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軒悶頭闖進鍾瑞堂正房時,薑氏正坐在羅漢榻一側,與陳嬤嬤說著話。

    薑氏心情難得很好,明天便要與張家交換庚帖了,屆時開了宗祠,將庚帖往上供個三日,吉兆一出,這親事便徹底定下來了。

    這三天不過就走個形式,兩家有意向之前,早已悄悄使人合了八字,確定是天作之合,才會進行下麵的接觸,而宗祠裏自有下仆十二個時辰盯著,出不得一絲岔子。

    吉兆是肯定的,薑氏這兒媳婦已是板上釘釘。

    “再過兩月,待軒兒成了婚,我就能卸下這身擔子了。”薑氏歎道,她臉上一貫掛在的溫婉笑意此刻深了幾分,喜意浸進眼底,可見她是真高興的。

    三個月後,便是張秋詞十九歲生辰,她與張家都等不及了,一旦定下親事,便要趕在這三個月裏頭辦喜事。

    薑氏既然有心結親,自是不會在此事上為難,況且兒媳婦年紀太大,說出去也不好聽,於是便欣然應允。

    “恭喜太夫人,賀喜太夫人。”陳嬤嬤亦笑得合不攏嘴,連連恭賀座上的主子。除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以外,她算是看著秦立軒長大,這歡喜也發自真心。

    “嬤嬤坐吧,你也站半天了。”薑氏笑道,她拿起炕幾上的大紅庚帖,仔細看了幾眼,方放下來,準備將其收進一個黃楊木匣子裏頭。

    丫鬟搬來一個藤墩子,放在薑氏下手,陳嬤嬤謝過主子後,便斜簽著坐了。

    她剛坐下,忽又想起一事,連忙抬頭輕聲問道:“太夫人,這事可與侯爺說過了?”

    一般人家裏,弟弟的親事是不需要經過兄長的,但宣平侯府的情況與別家不同,秦父早逝,秦立遠繼承了爵位,他是秦氏大家長,長兄如父,秦立軒的親事是要經過他的同意,才能繼續下去的。

    薑氏聞言,手上動作頓了頓,半響方道:“說過了,軒兒長兄同意了。”她麵上笑意斂了幾分,“就在你昨天迴家時說的。”

    薑氏轉頭,拍了拍陳嬤嬤的手,淡笑道:“你放心,我不會這麽糊塗的。”

    “這麽多年都忍下來了,前些日子也忍了,難道現在還會忍不住麽?”薑氏頓了頓,又接著一句,“我這輩子做過最多的事,便是這忍字了。”

    “太夫人,是我不好。”陳嬤嬤拍了自己的嘴一下,愧疚道:“我胡說八道,我……”

    “嬤嬤,我懂你的顧慮。”薑氏擺擺

    手,示意無礙。

    她打斷陳嬤嬤的話後,抬起頭看著前方,目光似要透過牆壁看向外頭,片刻後,方慢悠悠地又說了一句:“隻要能忍到最後,便算成了。”

    薑氏話罷,陳嬤嬤便張嘴欲言,可沒等她說出話來,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喧嘩聲飛速接近正房,緊接著,內屋的門簾子被猛地掀了起來。

    主仆二人聞聲齊齊抬頭,往那邊望去。

    來人正是秦立軒。

    薑氏見是親兒,剛微微蹙起的眉頭鬆開,她瞥了一眼緊跟進屋且一臉緊張的丫鬟們,隨手揮退,方對兒子嗔道:“你這孩子,今天怎地如此魯莽。”

    她仔細打量兒子,見秦立軒衣衫有些淩亂,額際竟是布滿細密的汗珠,不禁有些心疼,她又說:“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事尋娘?跑得這般急?”

    要知道現在還是春日,並不熱。

    “過來,到娘這邊來?”薑氏微笑,對兒子招手道:“娘給你擦擦。”

    薑氏的動作很熟悉,秦立軒一時有些恍惚。

    秦立軒有記憶以來,便養在祖母膝下,當年小小的他,隻知道自己有一個叫“娘”的人,每天都會見上一會,但這個人是何等存在,他卻不懂。

    小孩子喜歡跑著跳著,他每天被乳嬤嬤領著去給這人請安時,娘總是十分歡喜,露出慈愛的微笑,招手並迎上來道:“軒兒,過來娘這來,娘給你擦擦汗。”

    他對這人不排斥,於是便蹦著跳著過去了,於是,娘就把他抱在懷裏,執起絲帕給他細細擦著汗。

    後來,他長大了些,開始讀書識字,終於明白娘究竟是一種怎麽樣的存在時,再被娘抱著擦汗時,他很是歡喜。

    隻可惜,後來他長大了,便要移到外院居住,父親平日規矩更嚴,秦立軒除了每日短暫的請安時間,並不能往後院跑。

    後院裏除了娘還有祖母,秦立遠對撫養他長大的祖母感情也極深,而兩者住處相距不近,他跑上一個來迴,每處可停留的時間其實極短。

    秦立軒濡慕母親,深以為憾。

    這種情況,一直到父親病逝,大哥當家才好上一些,大哥少年承爵,肩上擔子重很是忙碌,無暇顧及太多,他才能在後院多留一些時間。

    隻是好景不長,祖母老年喪子,悲痛欲絕,不久後開始纏綿病榻,秦立軒心中牽掛,得空就伺候在祖母榻前,分到娘跟前

    的時間不增反減。

    說起來,祖母去世後,秦立軒才算有機會與薑氏真正親近起來,他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除了周文倩一事,他並沒有逆過母親的意。

    想到周文倩,秦立軒心中一悲,疼痛立即漫上心頭,隻是他看著麵前慈母的笑容,進門前那一腔悲憤卻又如春雪消融一般,已是無影無蹤。

    秦立軒不笨,他雖然一再迴避這個問題,但其實他心中早已想明白,母親為何會反對他迎娶周文倩。

    母親愛子之心拳拳,叫他如何能苛責。

    秦立軒喉結滾動幾下,半響後,他終於邁開沉重的腳步,垂頭往羅漢榻行去。

    坐在榻前的陳嬤嬤早在向前便已起了身,給秦立軒請安後,退到羅漢榻一側侍立著。

    秦立軒走到榻前,坐在藤墩子上,薑氏拿了絲帕,給他仔細抹幹淨汗跡,目露關切,問道:“軒兒,今日有何事?怎生跑得這般急?”

    “可是在外頭吃了虧?”說道此處,薑氏眉心緊蹙,她道:“雖說現在外頭風聲鶴唳,但咱家是侯爵之家,要是有人敢無故欺人,咱也是不懼的。”

    她撫了撫兒子的頭,安慰道:“你大哥會為你做主的。”

    不論如何,薑氏都無法否認繼子的能耐,要是兒子在外頭吃了虧,唯一能為他做主的,便隻有秦立遠了。

    她們母子是依附著對方生存的。

    薑氏微微垂目,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陰霾,須臾抬眼,她目光依舊慈和,微笑看著麵前眼前的兒子。

    秦立軒沉默了半響,方勉強收斂了心中翻湧的情緒,他勉強牽唇一笑,輕聲迴道:“大哥為了咱家,這些年忙得腳步不沾地的,我不能為大哥分憂,已是無能至極,又怎能胡亂生事,讓大哥勞神。”

    他搖了搖頭,對薑氏說:“你放心,娘,我沒惹事。”

    秦立軒雖無法詰問母親,但到底情緒不高,他無心多留,於是站了起來,說:“娘,我迴去了。”

    “嗯,迴去後把身上的衣衫換了,以免風寒入體。”薑氏點頭同意,她囑咐幾句,又催促兒子說:“好了,快迴去吧,別耽擱了。”

    “嗯,兒子告退。”秦立軒站起身,對母親施了一禮,便低著頭迴去了。

    薑氏抬頭目送兒子,直到內屋的軟緞門簾子被放了迴來,外頭腳步聲走遠,方收迴殷切的目光。

    她垂下眸光,抬手端起

    炕幾上的茶盞,掀起碗蓋,低頭欲飲,不想動作大了些,盞中茶水濺處,滴落在她的裙擺處,立時濕了一小片。

    “太夫人,”李嬤嬤驚唿一聲,連忙上前持帕擦拭,她有些焦急問道:“太夫人可有燙著。”

    這盞茶是秦立軒進門前才上了,料想還熱得很。

    “嬤嬤我無事。”薑氏臉上一貫掛有的溫婉笑意收斂,她麵無表情說道:“你勿要驚慌。”

    李嬤嬤知道主子為何如此,她頓了頓,到底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輕聲安慰道:“太夫人,咱二爺到底是個孝順的。”

    薑氏持盞的手微微顫抖,她忍了又忍,到底是意難平。

    她抬起頭,揮退侍立在內屋伺候的丫鬟。

    待所有人魚貫退出後,薑氏“啪”地一聲將茶盞扔迴炕幾,咬牙切齒說道:“那個死老太婆!”

    她將聲音壓得極低,隻有湊在羅漢榻旁的陳嬤嬤能聽到。

    薑氏目露寒光,手上緊攢成拳,其上青筋暴突,她表情扭曲,讓清秀的麵龐看著有幾分扭曲,半響,她恨聲道:“隻怪那個死老太婆心思不正,將我兒養成這般模樣。”

    薑氏麵上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偽裝多年,很多時候,她在僅有陳嬤嬤在跟前的時候,都常維持著一貫形象。

    麵具戴多年,她已經習慣了。

    薑氏罕有這般激烈的情緒外露的時候,可見她確實恨極了。

    沒錯,薑氏確實很恨,她恨得幾欲要吃了兒子嘴裏那祖母的肉,才能解其恨。

    當年她生下兒子不久,婆母就將兒子抱離,養在自己膝下。

    要是僅僅如此,那也就罷了,畢竟,在大戶人家裏,祖母要養孫子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薑氏恨的是,她之後便被迫“身體虛弱”,需要常年靜養了,自然而然,連兒子也不能多見了。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被養成一個富貴閑人,那老婆子最厲害之處,便是能讓她兒子覺得此事理所當然。

    從剛才秦立軒隨意說出的那句話裏,便可窺一斑。

    憑什麽,兄弟倆都是秦氏血脈,一個被養成人中之龍,一個便被養成無能之人。

    是的,哪怕薑氏拒絕承認,她心裏也是明白得很,自己親兒與繼子之間,能力天差地別。

    偏偏秦立軒還死心塌地尊崇著長兄,無一絲不忿之心。

    婆母使兒子無爭奪之心也就罷了,那便讓他有頂門立戶的能力,他日自己能支撐門庭也是好的,那她們母子也不必非依附繼子不可。

    可偏偏,她兒子擅長琴棋書畫,對仕途經濟卻不甚了解,既無爭奪之心,亦無爭奪之力。

    薑氏越想越氣,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把幾上茶盞掃落在地,她牙關緊咬,半響恨恨地低咒一句,“那個早該下地獄的老婆子。”

    作者有話要說:親親們,今晚還有一更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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