吧。老太太那個年紀了,將來分了家。看她還怎麽耀武揚威。不討好自己的婆婆,去討好大伯娘。什麽家教。


    “呸,金貴?我倒要看看她能生出個什麽金貴東西來。哼,這還是大戶人家出生的姑娘呢。這孝期剛過去不到一個月,這身孕就有近一個月了。可真是長臉了。”


    “對了,那個李嬤嬤是不是迴家過年去了?”剛說完鳳姐,邢氏就又想起了唐朝。連忙問著身邊的心腹愛將。


    王善寶家的一聽,還真別說。這事她是知道的。今天早上跟著林家姐弟一起走的,說是順路。


    當時王善寶家的,聽說了還在那裏撇了撇嘴。巴結人家,還說的那麽好聽。也不知害臊。


    “是呢,這會還沒見呢。也不知道跟老太太請了多久的假。這人也是糊塗。太太是寶二爺的嫡母,她竟然出門迴家,也不來跟太太報個假。這也忒張狂了些。”


    “人家好歹也是七品敕命。做個教養嬤嬤本來也是委屈了人家。”話落,頓了頓,又小聲地對王善寶家的耳語道,“我看寶玉屋裏的那個玻璃燈倒是不錯,明兒我要宴客,正好缺個擺設,你一會兒去將東西借來使上兩天。”


    邢氏口中的借,那可是有借無還的。唐朝把持的緊,寶玉屋裏的東西,那是一絲都漏不出來的。現在正好知道唐朝不在。她一個嫡母的話,就不相信寶玉那孩子能說個不字。


    “可是,要是那李嬤嬤迴來鬧開了怎麽辦?”王善寶家的會這麽想,也不是什麽空穴來風。畢竟此前也是有過的。


    前兩年的正月裏,邢氏便要借東西。正好唐朝迴家過節去了。可人和媚人兩個小丫頭,也不敢硬攔著,便讓王善寶家的給借去了。


    哪成想,唐朝迴來了,找著邢氏要了兩迴。邢氏都說不知放哪了。等來日找到了再說吧。


    誰知道唐朝當麵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不管不顧的衝到了二老爺所在的前院。


    政二老爺最是迂腐,別說是朝廷有過敕命的七品女眷,就是自家的仆婦下人了,也是要避諱一二的。


    被人這麽直直的衝上來,還是政二老爺生平的頭一次。


    來了也不提別的,隻說二太太弄丟了先太太的遺物。她沒有辦法交差,也沒有辦法迴複先二太太娘家的人,請二老爺或替二太太邢氏賠一個一樣的,或是折現還迴來。


    被人催債到眼前,賈政生平還是頭一次。但不管怎麽說,當著一眾清客麵前,那是丟了大人了。


    “寶二爺是個有孝心的,但年小力微,卻也不敢做出拿著先母的遺物討好孝順繼母的事情,二老爺是個正直的人,想來二房也不缺先太太的遺物充門麵吧。”其實唐朝也是可以換種方法來的,但這種好不容易等來的立威的機會,卻是不可放過。


    把事情鬧大,讓賈政沒有辦法不出麵。讓邢氏以後也敢在對寶玉伸爪子,這才是唐朝的目的。


    至於會不會讓史氏生氣。嗬嗬,唐朝在來之前,便做好了準備。她請了張氏為她敲邊鼓,又讓自己的便宜幹閨女鴛鴦封鎖了唐朝鬧賈政的消息。


    要知道自從賴大一家走了之後,賈母在府中的人手,也漸漸的倒戈了。這件事情瞞住史氏,也許不容易。但是換種說法,卻是可以的。


    比如說唐朝衝到了前院的事情,就可以說成唐朝等在二房附近。


    唐朝語氣態度不好,也可以說成快人快語。


    等等,等等。


    唐朝不管不顧的鬧了一場。東西也鬧迴來了,賈政也生氣了,邢氏也丟臉了。預期的效果算是達成了。


    至少赤腳的不怕穿鞋的,橫的怕愣的。邢氏一時便有些個膽怯了。


    也因著這件事情,王善寶家的,才不得不提醒一下邢氏,別去惹這個潑婦。


    邢氏一聽,又是一皺眉。運了兩迴氣,這才放下了這個想法。


    現在的邢氏,除了愛錢以外,那是最要麵子的。她現在也就隻能靠這個爭一迴上下了。


    “對了,探丫頭那邊怎麽樣?我讓她好好的跟林家丫頭相處,她辦得如何了?”林家也是個大戶,官職又高。若是林家姐弟傾向了她這邊。老太太也會給她三分薄麵的。


    “這個老奴還不曉得。不過今天早上珠大奶奶收到了一封金陵那邊的來信,聽說發了好大的火。”


    因著住的近了,賈珠鳳姐那房有什麽事情,邢氏這邊也能很快的知道一些風聲。


    “知道是什麽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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