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九爺一臉神經質的表情說:“王胖子你才活膩了,地仙村裏不能點蠟燭!”


    我攔住胖子,對孫九爺說:“先前不是你讓點蠟燭嗎?怎麽又突然變卦吹滅了命燈,你到底心在哪裏?意在何方?”孫九爺先是搖了搖頭,又馬上點了點頭,他說:“點蠟燭是我的主意,但我今天心裏太急,像是被豬油蒙了腦子,始終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自從進了這座棺材山,我就感到周圍有些地方不對勁,實在是太不正常了,但我卻說不出究竟是什麽地方不對,直到剛才點了蠟燭,才猛然想了起來。”


    shirle楊問道:“孫教授,您指的反常之處是……燈燭?”孫九爺點頭道:“沒錯,看來楊小姐你也留意到了,棺材山中地仙村的布置格局,處處都與清溪古鎮一致,每處房舍宅院和人間無異,但還有一個很隱秘的區別,這裏所有的宅院中,都沒有蠟燭和燈台、燈油,甚至廚灶中也沒有柴火。”


    我沒能立刻領會孫九爺言下之意,奇道:“地仙村有陰陽兩層,陽宅裏沒有火燭燈盞,這說明什麽?難不成那夥觀山太保都是耗子成精變來的人——地底下越黑看的越清楚?”


    孫九爺說:“雖然沒有燈燭,但在藏骨樓和各處宅院裏,都備有一種陽髓燈筒。陽髓是種可以發光的礦石,當年的人們應該是使用礦物光源來照明。聽祖上傳下來的說法,在青溪古鎮是從來沒有用陽髓取亮的習俗的,很可能地仙村裏有某種禁忌,在棺材山裏不能點蠟燭。”


    shirley楊說:“封師古留下的幾幅圖畫中,有一幅稱作《秉燭夜行圖》,圖中所繪的情形是許多人點著燈燭進入古墓,如果棺材山裏有禁火忌燭之事,那些人為什麽要在墓穴裏點蠟燭?”


    我聽到此處,心中一沉,隱隱覺得當年藏在地仙村裏的人們,所點燈炬皆為冥燭,那是一種殉葬者捧燭而死的舊俗,而他們正是全部去墓中殉葬的,進墓之後又是怎麽死的?


    孫九爺讓我們將《秉燭夜行圖》取出來,他再次看了看,更是確信無疑:“你們看看,圖中畫得很清楚,進入墓穴的這些殉葬者,凡是走在地下石階的人,手中才有點燃的蠟燭和火把;而在高處的墓門前的人們,所持燈燭都是熄滅的。”


    我問孫九爺:“就算是棺材山裏確實有不動火燭的風俗,卻不知點了蠟燭會出什麽事情。我看附近也沒有反常之處,咱就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孫九爺說:“我跟古物古籍打了一輩子交道,稀奇古怪的事沒少見過,搞階級鬥爭那會兒也經受過考驗,論膽量見識可都不比你們遜色,絕不是自己嚇唬自己。咱們剛才點了那支蠟燭。怕是要惹大麻煩了。”


    我和胖子對此不以為然,對他說:“有什麽麻煩也都是你惹出來的,再說現在麵臨的麻煩還小嗎?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除死了無大事,咱們這夥是專做摸金倒鬥事業的,點根蠟燭算什麽大事?”


    shirley楊說:“老胡,你別掉以輕心,先讓孫教授把話說完。如果點了蠟燭,棺材山裏究竟會發生什麽?”


    孫九爺說:“地仙村的格局形如無火燈台,我稍微懂些上古的風水,這應該是個忌火的布局。”


    我平生所學皆出自摸金校尉的十六字風水,是一門以古風水為筋骨,融合江西形勢宗秘術為血肉的青烏風水;而觀山太保的觀山之術,其根源則是出自棺材峽懸棺中的甲骨,是古風水術的一支,雖然與青烏風水出自一脈,卻也存在不少差別,所以我並不太懂忌火之說,隻是看《棺山相宅圖》中的地仙村輪廓,確實正如一盞無火銅燈。


    隻聽孫九爺說:“風水上的事情隻是其一。其二,地仙村與明末青溪古鎮格局相似,封氏蒙受皇恩發跡是在明代初期,曆大明一朝兩百餘年,不斷擴建祖宅,所以說青溪古鎮的形勢根基,都是從那一時期所定,後世經曆清朝、民國,直到解放後,都沒有太大的變化。我以前從沒有仔細想過青溪鎮為什麽要做成忌火滅燭的格局,或者說根本就沒想到那一層,要是往深處琢磨,這肯定是與永樂年間觀山封家設計毀掉發丘印、摸金符之事有關。”


    古代軍事編製的稱謂與現代相似,現代軍隊的軍銜有將、校、尉、士,其中每一級又分少、中、上、大,例如少將、中將、上將。在古代,將屬於高級軍官,校尉則屬於中級軍官,曹操手下的盜墓部隊,為首的是發丘中郎將,又稱天官,其下有摸金校尉,並配一印符作為信物,所以才留下了發丘印,摸金符。漢末的亂世結束後,發丘與摸金之輩流入民間,不再做官盜的勾當,專一地倒鬥取財,以濟世間窮苦之人。


    中國人自古就注重名分,所謂名不正,言不順,於是發丘,摸金這套官家的名號沿用了幾千年,那枚刻有“天官賜福,百無禁忌”八個字的發丘印,以及穿山摸金的古符,都是代代相傳的信物憑證,共有九符一印。


    由於摸金校尉倒鬥之術出自《周易》,《周易》又為群經之祖,擅長以“望”字訣辨識天星地脈,是倒鬥行裏最重傳統的一支,故此民間曆來都有七十二行摸金為王之說。摸金校尉之魁首為發丘天官,但到了明朝永樂年間,皇室為求皇陵穩固,由觀山太保設計詭計,毀了發丘印和六枚摸金符。


    也許是天道有容,不該摸金倒鬥的手藝從此斷絕,最後仍有三枚摸金符下落不明。有道是,一日縱敵,萬世之患,觀山封家擔心此事敗露出來,早晚會有摸金校尉卷土重來大肆報複,特別是封氏祖墳都埋在棺材峽,所以思量起來,時時都是寢食難安,但這件事最終並沒有走露風聲,後來也就逐漸放心了。


    孫九爺說,現在想來,觀山太保最忌憚的始終是摸金校尉,地仙村的建築布局暗合九宮八門之理,其輪廓又有忌火之像,在觀山風水中,忌火之地不能點燭,點了蠟燭生門也要變作死門,這不正是專門對付摸金校尉的嗎?


    我對孫九爺說:“我看您是有點過度敏感草木皆兵了,摸金校尉與觀山封家過去有什麽恩怨,那都是曆史的塵埃了,沒必要再去掰扯舊賬,僅僅是我們和你之間的這筆帳就已經算不清了。現在咱們別想多餘的,還是先想法子把地仙封師古從棺材山理挖出來才是正事。”


    孫九爺見我不信,隻好說:“但願是我多慮了。你們先看看地圖找出行動路線來,我再翻翻這本《觀山掘藏錄》,這裏麵的棺材山一篇中,詳細記載這地仙村裏的大小事情,說不定還能找到些什麽。”


    我也正有此意,便接著去看封師古留下的圖畫典籍。深埋地底的棺材山是條屍脈,這種地脈隻在最古老的風水傳說中才會存在,而青烏風水對群龍無首的屍脈則是有名無解,很難說地仙借屍脫煉形化之事是真是假。但是我和shirly楊商議地仙墓中的事情,都覺得封師古謀算深遠,他做出的事情鬼神難測,對於群仙出山之言我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決不能讓這墓中的古屍重見天日,否則肯定要出大亂子。


    正說這話,就聽到在窗外的幺妹兒忽道:“院子裏好像有啥子東西在動”此時半空中血舞彌漫,但山裏仍然是漆黑莫辨,遠處有什麽動靜隻能以耳音去聽。我走到窗格子側耳一聽,果然有些異動,聲音密集紛雜,隻不過並不是在院子裏,而是出自地仙村外的棺板峭壁附近,好似滾滾潮水,正向著藏骨樓這邊湧動而來。


    其餘幾人也都覺得奇怪,棺材山裏沒半個活人,怎會突然出現這種動靜?聽上去數量不小,而且也不是九死驚陵甲那種銅蝕蠕動摩擦的聲音。雖然來源不明,卻肯定是來者不善,有些可怕的東西要湧進地仙村了。


    孫九爺聽得清楚,忽然匆匆把書卷向前翻了兩頁,猛地從地上站起身來,失聲叫道:“咱們得趕快找地方躲起來,這聲音肯定是《觀山掘藏錄》中提到的棺材蟲!”


    這座棺材山盡得造化之奇異,山裏這條盤古脈形如屍體,就像那些酷似臥佛的山丘一樣,但沒有腦袋平躺在棺材裏,無論怎麽看,就是個斷首的兇地,可實際上又是條兇中藏吉的奇脈。


    奇就奇在這裏的土層中有暗泉流動,泉水腥臭如同屍血。在倒鬥這一行裏,把棺中流出清水的現象,稱謂棺材湧,墳中有泉更是藏風聚水的寶地,所以說棺材山是個奇絕的所在,它與真正的棺材一模一樣,既然有渾濁似血的棺材湧,那麽在棺壁間有棺材蟲出現也是理所當然。


    棺材蟲又稱蚳蟲,是棺木槨壁間生長的蛆蟲變化而來,色如鬆皮,身具肉翅,生有七對螯牙,專願意啃噬腐朽,其小者如米粒,但是最大的,可以生長到七八歲孩童的手掌大小,倒鬥的人大多見過此物。但在那些尋常的古墓裏,即便是一墓多屍,棺槨的數量也比較有限,所以即使出現棺材蟲,也從來不會太多。


    可在《觀山掘藏錄》的記載中,棺材山石壁上有天然生就的紋理圖案,近似攀龍棲鳳的古樸紋飾,這些岩隙裏麵藏納了許多木質懸棺,滿坑滿穀的僅是絲藤,泥苔,屍骸,其中寄生著許多啃噬泥苔碎木的棺材蟲。由於數量極多,當年的觀山太保也難以將之盡數刪除,所幸它們不離山壁懸棺,與地仙村古墓無礙。


    但今天大概不是黃道吉日,棺材山裏出現了種種反常的異象,四周的九死驚陵甲穿破岩層直迫棺壁,將藏在岩縫裏的棺材蟲盡數逼了出來。此刻聽樓外全是蚳蟲爬動之聲,就知是有成千上萬的棺材蟲,從四麵八方湧進地仙村裏來了。


    孫九爺催命般地說:“棺材蟲不像烏羊王地宮裏的那些屍蟲,被它們啃了連骨頭渣子也剩不下,咱們得趕緊找個地方躲避。我知道你們都是膽大心狠不把生死放在眼裏的人,可幺妹兒這丫頭是不相幹的,別連累她跟著一起送命。”


    胖子冷哼了一聲說:“老胡你聽聽他這話,說的太感人了,看來咱們先前誤會了,原來孫九爺他也有一顆紅亮的心呀。”


    這時我雖知道事態緊急萬分,被成千上萬的棺材蟲堵到屋裏就隻有死路一條,可是一步不著,步步難著,貿然行動的結果隻會使處境更糟,於是我嘴上對胖子說:“單憑九爺剛才那番話,我也差點將他當作自己的同誌了。”心中卻在想:“地仙村裏各處房舍都與尋常人家一樣,並非鐵壁無間,哪有什麽可以讓人藏身避禍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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