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夜,登州城頭布滿士兵,每隔一段便有士兵用繩索垂下燈籠,照亮城牆下的位置,城壕外側還有一些分散的士兵,在各處點起火堆,作為外圍的預警。


    登州南門朝天門城樓下,孫元化望著幾裏外密神山上叛軍營地的篝火出神。王徵和張燾陪在他身邊,心情都有些沉重。


    孫元化嚴令沿途的州縣一律不得攻擊,李九成和孔有德長驅直入,已經到達黃縣的張燾和張可大也被調迴了登州。


    孔有德等人出發時的三千三百人變成了現在的近萬人,其中有兩千多的囚犯、青皮、土匪,這些人有股狠勁,打順風仗的時候是有些作用的,另外的幾千人都是民夫和被搶來的女子,他們一路打劫了濟南府幾個富裕州縣,窮困潦倒的遼兵一時間都成了財主。


    近萬人的營地占地甚廣,密密麻麻的火光布滿密神山的北坡,在南方的夜空中畫出一道薄薄的光暈。


    “大人,李九成和孔有德一直沒有迴應是否就撫。”老態盡顯的王徵低聲對孫元化說道,“下官覺得,還是傳信給山東巡撫餘大人,請他盡速趕來登州匯合,以保萬全。”


    張燾低聲道:“王大人,孔有德和李九成都是打老仗的,他們紮營密神山,卡住了往棲霞的道路,分營駐紮東南臥龍崗和西南石門山,分別卡住了往寧海州和黃縣的道路,就算是派塘馬出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張燾說完歎了口氣。


    在身彌島之戰後,孫元化又想讓東江鎮移鎮,但他當時諸多麻煩,隻是先讓張燾所部先行調動,正巧大淩河開戰,便讓張燾援救大淩河,張燾推說沒有紅夷炮,拖著一直沒去,他打算拿到炮後到大淩河沿岸打幾炮交差。後來黃龍更絕,不答應給他紅夷炮,張燾便以此為由拖著不去。皮島出事後,孫元化將他調到了登州,作為自己的心腹力量。


    王徵對軍事一竅不通,驚訝道:“張將軍是說,孔有德擺出的是要打登州的樣子?”


    “即便不攻城,也是萬般防備著咱們,這些人至少不是一心受撫的。”


    孫元化心中也有些後悔,當時應該在黃縣卡住亂軍,就算李九成有其他心思,在黃縣就能考驗出來,不至於現在般兵臨登州城下。他其實已經慌亂,想不出什麽主意來,王廷試等欽差深怕惹火燒身,推說這事不在差事範圍,絕不出任何主意,既不支持招撫也不反對,叛軍到萊州後,他們都逃去了寧海州,那裏離文登很近,聽說還調來了文登營幾百人守衛,明顯不看好招撫一事。


    王徵也知道目前的情況險惡,看著孫元華道:“火東,還是多派哨騎出去傳令,讓餘大人帶兵前來,他那裏還有文登營。。。”


    孫元華微微搖頭,他對陳新已是深惡痛絕,並且將自己困境的原因盡數怪在陳新頭上,語氣堅決的道:“招撫仍是值得一試,況且城中尚有標兵和正兵營精銳,孔有德區區數千人馬,豈能攻克登州。本官還沒到要去求那武夫的地步。”


    他又對張燾道:“若是後日李九成還無迴應,你領所部與張總兵出城擊賊,讓他們吃些苦頭才便於招撫。”


    張燾遲疑了一下,“這。。。”孫元化轉頭瞪著他,神色中盡是威嚴。


    “遵命,大人。”


    。。。。。。。


    登州城南群山連綿,離府城最近的叫做密神山,又名文峰,由一係列大小山嶺組成,最高處海拔不到兩百米,登州城內由東南貫穿西北的密水便發源於此。在它的東麵有奎山,更南麵有馬山、牛山、樹山、赤山、望海嶺等一係列山係,形成了登州南部的屏障。


    密神山的山頂有一處泰山行宮,修建於嘉靖十六年,這樣的泰山行宮在登州總共有五處。裏麵供奉的是泰山老母,泰山老母全稱為“東嶽泰山天仙yu女碧霞元君”,據傳是某位民女得道成仙,到天庭當了官,後來分管民間婦女生育工作,屬於本土提拔起來的神仙,與空降幹部送子觀音職責有點重疊,總體來說歸屬於天庭的婦聯一類機構,長期享受人間廣大婦女同誌的香火。


    不過現在坐在泰山行宮裏麵的是一群臭男人,個個都是大胡子,他們圍著殿中一堆篝火,就在泰山老母的神像前商量著殺人越貨的陰謀勾當。


    這裏坐的就是登萊叛軍的首腦,他們在濟南府搶了個夠,孫元化招撫之後,他們當時便答應下來,在青州府和萊州府都沒有攻打城池。過平度州後他們沒有走萊陽,直接從萊州、黃縣到了登州府城下。


    吃飽喝足的李應元滿足的歎口氣,對上首的李九成道:“爹,孫大人又來了一封信,讓咱們就撫,仍管原伍。”


    上首坐著孔有德和李九成,現在李九成已經坐左邊,地位比孔有德還高,因為一路上打那個城不打哪個城都由他說了算,大部分作戰行動也由他親自指揮,在各位丘八中建立起了很高的威信。以招撫換取路途平安也是他的主意,從起兵以來沒有犯過錯誤,而且讓大家都有了銀子和女人,這樣的領導自然就有了威望。


    李九成滿是戾氣的麵孔在火光閃動下變幻不定,孔有德開口問道:“信上還說了什麽?”


    “都沒說,隻說仍照舊官任職,不會薄待,也不追究此次變亂。”


    另外一個千總馬上反對道:“孔大人,孫大人什麽處境,咱們心裏都清楚,咱們若是就撫,萬一朝廷要孫大人交出領頭的,咱們如何自處?”


    一個百總也站起道:“咱不想就撫,原來的日子老子不想過了,現在這樣想殺就殺,想搶就搶最舒坦,那些狗屁縉紳都得給咱們跪著,官家小姐照睡不誤。”


    一群軍官同時yin笑起來。李九成抓起一塊羊腿咬了一口,又咕嘟嘟灌了一口酒,然後望著孔有德道:“孔兄如何說?”


    孔有德盯著地上道:“李兄,某覺得此時就撫也行,隻要不收咱們的銀子,以後的日子也不難。若是不就撫,咱們總不成一直在這密神山上占山為王,山東軍咱們不怕,但朝廷萬一調集各地邊軍,咱們也夠嗆。”


    站著的百總哈哈笑道:“孔大人,咱們就是邊軍,還怕個屁啊,關寧軍號稱雄鎮,被建奴打得門都不敢出,老子不怕他。”


    孔有德抬頭瞪他一眼,“那文登營呢?”


    百總笑聲戛然而止,其他軍官表情也不自然起來,他們都是長年和建奴幹仗的,文登營能幹翻建奴,也就能幹翻他們。


    百總幹咳兩聲道:“陳將軍未必會打咱們,隻要咱們跟他說好,井水不犯河水,他怎麽和咱們拚命,再說文登兵再厲害,”


    “放你母親的狗屁,朝廷讓他打他能不打?到時老子就派你程麻子去文登營當說客,你說服不了陳新老子就砍你腦袋。”


    孔有德一罵完,程麻子百總隻能陪上幹笑,悻悻的坐了迴去,一眾軍官看孔有德發怒,也不再敢說話,隻看著李九成和李應元。


    李應元的心中也對文登營頗為畏懼,不說文登那些木頭兵,就說陳新此人,他見過幾次,總覺得心思深沉,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打算。


    李應元想想開口道:“陳新這邊,咱們倒還有些牽製,這次路上搶的東西。。。”


    孔有德和李九成同時怒喝道:“住口!”


    李應元嚇了一跳,李九成一把揪住他衣領拖過來在他耳邊罵道:“蠢貨,這事情早告訴你不許亂說,一旦傳出去,你不是逼著陳新為洗清嫌疑來跟咱們死磕?”


    李應元雖然是李九成的兒子,也被李九成兇惡的眼神嚇得打顫,半響後才結巴著說道:“爹你不是想和陳新過招麽?”


    “老子想過招有個屁用,你看看這幫人的樣子,畏懼文登營甚於畏懼建奴,還不用打就輸了。要打文登營,也不是現在。”李九成低聲罵完丟開李應元,對眾人道:“文登營確是大敵,在登州這塊地方也避不過他們,我覺著咱們終究要招安。”軍官們都有些泄氣,李九成環視一圈後泛起一絲奸笑,“但不是現在。”


    一個千總討好道:“那是明早上?”


    李九成把手中的羊腿猛地砸過去,那千總連忙閃躲開,李九成站起來口中罵道:“老子說不是現在就是說最近,難不成老子還晚上去找孫元化,你**會不會聽人話。”


    孔有德撇撇嘴巴,把李九成拉坐下,李九成喘幾口氣才道:“無論就不就撫,都是日子要過得好,按原來的樣子混有何意思,咱們鬧騰了一次,登州城內那些山東人還不得更防著咱們。孫大人啥都沒說清楚,而且就算說了,他現在是個啥光景,大夥都清楚,今日不知明日事,他那烏紗能戴幾日還不定,他一走了,新官還能不能認?這次咱們在山東殺的縉紳多了,王象春那家不論,裏麵還不知有多少文官親眷,他們絕不會讓咱們舒坦,萬一朝廷逼著他交出咱們,或是把咱們調來調去,到時又去不去?總之是不太穩妥,所以老子說要招撫不是現在這個招撫法。”


    他一番話條理還算清楚,一群大老粗紛紛聚精會神仔細聽著。


    李九成又灌了幾口酒,“要過好日子,不能讓本地人欺壓著,但他們人多勢眾,要咱來說,殺進城去一股腦把那些人殺光,日後幹幹淨淨,找那些東江的兄弟一起來占了登州再說,那時再招撫,登州就是咱們說了算,依土司或藩國例便最好,朝廷要調咱打建奴,咱們想去才去,不去他也奈何不得。”


    軍官紛紛響應,他們在新城等地一番燒殺搶掠,既有殺人的快感,又有豐厚的收入,嚐到了強盜的甜頭,早不願過原來的那種日子,割據一塊地方,最對他們胃口。


    李九成把厲害都分析明白了,孔有德也有些意動,但還是不太放心說道,“那陳新這邊又如何?”


    李九成淡淡道:“反正他還在萊州,隻要咱們進了登州城,紅夷炮數十門守著,他文登營總不見得飛進來,到時再跟陳新談招撫也可,咱們答應不過寧海州境,但無論如何登州得歸咱們。”


    開始那百總哈哈笑道:“有了登州,誰他娘還怕文登營。這次進了登州,老子要去睡唐家那個二小姐,那小娘美得滴水。”


    李應元趕緊一指神像道,“那還不快求娘娘保佑,讓唐家二小姐給你生個男娃。”


    殿中軍官再次齊聲yin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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