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能這麽詩意。因了柳宗元的《捕蛇者說》,永州給人的印象,就是毒蛇出沒的地方。但蛇在永州人的眼裏,那是美麗的柔軟,如水的光滑。它們就像清靈靈的瀟水,在永州那塊土地上溫柔地蜿蜒。他的身材雖然又粗又橫,好像很匪氣,可瀟水仍然是帶著青山綠野,在他的心中埋下了詩的種子。

    這詩意,使他穿過日本鬼子的炮火,看到瀟水一樣水靈靈的天韻。天韻就是他靈魂的詩。小日本想用槍炮來奪走它,真是白日做夢了。楚陽趴在一個小土墩後麵,地氣如氤如氳地沁入他的身心,他的每一條汗毛,都像生機勃勃的根須,深入泥土。

    瞄著一個鬼子曹長,楚陽毫不猶豫地勾下了扳機。

    鬼子曹長雙眼血紅,正揮舞著手槍大唿大喝,要手下的鬼子頂住中軍的攻擊。這曹長隻露出半隻頭,楚陽射出的子彈,卻硬生生地鑽入了他的腦門,他的頭往後昂了一下,即刻臉貼著地,去跟閻王握了手。

    閻王是否收他,這就不是楚陽所要知道的事了。

    子彈在頭上紛飛。

    憑感覺,楚陽已判斷出這些子彈已經沒了什麽準頭,心下不由暗喜——

    鬼子開始亂了。

    要不是機槍連的火力從正麵壓住鬼子的第四大隊,在這開闊地帶,隻能靠彈坑,一些小土墩作為掩體,誰想站起身,都會吃對方的子彈。加上在他們二營、三營從側麵的攻擊之下,本就不點什麽優勢的第四大隊,一下子就處於劣勢了。

    二營、三營的六個連隊,陣形就像三角形一樣,一時是正三角,角尖如尖刀,直插鬼子;一時又像倒三角,大潮一樣洶湧,驚濤怒浪一般,逼得鬼子隻有不斷的退卻。

    剛開始的時候,鬼子退得還有次有序,並不把他們稅警團放在眼裏。但漸漸,鬼子就發現,不管是裝備,還是官兵的素質,稅警團都在他們之上。在南京出發之前,張立仁就專門為每個班多配備了一挺輕機槍。別少看這一挺輕機槍,正是這一挺輕機槍,使每個班的火力,高於鬼子的小分隊。

    但鬼子的亂,還未到大亂。

    射來的子彈仍然比較密集。

    隻是,並不那麽均勻了。有些地方疏,有的地方密,還時有間歇。

    就是趁對方間歇的時候,楚陽從小土墩後麵一躍而起,往前衝鋒。

    他的身子剛動,方剛、李福生、付勇強這三個神槍手已然躍起,呈一個品字形將他護在中間。

    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年。

    方剛是他們三個人當中最年輕的,才剛滿十八歲。要是平常的人,還顯得稚氣未脫。但方剛卻顯出了一種勝於同齡人的成熟。楚陽很清楚,方剛雖然才滿十八歲,卻已經有了兩年的兵齡。

    方剛衝在楚陽的前麵,左右是李福生和付勇強。

    每迴往前衝的時候,方剛都會多長個心眼,尋找有掩體的地方留給楚陽,自己則時常是平趴在地上,子彈就嗖嗖地從他身邊擦過。

    這蘊藻濱的土地濕潤,並不像他方剛家裏的黃土高坡,微風一吹也會起灰塵。但黃土的幹爽,卻爽入他的皮膚,爽入他的骨頭。黃土的硬,也是硬得他實實在在的存在。不管是穿著布鞋,還是光著腳板,腳板心都被黃土咯得像魚啃一樣,癢癢的就將一種硬朗傳入心坎。

    在他們府穀縣,他們方家不算富,但在方家村,他們家卻是首富。說是首富,他方剛也沒有多少光榮感,無非是別人家的房子是土坯房,他家的是青磚白瓦房,還有個二樓什麽的,比別人的房子高出一頭。母親生下他之後,便沒了生育。他爸方天覺耐心等待了十幾年,也沒見他母親的肚子隆起來,便娶了個小的迴來。

    小的也真小。

    方剛記得,那年他十五歲。小娘踏進他家門那一刻,他就感覺小娘小得弱不禁風似的。但不出一月,小娘的臉色紅潤了,身材也好看起來了,該凸的地方也凸了出來,雙眼也是水靈靈的。

    不知為何,小娘見到他望她的時候,總愛用掩嘴而笑。

    這掩而笑的動作好看。

    也許是這個心裏作怪,有事無事,他都愛看看小娘。小娘也很舍得為他掩嘴而笑。

    可惜好景不長,大概是小娘入門的三個月後吧,他方剛便於一個深夜聽到父親和小娘的對話——

    “你為什麽對他笑?”父親問。

    “他望我,我不是笑嘛。難道我要哭?”小娘答。

    “笑總是不好。”父親道。

    “有什麽不好?他還是個小孩子。”小娘答。

    “唉,反正是不好吧。”父親道。

    然後傳來吱吱吮吮的聲音。

    不一會,床也響了。響得還挺有節奏。

    他雖然年紀不大,卻也知道父親正在和小娘幹著男女之事。這男女之事在村中婦人的嘴裏說出來,那是比在春節吃年夜飯還要美的事。有時他不想聽都不行,婦人會將他拉住,邊說著那些事,目光邊在他身上滴溜溜的轉。轉得他像搭羊皮筏過黃河,羊皮筏在河中央旋轉一樣,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舒服。

    第二天起來見到小娘,他的目光就上下打量著她。

    小娘掩嘴而笑,然後嬌嗔道,“咋這樣看我嘛?”“嘿嘿,我看你少了什麽東西沒有。”他實話實說。

    小娘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衝他啐道,“你好壞。”

    道罷,小鹿一樣跳走了。

    小娘當然什麽也沒少,倒是一天比一天的嫵媚。

    過了沒兩天,方天覺便將交給他一包銀子,要他到南京讀書。

    這時他才知道,都是自己望小娘的錯。

    傍晚,父親好像故意要將時光留給他和小娘似的,說到鄰村去辦點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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