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束光從奧林匹斯山上直接降臨到幽冥,它穿透了厄瑞玻斯布下的黑暗,直接從天空落入冥府。太陽驅散了層層的雲霧,熱烈燦爛的陽光,自開天辟地以來,第一次被接引進了地獄,一時之間,所有冥界的生靈們都忍不住避開了眼睛。


    但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的愕然,墮入了黑暗中的亡靈們淚流滿麵地看著那久久不曾再見的明光,像是見到了不可企及的奇跡一般,他們瘋狂而躁動地向著那個方向奔跑而去,但過多的數量讓他們隻能熙熙攘攘向前擠去,他們踩踏著前方的摔倒的身體,不顧一切地隻為了更近一步。


    隻有沉淪黑暗,才更能夠體會到昔日裏人間的溫暖,那些從前視若平常的陽光,隻有到了冥府,才知道是何等的珍貴,就算是後來半神的英雄阿喀琉斯,也曾在死後駁斥奧德修斯的恭維,說他“寧願在陽間活著當長工,也不願死去統治整個陰間世界”,由此可見地獄的陰森。


    但冥王的威嚴不是這些淪落地獄的幽魂所能夠抵擋得住的,哈迪斯的神力從他們所向往的地方傳來,沉重而森然的壓力壓彎了他們的脊椎,他們不得不佝僂起身形前行,到了後來,甚至是匍匐在地上……但即使如此,也阻止不了他們伸出了手臂的無聲哭嚎。


    普羅米修斯在奧林匹斯山上看到了這一切,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難道他就不願意出手將奧林匹斯山的天氣調整一下麽,雖然陽光燦爛的日子過久了也沒多大新意,但這陰雨綿綿的氣候就更讓人適應不了,更何況……誰知道那兩位還要持續多長時間啊?”


    雅典娜則是麵露思索道:“難道我們應該考慮的,不是阿波羅去見哈迪斯是要做什麽嗎?”


    她轉而看向自己的好友:“我以為這奧林匹斯山上誰都有可能,但唯有他是絕對不會踏足冥府的神祇。”


    這幾乎是她本能一般的認知。


    普羅米修斯則是笑了起來:“那大概是你看錯他了吧。”


    他沒有再說得更多,雖然普羅米修斯隻和那位太陽的神祇有過一次的會麵,但這僅有的一次相見,也讓他比起絕大多數的神靈看得更為清楚明白……有些人、有些神,是不會被簡單的“光與暗”之類的概念所束縛,這一位太陽,幽冥並非是他踟躕不前的理由,其它的也不是。


    他遠比所有神想象中的,都更為強大。這不僅是指在力量上的,也還有一些類似境界方麵的。


    冥府的統治者哈迪斯也有些驚訝,他不露聲色地瞧著這位降臨地獄中的年輕的神祇,幽深的雙眸中是一種無波的淡漠,他平靜道:“我以為你是用另一種方式來見我。”


    葉遠笑了起來,他穿著的是他在奧林匹斯上一貫的服飾,隻不過是在身後別上了一件金色的披風,那是阿爾忒彌斯采集了黎明第一縷的晨光為他織成的禮物,他從降臨之處緩緩踏入,直視著哈迪斯的眼眸:“怎麽,冥王陛下希望見到的,是一位披上了漆黑的袍子掩蓋了身份來見你的太陽神?”


    但這本該咄咄逼人的語句,在他的語氣中,也像是一種問候般的隨意,這讓哈迪斯的麵上也浮現出了些許的笑意。


    “鑒於你想要和我談話的內容。”哈迪斯道。


    這位剛剛鎮壓了一切亡靈震動的君主是坐在一座圓頂的雕花亭中,潔白的大理石的立柱修長精致,亭中是一張精巧華麗的石桌,他穿著一襲深黑色的袍服,袖口和領結處是一些暗金色的紋路,手中端著一杯未曾冷卻的茶水,他微微抬起頭來,露出的是一張蒼白俊美的臉。


    “聽說最近波塞冬在奧林匹斯山上動作很大,”哈迪斯談起自己的兄弟,神色也依然是那種不曾改變過的冷淡:“宙斯一貫並不怎麽瞧得起他這位兄弟,防備他的力度和防備我的力度並非一個等級。


    “但誰知道,他卻正是栽在了他那位喜怒無常的兄弟身上,”哈迪斯淡淡評價道:“這也算是他登上神王之位後栽得一個最大的跟頭吧。”


    “冥王陛下認為他還能夠翻盤?”葉遠從容踏入亭中,坐在了哈迪斯的對麵。


    “這還不能說明是他的敗落,”哈迪斯道:“赫拉的心眼根本就比不過宙斯,波塞冬也不行,雅典娜的智慧倒是足夠了,但女性神祇若要登上神王之位是要承受更多的責難,她還缺少了一些魄力。”


    “那赫拉呢?”葉遠為自己斟了一杯水。


    “在她選擇了宙斯的那一刻,她就是自己放棄了這種可能性。”哈迪斯道。


    “那冥王陛下你呢?”葉遠道。


    哈迪斯沉默了。


    “波塞冬曾經來邀請我一起去對付宙斯,”葉遠在哈迪斯驟然銳利起來的目光中笑道:“我拒絕了他,我告訴他我對神王之位沒有興趣,並向他推薦了赫拉。”


    “波塞冬起先並不相信他能夠爭取到赫拉的幫助,”葉遠道:“直到我為他給出了她不能拒絕的提議……”


    “雖然我一貫知道你和他交好,”哈迪斯道:“但我也不知道你還願意在他預備做出這些事情後伸出援手,看來我低估了你們之間的‘叔侄’之情。”


    “不過是希望宙斯能夠隱退一段時間而已,”葉遠並不以為意道:“有些時候,多了一位神王,有些事情處理起來便會很麻煩。”


    哈迪斯默然不語。


    他並非一位多話的神祇,他更多的時候是喜愛安靜的,當初在他父神的腹中之時,他也是兄弟姐妹裏最沉默的一位,他並不像波塞冬那般巧於言辭,也不像過分高傲的赫拉那般恣意任性,他就像他黑夜的發色一般,融入無所不在的黑暗,靜謐地獨自安坐,沉默不語。


    在修普諾斯為他帶來天界太陽神的問候的時候,他其實是疑惑不解的,他並不親近奧林匹斯山上的神靈,對於宙斯的子嗣更是沒有多少的接觸,況且這位還是一位司職太陽的神靈。


    但他也沒有想到葉遠會是這樣的出場,哪怕是到了他所司掌的神域中,也不曾有過一絲的弱勢,他試圖用言語去引導話題,但他發現自己依舊不能掌控主導權,這位冥界的冥王驀然發現,這位悍然降臨黑暗中的太陽神,恐怕是一位比他的父神宙斯更為難纏的神祇。


    “那你想要什麽?”在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哈迪斯垂下眼簾,淡淡問道。


    “我想要進入塔爾塔羅斯。”葉遠道。


    哈迪斯停住了手中的動作,他將精致的杯盞重新放迴到石桌上,雙手手指交疊,幽深的雙眼看進葉遠的眸光中,似乎是想要看到更深處。


    “塔爾塔羅斯之外,是三重暗幕和三道銅牆,”葉遠道:“這些都是為了防止戰敗的提坦神逃出來重新來過,但那些隻是一些明麵上的牢鎖。最終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層防備,其實正是這和人間最為接近的冥府,而鎮守在此處的,便是克羅諾斯的長子,也就是哈迪斯陛下您了。”


    “你知道塔爾塔羅斯意味著什麽嗎?”哈迪斯目光沉沉。


    “我知道,”葉遠笑道,緊接著吐露出一個又一個的名字:“蓋亞、塔耳塔洛斯、厄瑞玻斯、倪克斯、厄洛斯,混沌之中先有這五位的原始神,然後世界才從此開始。”


    哈迪斯神色一緊,他緩緩地直立起身形,但隻有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前所未有的警惕起來了,他再也不能將麵前這位太陽神視作宙斯之下的小輩了,或者說,在葉遠的神力直接穿透到他的冥府的時候,他就已經應當有了這個覺悟……而現在隻不過是又提升了更多的戒備。


    “這些……”哈迪斯道:“就連一些提坦神都不能知曉。”


    “這個世界的來曆起源,”哈迪斯道:“除開我和宙斯,就連波塞冬都隻是了解了個大概。”


    “那麽,你是想要去見誰?”哈迪斯問。


    “不,並非這五位尊貴的神祇,”葉遠好似沒有看見哈迪斯的神情,他淡淡笑道:“而是另外一位曾經幫助我許多,但是到了後來卻又避而不見的神靈。”


    哈迪斯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他卻沒有能說出口,因為他的耳中出現了第三位神靈的聲音,是那位他在就任冥王之時去拜會過的神靈的聲音,他不再詢問,隻是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好。”


    他同意了為他打開塔爾塔羅斯的大門,這是對於那位神靈客人的最基本的禮儀,他親自去為他引路,也是對於那位神靈客人的最基本的尊重。


    葉遠並沒有收迴他投射到此處的光,哈迪斯也沒有去修複這位太陽神降臨的通道,當修普諾斯問他如何處理這裏的時候,哈迪斯環顧四周,靜默半晌後迴答道:“那就在這裏建造一個花園好了。”


    在修普諾斯一片驚愕的表情中,哈迪斯淡淡歎息道:“有些時候,就算是神靈,也要學會看到更多的地方,就算是黑暗,也不應該故步自封。”


    “就好像太陽會落到冥界中一般不可思議,”哈迪斯道:“冥界中可以容納陽光,那不也是另外的一種奇跡麽?”


    “自此以後便叫它‘愛麗舍樂園’吧!”哈迪斯轉過身去,聲音從遠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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