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跑到街上,她孫美英的鼻子一抽,一股花香沁入心脾。是丁香一樣的氣息,卻是淡淡的,似有若無。伸出手抓了一把,她的手就像被什麽牽住了,身子突然飄升,倏的一下飄入了一條巷子。

    耳邊響起“美英、美英,我來找你了”的聲音。

    聲音怪喇喇的,像妖、像鬼之聲?

    奇怪,身上並沒起雞皮疙瘩,倒像是被十萬支潔白的羽毛掃過一樣,說不出的舒服。

    瞪大雙眼,她覺得眼前的巷子似曾相識。

    還沒去細想是在哪裏見過,她的手指就“啊啊”地叫起來了。

    這不是接生婆住的巷子麽?

    她怎麽要來找我呢?我可從來沒見過她啊。

    聽倒是聽說過——

    接生婆姓駱,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茜茜。茜茜不是廬江人,據說她出生在東北的一個村子,家裏有些田地,日子過得還算殷實。她上有三個哥,一個姐,她排行老五,也就是最小的女兒。當她十六七歲上下,已經出落成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容貌皎美。按當時的習俗,兒女大事,仍然是父母包辦。

    鎮上一個財主的二公子不知怎麽就看上了她,通過媒婆的走動,重金的禮聘,二公子便和她定下了親。

    她沒見過二公子一麵。但聽著“二公子”三字,似乎有點親切,心下也沒什麽滿與不滿。倒是定下親之後,便憑著這“二公子”三字,在夢中構築起自己的白馬王子來。想著二公子到時會騎著一匹白馬,身穿大紅袍,從鎮上得得而至,前來接親,雙雙牽手走入洞房……

    既是公子,生得肯定是白淨的、英俊的。

    白淨的手牽著她進入洞房,她覺得那也是很幸福的事。從麵紗後麵望著英俊的郎哥,她想她是渴望郎哥掀掉自己的麵紗,然後一下將她抱上床去。手指溫柔地解開自己的裙帶,目光柔情地望著自己的胴體,這就足令她很愉悅的了……

    都是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朦朦朧朧的想。

    但任她怎麽想,感覺都虛。

    直到出嫁那天,聽聞二公子真是騎著白馬來接親,她便萬分激動,臉色紅撲撲的。為她梳妝打扮的伴娘就話中有話地道,“還沒見麵就這麽興奮,被他牽入洞房,豈不連魂都丟了?”

    她的魂倒沒丟。二公子根本就沒給她這個機會。

    二公子是騎著白馬來接親了。想著她茜茜是方圓百裏的美人兒,魂魄早就快過白馬,飛到茜茜的家,悄悄親吻著茜茜絕色的臉蛋了。

    鎮子到她們駱家村,是一路平地。任誰怎麽想,都不會出什麽事的。偏就出事了。二公子騎著白馬,帶著接親的八人大轎剛走出兩裏地,白馬突然就長嘶一聲,飛也似的奔跑起來。

    “嘿,我成親高興,連馬也高興了,也巴不得一下子飛到新娘子新邊哩。”二公子開心地想。

    剛剛想完,白馬就被什麽一絆似的,“卟嗵”地跌倒。二公子被拋到數丈之外,一頭撞到地上,竟然就一命嗚唿了。

    看過現場的人都說,雖然二公子是頭落地,撞到了地上。但那是地啊,泥土鬆軟著的啊,連手指頭大的石頭都沒有啊,怎麽就會撞死呢?最多也是撞暈之類嘛。

    言外之意就很明顯了,是茜茜命硬,克著了二公子。

    真是好事難出門,壞事傳千裏。因了二公子的死,茜茜就背上了命硬克夫的惡名。一年半載,她們家再沒有一個媒婆上門來說親。

    偏有不怕死的硬漢。

    一個炮兵軍官騎著匹黑馬路經駱家村,遠遠看到茜茜在小河邊洗衣服,隻是看到她茜茜的背影,竟就失魂落魄,從馬上掉了下來。

    第二天,便叫媒婆上來提親。

    “是個軍官,拿槍的。吃皇糧。”媒婆說,把槍字和皇糧說得特別莊重。

    茜茜的父親自然就聽出意思來了:槍能鎮惡、驅邪,皇糧帶皇氣,定就能克住茜茜。

    “行,就讓她嫁軍官吧。”茜茜的父親一錘定音。

    “軍官想速戰速決。”媒婆說。

    “好,我就喜歡當兵人的爽快。”茜茜的父親道。

    當晚,茜茜剛將“軍官”兩字聽入耳,還沒有來得及夢上一夢,第二天一早,伴娘就來了,就為她梳妝打扮了。

    茜茜茫然無措。

    伴娘卻以為她的魂被軍官牽走了,不禁道,“看你啊,還沒見麵就這麽失魂丟魄的,一見麵,一被他的手牽入洞房,豈不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了?”

    茜茜勉強地笑了笑。

    打死她都知道自己姓駱。

    軍官倒是再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他騎著黑馬來接親,經過一條小橋的時候,黑馬竟帶著他跳下了橋。橋離河麵就一米多一點,本來黑馬跳下去也沒什麽的。比如軍官抓得緊一點,就不會從馬背上掉下來,一頭撞到石頭上,腦袋就開了花。

    定然是撞鬼了。

    這鬼是誰?

    若茜茜不是鬼,軍官怎麽會一見她的背影就神魂顛倒,從馬上掉下來呢?如果茜茜不是鬼,軍官又怎麽會那麽猴急,剛著背影就要娶她呢?而且第三天就來娶。這不是鬼迷心竅,是什麽呢?

    茜茜活著,也就有了鬼之名。

    後來茜茜才知道,軍官是北洋水師艦上的炮兵,從來沒打過一炮。沒打過也就算了,偏愛將洗好的褲衩掛在炮口上曬太陽。那年和小日本在海上交戰,他的炮剛開第一炮,就炸了膛。據說是因為炮膛裏長滿了鏽,也不知道是真還是假。但炮膛炸開的時候,幾個炮手都死了,就他活著。

    說命硬,他比我還硬啊。

    想著,茜茜就感到委屈。

    難嫁了,難嫁了。茜茜的父母,臉上每天都寫著這幾隻字。對茜茜的憂慮之深,可想而知。

    也是一年半載沒媒婆上門來提親。

    茜茜已經十八歲。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何況茜茜本就天生麗質,這真是美上加美了。

    見過她的男子都想:能抱一抱她,死也值啊。

    但想歸想,卻沒有一個男子敢行動。

    那天,媒婆終於上門,第一句話就道,“這迴是個屠夫,你看——”

    “不用看,就這麽定吧。想也隻有屠夫才敢娶她了。”茜茜的父親說。

    屠夫?殺豬的屠夫?

    我像豬了?與如花似玉無關了?

    茜茜悲哀地想。

    屠夫吸取了前兩任新郎的經驗教訓,不騎馬,有馬也不騎。帶著八人大轎,就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那座小橋,直奔駱家村。

    一路順順當當,眼看著與駱家村隻有半裏之遙,嗩呐手的聲聲嗩呐,都飄到村子去了,屠夫不由大喜,樂道,“好日子喲,今天真是我的好日子。”

    話音剛落,頭頂突然一聲霹靂,硬生生將屠夫的頭霹了下來。頭滾到地上,屠夫的雙眼還睜得大大的。

    那可是大白天、大晴天啊,怎麽就晴天霹靂了?不都因為茜茜是活鬼麽?人鬼如何能成親?連老天都看不過眼啊。

    ……

    一而再,再而三,茜茜的父親也忍不住悲憤地道,“人家養女我養女,我怎麽就養出這麽個女兒來啊?這樣的女兒,與其活著害人,不如死了更好!”

    “是啊,我也這樣想……她簡直就像個妖孽啊……”茜茜的母親也道。

    聽著這話,茜茜知道父母對自己也是絕望了,半點的父母之情也沒有了,更別說是父母之愛……

    心寒到極,茜茜也就沒了活下去的意趣。當夜,一條繩子拋上屋梁,她就將自己解決了……

    當然沒有解決到,那條繩子斷了。

    再換了新繩子,也是一樣的斷。

    茜茜禁不住哭了,“連死都不讓我死,哪到底想讓我幹什麽啊?”

    “離開駱家村。”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道。

    淩晨,她便離開了駱家村。

    不知是哪年哪月來到廬江的。據說來到廬江那年,她是挺著個大肚子來的,身後跟著一個竹稿一樣高瘦的丈夫,挑著一對木箱,腰都快壓彎到地上。

    到了廬江那年,茜茜竟然生下了五胞胎,三男兩女,一下轟動了全城。當她的瘦丈夫掛出梁九診所,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但來看病的多是孕婦、新娘子,開的藥也都是補胎藥、安胎藥、生育藥之類。不知是他梁九的藥靈,還是廬江山好水好女人的肚子好,吃了他藥的女人,十有一二能生雙胞胎。但沒有一個超過三胞的。城裏的人都猜測,梁九的祖傳秘方還沒拿出來。

    梁九安胎育胎,她茜茜就專門接生。

    聽娘親說,她孫美英就是駱婆婆接生的,當時還倒吊著她的雙腳,在她的小屁屁上打了幾掌,她才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她不解駱婆婆為什麽要找她。難道是她的小屁屁有七顆痣不成?朱元璋的七顆痣在腳板,她的在屁屁,怎麽說,她也高級過朱元璋啊。

    胡思亂想著,她突然看到駱婆婆的身影在家前一灰,就灰到她的身邊,卻沒停下,隻留一句悠悠長的話,“美英,將星光臨,不可擦肩而過,快點迴家吧。”

    駱婆婆的話她不敢不聽。別的不說,單是人家生下五胞胎,就像神婆一樣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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