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的口氣不像是在訛我,可這腿長在我自己身上,要去要留全憑我自己的意思,難道他還有什麽辦法將我強製拘留不成?老爺子見我不信,就命竹竿子拿了一本線裝小冊子出來,我正要瞧瞧他到底想耍什麽花樣,就接過來隨手翻了那麽幾頁。


    那本精致的線裝小冊子上記錄了不少人名。我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並沒有看出什麽大名堂,正想要還迴去,卻被其中一頁紙上的內容鉤住了目光。


    原來那一頁上赫然寫著“胡八一”三個大字,而這三個字無論怎麽看都是出自我的筆下,絕不是旁人仿造的。我迴憶了很久,實在想不起來什麽時候在這本小冊子上留過姓名。最離譜的是在我的姓名邊兒上還標注了生辰八字,分毫不差。我迅速地向前翻了幾頁,發現有幾個名字看上去好像在哪裏見過,估計都是打洞掘沙的老同行,同在一條道上混,雖然不曾打過照麵,卻也混了個耳熟。


    難道桑老爺子開店是假,暗地裏是在為政府辦事,專門負責調查那些民間盜墓倒鬥的非法勾當,是一位吃皇糧領皇命的離休老幹部?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這個跟頭可就栽大了,急忙又把小冊子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確定胖子和shirley楊並沒有和我一起“金榜提名”,心頭的繩子這才鬆了一節。


    “怎麽樣,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全招。我愧對祖國多年來的教育,愧對部隊領導對我的培養。我隻有一句話要說,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其他人是無辜的,他們全都是被我脅迫被我利用的。我才是罪魁禍首,萬惡的法西斯獨裁者。”


    這段獨自我私底下已經練習過無數遍,剛入行的時候我和胖子各自準備了一份,這麽多年一直沒落下,時不時地會找個空曠無人的地方拿出來練一練。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今天總算讓我撞上了。也好,省得成天提心吊膽。待會兒老爺子要是刑訊逼供問起共犯的情況,我就給他來個一問三不知。有本事他把我弄進奧斯維辛集中營,倒要看看誰的骨頭硬。


    他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後來又叫我重新說了一遍,隨即大笑:“你這個驢崽子,不錯,不錯,倒跟我年輕時候有幾分相似,哈哈哈哈……”他笑到最後幾乎直不起腰來。本來在一旁麵無表情的竹竿子也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了幾下。一瞧這對老小的神情,我知道自己肯定是猜錯了,頓時覺得不好意思,隻好請他賜教。


    竹竿子像早就等著我發問,拿出進門時讓我簽字的宣紙往桌上一擺,然後攏起手縮迴桑老大身邊,便不再多話。


    “這種紙,叫雙飛翼。”桑老爺子指著兩張紙上的簽名說道,“是一門早已失傳的手藝。”說完提起毛筆,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落了幾個字。我立刻打開手中的線裝名冊,果然看到了一排陡然出現的“天下為公”,與桑老爺子寫在宣紙上的墨寶一模一樣。


    “雙飛翼”固然神奇,我胡八一也不是被蒙大的。你以為這樣就能把我留住?老頭子似是讀懂了我的心事,又翻開其中一頁,指著一個用黑線框出來的名字說:“你不妨看仔細,他和其他人有什麽區別。”


    我心想不就是名字嗎?就算是洋文又有什麽好稀奇的。它能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難不成這人姓王名八蛋?


    桑老爺子一再要求,我不便推托,隻好反複揣摩,倒也瞧出一些細微的差別。這人叫“林聚水”,名字被黑線框得四四方方,小冊子上除了生辰,還標注了他的死忌,這小子死的時候正值青壯年,比我還小了幾歲。最特別的地方要數頁腳上的圖章,金底鏤空的模子,圖章上的內容看著有些別扭,一時間隻覺得似曾相識,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再看下去,又陸續找到幾個被框死的人名,年紀各不相同,卻同樣都有一顆金章敲在頁腳。我雖猜不透圖章刻文的含義,不過印在死人名字下麵的料想也不會是什麽好玩意兒。


    這桑老頭太愛賣關子了,稀奇玩意兒一個接一個地往外拋,卻又不肯透露其中關聯。自打進了“一源齋”,我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到現在連人家半個底兒都沒摸著,再耗下去恐怕也是多說無益。我就把小冊子擱迴老人家麵前,準備撤退。


    桑老爺子摩挲著那個小本,慢條斯理地說:“這些人,和你一樣都是能夠從我‘一源齋’裏取走藏品的能人。不過,後來大多死於非命。”


    我一聽就急了,《三項紀律八大注意》裏講明了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我坐了半天連水都沒喝您半口,這帽子扣得忒大了點兒吧?


    “老爺子,您說笑了吧?我胡八一白手來空手歸,您店裏的寶貝,半件都沒碰。這可是名譽問題,要不您搜我身得了,不帶這樣胡亂冤枉人的。”我邊說邊拉外衣拉鏈,桑老爺子止住我說:“你有所不知,我店中的規矩是‘貨挑人’。昨兒夜裏在內堂,‘虎威’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獨獨挑上了你,這就是你們的造化。這顆珠子現在已經是你的東西了,至於你要不要,拿不拿,那都是你的事情。不過打今兒個起,你名字下麵就要敲上‘霸王印’,此物不得轉讓不得過繼,隻有等你撒手人寰那天,它才能有下一個主家。我們‘一源齋’在全球一共有二十四家分店,今後不管你走到哪兒都是我們的客。”


    我一聽這是家奉行強買強賣政策的霸王店,心頭頓時燃起了一股無名火,麵子裏子都不要了,撕開了臉皮說亮話:“桑老先生,說句您不愛聽的,這珠子再好我也不能要,外麵有多少人等著我也不怕,我胡八一要走,除了**他老人家,誰也攔不住!”


    我與桑老頭撕破了臉皮無非是想讓他趕我走,沒想到他卻不生氣,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這小子,若是早幾年叫老夫碰上,還有機會收來傳個衣缽,隻可惜我年事已高,有心無力。你想走我也不願強留,隻是命中該有的,你早晚還會迴來便是。”


    我對他這番毫無根據的預言嗤之以鼻,象征性地一拱手,轉身跨出了“一源齋”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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