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裏。

    酒砂自昨夜半夜惡夢醒來,便一直睡不著,直到天微光的時候才沉沉複睡,這會兒才起。

    剛洗漱完,便聽丫環流冬匆匆來稟,“小姐,少爺過來了!”

    酒砂正戴著南珠耳環的手一頓,連忙道:“快、讓他進來!”

    酒砂站了起來,雙手緊緊按在胸前,是她弟弟,是她此生還活著的弟弟。他們姐弟二人自父母雙亡後便相依為命,又因著是雙生子,感情比一般的兄弟姐妹還要深厚上許多。可是她卻是將他寵壞了,導致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大禍小禍不斷。前世的時候,若是她舍得將他交給沉曦去管教,那是不是也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前世,酒陌是在她和沉曦關係稍微緩和了一點時出的事。

    那時她和沉曦成婚也將近有一年了,關係仍是冷淡如初。直到那一天,她和酒陌外出騎馬時出了意外,沉曦為了救她摔斷了腿,在床上躺了足足兩個月。

    第二天,酒陌還來府上看了沉曦一次,雖然不肯叫他姐夫,卻也拉下臉來和他說了聲謝謝。

    沉曦當時眸色淡淡迴應道:“她是我妻子,我救她是應當的。”

    “哼!”酒陌不服道,“我姐遲早要跟你和離的!”

    當時她聽到這話麵色有些不自然,卻也沒說什麽。

    酒陌說完這話轉身就走,在門口遇到古還寒時,怔了一怔,有些窘迫道:“謝謝你救了我。”

    當時酒陌的馬也受驚了,和她的馬一起奔向了懸崖,若不是沉曦和古還寒主仆二人舍命相救,隻怕他們姐弟倆現在就已經去地府和爹娘團聚了。

    在那之後,她因為愧疚和感激,對沉曦的態度好了一些,不像之前那麽冷淡了,偶爾還會主動和他說下話。他的開心她是看得出來的,那段時日見了他,他的唇角總是噙著淡淡的笑意。

    可是不久後,酒陌便出事了,他醉酒後失手殺了當朝丞相的嫡次子,被關押進大理寺。

    說來嘲諷,那是她第一次哀求沉曦,可是身為大理寺卿的他不僅沒有出手相救,反而親自判了酒陌秋後處斬。她不是不知道他職責所在,可是她卻沒法原諒他。酒陌尚未成親,她弟弟若是死了,那她家也自此絕了子嗣。在酒陌被處斬之後,她與沉曦徹底翻臉。

    沉曦生怕她想不開,那段時日看她看得很緊。是啊,被他強娶為妻,如今連唯一的弟弟也沒了,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可是她不敢死

    ,她若是死了,哪有臉去見九泉之下的父母?

    她當時唯一的希望便是和離,可他卻堅決不肯。就在她衣帶漸寬之時,他卻悄悄告知她——酒陌還活著。她當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難以想像,鐵麵無私的他居然會為了她包庇她弟弟,找死囚頂替了酒陌。

    在那之後,她開始與酒陌暗中書信往來,酒陌懂事了許多,她和沉曦的關係也漸漸融洽了起來。

    她一直以為,她也就是不再恨他了,對他隻有感激之情。可是後來有一次,她莫名遭人暗殺,他為了救她生生受了一支毒箭,那一箭幾乎要了他的命,她在他床邊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睜眼醒來的時候,三天一滴眼淚都沒掉的她忽然哭得像個淚人。他在鬼門關徘徊了整整三日啊,她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訴說,可是在他醒了之後,她卻哭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衝她扯出一抹笑,艱難道:“承認吧,你心中有我了。”

    她流淚點頭。

    他蒼白的臉上笑容更甚,“我還要照顧你的餘生,怎麽敢先你死去。”

    她泣不成聲。

    可是最後,他還是食言了,他先她而去,卻是她親手害死的。是啊,除了她,天底下沒人傷得了他,他有皇上禦賜的免死金牌,所以他們才要借她的手殺了他。

    此生,她會拚盡自己的所有去守護他,就算有朝一日他那不為人知的身份會被人揭曉,她也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誓死追隨。

    可是現如今她這個頑劣的弟弟,卻是個大難題。若她不將酒陌教好,那他們姐弟二人遲早還會拖累他。

    “姐!”門外,傳來了一聲熱切的唿喚,緊接著,那個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口。

    他的臉……酒砂這會兒才想了起來,前世的昨天,酒陌被沉曦揍了一頓。

    酒陌朝她奔來,姐弟二人執手相望,無語凝噎,不過一眼,便恍如隔世。

    “姐……”酒陌抬手輕輕擦著她的眼淚,心疼不已。也不知前世他死後,姐姐會有多傷心。

    “酒陌……”酒砂捧起他的臉,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酒陌咧嘴道:“沒事,我就是昨夜、不小心摔了。”

    酒砂眸色略有呆滯地看著他——自己摔的?

    酒陌這個人愛美也愛麵子,前世被打成這樣後在家裏躲了幾日都不敢出門,直到她迴門的時候,才頂著未消腫的臉

    來和她打小報告說沉曦揍了他,當時打小報告的時候氣得嘴都歪了,怎地今日會變成自己摔了?

    “姐,”酒陌拉著她坐下,抓起她的手神色認真道,“姐夫是個好人。”看姐姐憔悴成這副模樣,一定是覺得嫁給姐夫委屈了。

    酒砂聞言,訝異得瞪大了眼。

    酒陌左右看了看,酒砂意會,忙揮退了丫環們,“你們都去外麵守著。”

    食廳裏。

    “主子!”古還寒低聲迴稟道,“那姐弟倆已經關上門在裏麵竊竊私語了半個多時辰了!”

    沉曦守著一桌涼透了的早膳,抿唇問道:“他們在談什麽?”

    “屬下無能,那姐弟二人的聲音比蚊子還輕!”古還寒覺得,這雙生姐弟倆其實隻發出了一些窸窣聲,實際上二人是在靠意念交談!

    沉曦起身,帶著古還寒一邊談著公事一邊走在長廊上,眼角餘光瞄著長廊對麵那守著一排丫環的門口。

    很快,二人悄然來到了寂靜無人的北窗下。

    “你在附近守著。”沉曦吩咐後,謹慎地將耳朵貼在了窗牖上。

    他凝神細聽了一會兒,果然隻聽到了蚊子聲,沉曦微斂雙目,用劍尖挑開了窗戶,斜斜一瞄,見姐弟倆竟在抱頭痛哭,酒砂的麵色頗有忍辱負重之感。

    沉曦心生警惕,他將耳朵貼在窗縫間,閉目凝神,依稀聽到酒陌道——

    姐,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待姐夫,莫辜負了他!

    遭了!沉曦警覺睜開了眼,定是被他們發現有人偷聽了,這話是酒陌故意說給自己聽的,他沉著閃身離開。

    果不其然,這姐弟倆一定有陰謀!

    屋內姐弟二人,還在低語交談著,門外忽然響起大丫環晚秋的聲音,“小姐,該用早膳了。”

    酒砂這會兒才迴過神來,不知不覺中,他們姐弟倆在室內呆了太長時間了,雖是雙生子,可畢竟年紀都不小了,再呆下去恐會惹人非議。酒砂連忙擦幹眼淚,打開了房門。

    “小姐,”晚秋低垂著眉眼道,“姑爺還在食廳等著您用早膳呢。”

    “我現在就過去。”酒砂抬腳剛想跨出門檻,忽而捧了捧自己的臉,自己哭了這麽久,也不知哭成什麽模樣了。

    她連忙折迴內室,在梳妝台前匆匆為自己補了個妝粉。她知道自己的容貌生得好看,可若出現在他麵前,她希望自己能夠更好看些。

    酒陌在一旁看著,吸了吸鼻子笑道:“姐,你不搽粉都很好看的!”

    酒砂對鏡笑道:“你這是誇自己呢!”二人是雙生子,自然生得一模一樣,不說她自己,酒陌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美少年。

    酒陌聞言,一雙桃花眼未語先笑,“我說的可是實話,不然姐夫怎麽會對你一見鍾情?”

    酒砂聞言一頓,唇角出現淡淡的笑意,而後笑意逐漸加深。一見鍾情?算是吧。

    食廳裏,沉曦靜候已久。姐弟二人到來前,飯菜已經加熱好了,他開口道:“既然酒陌來了,那便一起用膳吧。”

    “謝謝姐夫!”酒陌咧嘴直笑,立馬坐了下來。

    沉曦眉毛一跳,這聲姐夫叫得倒是順口,隻是不知背後有何陰謀。

    酒砂衝沉曦淺淺一笑,款款落坐。

    沉曦看得心跳快了一拍,她笑起來倒是好看。不過,沉曦提醒自己:此時此刻,切莫為美色所惑,亂了心神。她越是如此反常,他越要提高警惕才是。

    沉曦身後的古還寒麵無表情,心中卻滿是鄙夷,這女子雖是笑臉相待,可一雙桃花眼還紅腫著,顯然是哭了許久,明明心中苦痛,卻還硬對主子強顏歡笑,哼!心機重!

    “姐夫你多吃點!”酒陌熱情地夾了一片南瓜到他碗中。

    “嗯,多吃些。”酒砂也舀了一勺肉沫蛋羹到他碗中,眸中柔情似水。

    沉曦心中又一次警鍾大響,仿佛從她溫柔得能溢出水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眸底的絕望!

    沉曦細細思量著,府上的碗筷吃食是沒有問題的,可是今日酒陌是從府外而來,保不準帶了什麽毒物。可是,這姐弟倆會如此目光短淺地毒殺自己嗎?抑或是藏有慢性毒物?

    他不動聲色盯著酒砂塗了丹蔻的指甲,忽地眼眸一動,抓起她的手來,盯著她的食指,沉聲問道:“這是什麽?”

    酒砂一愣,看向了自己的指尖。

    “什麽什麽?”酒陌咽下一塊茯苓糕,湊了過來。

    沉曦從腰間掏出一根銀針,將她指縫間白色粉沫狀的東西輕輕掃了下來。

    “姐,你剛剛撓頭了吧?”酒陌脫口而出,“頭皮屑啊!”

    酒砂瞪了他一眼,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有些難為情道:“我剛剛覺得自己臉色不太好,就補了點妝粉,可能有點著急不小心弄到了。”她這會兒被沉曦看得麵色微窘,解釋道

    ,“我怕你等久了,就趕了過來,沒、沒來得及洗手……”

    沉曦收斂起神色,淡淡應了聲,安靜吃飯。

    古還寒心中又是一頓腹誹:她會因為害怕主子久等而趕來?才怪!看她麵色極不自然,還硬對主子尷尬一笑,定然是被抓包心虛了!這姐弟倆一定有大大的陰謀!

    飯席間,三人沒有再多的交談,飯後沉曦去了書房,姐弟倆去了前花園。一路上,姐弟二人仍在竊竊私語個不停,丫環們都在後麵遠遠地跟著。

    二人壓著聲音,掩嘴說著悄悄話,時走時停。終於,姐弟二人好不容易在一座石橋上停了下來,暗衛們連忙從另一處河流深潛而入,終於潛到這條河的橋底下,可才剛攀上橋底,姐弟倆又過了橋,繼續邊走邊談,暗衛竊聽失敗!

    直到午時的時候,姐弟二人終於入了一座八角重簷亭,那雙簷間早有安排好的暗衛埋伏竊聽。

    酒砂覺得時辰不早了,而且二人也談了一個早上了,再談下去在外人眼中看來實在有些解釋不通了,便道:“今日暫且如此吧。”

    酒陌點了點頭,同意了,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

    姐弟二人靜坐不語。

    酒陌遲疑了一會兒,低聲問道:“她,怎樣了?”他說這話時眼神有些躲閃,臉上故作輕鬆,仿佛隻是好奇問一下。

    酒砂知他問的是葉慕陽,唇張了張,垂眸低語道:“難產……”她沒有繼續往下說,可是他也能懂她的意思了。

    酒陌驚詫地看著她,慌亂中垂下眼眸,攥緊了拳頭,抿唇沒有說話。

    “酒陌,其實慕陽她……”

    “姐!”酒陌忽然站了起來,打斷她的話,“我不該問她。”

    “可是……”

    “我不想知道,我走了。”他幾乎落荒而逃,他是不應該問她,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她的事,一點都不想。

    酒砂眸色隱忍,沒有追上。

    前世是她不好,若是當時同意了他們二人的婚事,是不是也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事了?酒陌成婚後,是不是會變得穩重些?也就不會失手殺死人,沉曦也不會因為包庇他而遭皇上革職……

    再退一步,就算酒陌後來還是會出事,可是成婚後,慕陽若能及時懷上他的孩子,那他們家是不是也不至於絕後了?

    酒砂閉目,惆悵倚在亭柱上。

    下午的時候,酒陌去了國子監上

    課。

    前世這日,他早上就派了下人去國子監請了幾日假,今日隻顧出門去和姐夫請罪,自然想不起這迴事,算是曠課了半日。

    少年不識愁滋味,等他淪為南冠客身陷囹圄之時,他才發現課堂上夫子們一板一眼的教誨,真的是為了他們好,前世是他不懂事,白白糟蹋了好時光。

    酒陌剛踏入國子監,就看見了他最不想看見的一個人。

    這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穿著國子監白色的儒服,身形略有瘦弱,濃眉大眼,膚色白皙,正和身邊高出他一個頭的清瘦少年談笑風生。

    他笑起來兩邊有極深的酒窩,明媚的笑容和他臉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互相輝映,燦爛的笑臉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眼。

    少年眼角餘光瞄到了他,麵生歡喜,可定睛一看,卻見他鼻青臉腫,連忙朝他奔來,急切道:“酒陌,你怎麽了?”少年擔憂看著他,語氣頗有埋怨,“你又和人打架了?”

    酒陌隻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收迴了眼,冷淡應了一聲。

    “你和誰打架了?他怎麽能將你打成這樣!”少年有些急,抬手想觸碰他,又怕碰疼了他,皺眉問道,“你疼嗎?”

    酒陌別過了臉,說真的,他如今恨極了他這副假惺惺的模樣,不耐煩道:“不疼!”

    “你怎麽啦?你心情不好?”少年似有些恍然大悟,“你是因為你姐姐嫁給了大理寺卿所以才不高興?”

    酒陌沒搭理他。

    少年繼續安慰道:“其實我覺得大理寺卿人很不錯啊!他鐵麵無私,不畏強權,而且他模樣生得又好看,你不知京中有多少少女都心悅於他!再者,他位高權重,卻從來不……”

    酒陌打斷他的話,嘲諷笑道:“那就是說,以後你要是看上哪個位高權重的人,就不顧你姐姐是不是有了意中人,也要讓她嫁給那個人了!”

    少年被他問得一怔,“當然……不是了。我姐姐、我姐姐我一定會讓她嫁給自己的心上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木有bl,不過殺手很愛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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