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山次郎望著炮兵聯隊的炮彈變成毫無目標的狂轟亂炸,連張立仁第二支隊的第五、第六團的影子都見不到,一條手臂都沒被炸起來,他的心突然就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虛落。本能地喃喃自語,張立仁張立仁,你搞的什麽鬼?

    難道你會變出天兵神將來?來如風,走如風,說不見就不見了?

    迷信,你這也太迷信了吧。

    穀山次郎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否定容易,但重拾信心,就不那麽容易了。剛剛還看得很清楚的棋路,所有的棋子都按照他穀山次郎堅強意誌去及時到位的,重拳也出擊了,卻打了個空。

    是中了張立仁的空城計?

    當然不是。

    實打實見到的是張立仁的第二支隊啊,怎麽會是空城計?第六大隊被打得潰不成軍,也實打實的事。

    哪一點空了?虛了?

    哪一點都沒有啊。

    他穀山次郎叫第三步兵聯隊按兵不動,就是要避開張立仁的鋒芒。眼下倒好,不用他避,張立仁的部隊就不見了蹤影。

    鬼打牆了。

    感到長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疑惑,穀山次郎就來氣。就像一個棋手走出了臭棋,或者是不知如何走棋,被旁觀者譏嘲一樣。穀山次郎的臉不由紅了一下,狠狠地盯了長野一眼。

    小子你疑惑什麽?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走出一著臭棋啊。

    穀山次郎不滿地想。

    冷靜,冷靜。

    穀山次郎心裏對自己道。將軍為什麽要決勝於千裏之外?目的就是要心平氣和,心清如鏡,對局勢看得一清二楚,從而調兵遣將,取得主動權。

    現在麵對麵的打,更需要心靜如水。

    所謂當局者迷,就是因為被對手變化莫測的棋所迷惑。

    審棋度勢,得靜下心來審棋度勢。

    穀山次郎心道,你張立仁想以一些怪招來疑惑我?嘿嘿,你還嫩著哩。

    你的第五、第六團和二營、三營突然消失,目的就是想引誘我出動第三步兵聯隊吧?當我的第三聯隊一出擊,你就可以乘虛而入,突襲我穀山師團的總部。說不定,你張立仁做夢都想活捉我吧?

    你張立仁也想得太美了。

    我的第三聯隊偏要以不動來對付你的動。

    審棋。

    穀山次郎重新舉起了望遠鏡。

    如果以中國象棋的兵力來劃分等級,第一聯隊無疑就是一隻車。

    這隻車正氣勢如虹,打得張立仁的一營快喊爹哭娘了。

    拿下一營,隻是時間問題。

    第四大隊相當一隻馬吧。

    這匹馬正被張立仁的機槍連牽住。

    馬被絆腳是正常的事,也不必去大驚小怪。

    沼澤地還傳來第五大隊的槍聲,顯然這隻炮還在響,還在作頑強的抵抗。

    穀山次郎如此一分析,他覺得大勢還在自己這邊。要不是第六大隊被擊潰,他還略有勝勢。

    第六大隊損兵折將六百多,占了一半之強。

    他穀山次郎並沒怪歸田。

    在華北戰場上,歸田也是立過不少戰功的。將無常勝,兵無常敗。

    穀山次郎放下望遠鏡,即對長野道,“令第六大隊擇地休整,隨時聽候調動。”

    “可歸田那樣——”長野一直看歸田不順眼,想趁勢參歸田一把,但話還沒說完,穀山次郎就打斷了他,“歸田咋樣啦?不就被人家的炮火猛烈得昏了頭麽?”

    主將護著,他這個副官豈敢多言?

    乖乖地傳令去吧。

    就像頭上飛過一片石頭,嗖嗖之聲不絕於耳,穀山次郎心下不由一顫——

    隻見張立仁的炮連,朝第一聯隊發射出一顆顆炮彈。

    炮彈打得很有準頭,幾乎都落在衝到對方陣地前的隊伍中。

    一隻頭顱。

    一條手臂。

    半邊屁股。

    仿佛在依呀鬼叫著跳入穀山次郎的望遠鏡裏。

    穀山次郎閉了一下眼睛,心下長歎:一仗功成骨枯啊。

    這是他侵華以來,第一次發出這樣的感慨。

    也許以前的中國軍隊都像冬瓜豆腐,太不堪一擊了。

    而眼下令他發出感歎的,既不是中國的正規軍,又不是滿嘴麻辣的川,倒是名不見經傳的稅警團。

    因為張立仁畢業於西點?還是因為稅警團的裝備一流?

    決定戰爭勝負的是人,而不是武器吧?

    不管是什麽,就一隻頭顱、一條手臂、半邊屁股,就讓他穀山次郎發出那樣的感慨,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睜開雙眼,穀山次郎的雙手一顫,差點沒掉望遠鏡——

    兩股“殺呀殺狗日的小鬼子”的衝殺聲,突然從第一聯隊和第四大隊的方向傳來。

    這是怎麽啦?

    張立仁的一營早就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啊。

    怎麽還敢發起衝鋒?

    穀山次郎看清楚了,衝向第一大隊的不是張立仁的第一營,而是新加入的部隊。從聲音,從火力去判斷,新加入戰鬥的部隊約莫是一個營。

    張立仁又從哪裏多出一個營來了?

    原先是兩個團,現在又一個營。

    怎麽迴事?

    他張立仁到底有多少底牌?

    這邊先不用管。多區區一個營,能奈何得了我的第一聯隊麽?

    令他穀山次郎震顫的倒是第四大隊這邊。

    不知什麽時候,張立仁的二營和三營突然就衝殺到第四大隊的陣上。

    第四大隊本是被張立仁的機槍連絆住的馬,這下突然衝殺出兩個營來,豈能不亂了陣腳?

    眼一黑。

    當然是假的。他穀山次郎怎麽說也是身經百戰的人,早就練下了一副鐵石心腸。

    但這突然的變故,仍然令他為之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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