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弟子們來說,我就是他們的師者,我傳給他們道理,告訴他們準則,他們要如何踐行,那也該取決於他們自己,”通天道:“聞仲心係紅塵,心有掛礙,無法將帝乙逝前囑托置於不顧,由此業障纏身,仙道難成……但,隻要不悔,便足矣。”


    “教主倒是看得通透。”葉遠道。他並沒有去問得再多,有些時候,隻需要傾聽,就是最好的理解。


    通天倒是足夠坦蕩,他笑了笑,點了點頭道:“而我此次前來,也並非是為了他,或者說,並不隻單單是為了他。”


    聖人出遊,是何等鄭重莊嚴之事,需得有蘆篷席殿,結彩懸花,然後焚香潔身,秉香道迎,若道行不足,甚至得軹道伏迎,以示敬重。


    天道慶賀,祥雲相隨,紫煙氤氳。


    而此時通天如此,才是刻意地收攏了自身的道果,強令天道不顯出其蹤跡,所以才會無有仙樂靄煙之異樣,端坐酒樓窗側,猶如一普通道者。


    猶如微服出巡的帝王,隻是比起凡間王者,不知道要尊貴了多少倍。


    “我此之來,是為兩件事。”通天道:“一為我截教與殷商之關聯,二則是為我截教教義之變故。”


    葉遠聳然動容,一個教派,若是聖人不出手,最為重要的兩件事,無非是弟子和教義,弟子是立身之根本,而教義則會是傳承之根基,沒有了優秀的弟子,會漸漸衰落,可一旦教義有變,那才會是麵目全非——空有截教之名,卻無截教之實。


    “你認為什麽是截?”通天問葉遠。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洞悉天道,截取一道生機,是為‘截’。”葉遠說著諸天大能無有不知的道理,這是通天教主在創建教派之時,便已然向天地上下聲明的道言。


    “那你認為什麽時候才能截取?”通天問。


    “……”葉遠沉默了一瞬,然後他答道:“關乎生死之際。”


    當死之時,生機才顯珍貴,慕仙無門,有教無類才顯聖心。正因為此二點,才更能夠看得出通天教主的大仁慈和大心胸。在其他教派對他們關上大門的時候。


    可有些時候,世人總是不知道自己握有的到底是何等寶物。


    “商朝之衰敗可能覆滅我截教?”通天問。


    “當然不能。”葉遠迴答得很快。人間皇朝的敗亡影響不了仙家教派的存續,封神中截教的覆滅,完全是因為其他聖人的出手。


    “可為何我截教門下,終日躁動四起,意有援助殷商之意?”通天有些感歎道:“莫非我不曾說過,成湯氣數已盡,讓他們緊閉洞門,靜誦黃庭,莫要身入紅塵,做那封神榜上有名人?”


    “還是說女媧娘娘當日聲勢浩大的開劫也已然被遺忘?”通天有些疑惑道。盡管沒有人知道女媧娘娘作了何等的手段,但大家都有所猜測,那位娘娘此次罕見的舉動,很可能是由於紂王題詩而來。


    葉遠並沒有迴答,聖人的所思所想通常並不為他人所能夠領會,而雖然通天有此一問,但也許他其實根本就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而雖然此時葉遠沒有迴答,遠在西岐侯府的羅睺卻忍不住給黑羽灌輸一係列的道理:“……選擇了截教之後我才發現,‘有教無類’是個好口號,但是實施起來卻實在是太空泛,也許通天那小子也已經看到了此處的弊端,但是誰讓他沒趕上個好時候呢,還沒等他要去做些什麽,玉帝昊天的一紙狀書就已經告上了紫霄宮……”


    說得好像昊天就是一個哭訴求助的冤屈者一般,黑羽偷偷地翻了個白眼,明明闡截兩教才是真正的苦主好不好?


    “太注重術法,則必然在道性上薄弱,心性若是匹配不上道行,則稍用言語鼓動,便能夠驅使其行動,”羅睺大笑道:“這截教,漏洞實在太多,正好適合我魔教悄悄發展……”


    “魔教?”黑羽疑惑問。


    “對,魔教。”羅睺很確定地迴答道。


    “可是……”黑羽有些不肯定地說:“當初闡教、截教還有人教、西方教立教的時候,都是昭告了天地,向天地稟告了教義之後,才得以成立……”


    “然後天降甘霖,地湧金花對不對?”羅睺冷笑道:“我想你莫不是忘了我們現在的處境!”


    “難道說,這魔教……”黑羽驚訝道。


    “不錯,”羅睺平淡道:“就是我剛剛創立的。”


    “目前還隻有你我二人。”羅睺又道。


    “哈、哈……”黑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為好。


    “還有,你也不要忘記了,”羅睺涼涼道:“誰也不知道現在鴻鈞和那天道之間的聯係到了何種的地步,我真的要白癡到跳出來大喊魔教已立,你信不信他當頭就可以一道紫霄神雷給你劈下來?”


    黑羽突然感覺自己實在是委屈,他明明隻是一介最為普通不過的小妖怪,偶爾搶搶其他妖怪的法寶,偷偷逼問一些神通功法,非常努力地讓自己成為大妖怪,讓自己能夠更加順暢地走在這條求道路上……可怎麽現在就成了天道的眼中釘?


    可他不能訴苦。


    也無處訴苦。


    “說實在話,我覺得那通天小子也實在是太好糊弄了一些,”羅睺冷酷道:“如果是我,則必然不會讓我魔教教中子弟過得這般舒適。我一定會讓他們懂得生存的艱難,懂得大道上的爭奪,最起碼得有個腦子,不會隻是稍加蠱惑,便能夠輕易說動……”


    你可是魔道之祖,就算真成為了大羅金仙,也逃脫不了你的算計布局,你還期望那些截教的弟子們能夠不入局?


    之後又特意去搜羅了一些龍鳳大戰時期資料的黑羽心想。


    不過他其實也有些讚同羅睺看法,因為一起經曆了一切的他也覺得羅睺在挑動截教弟子的事情上並沒有花費什麽精力。


    “不過,”羅睺有些猶豫道:“我似乎做得有些太過了。通天那小子說不定已經察覺了。”


    “什麽?”黑羽羽毛聳立起來。


    羅睺沉吟道:“否則的話,你以為我為什麽會跑到西岐來?”


    “不是因為想要打入闡教內部嗎?”黑羽晃了晃身子。


    “那也是原因之一,”羅睺平靜道:“另外就是為了暫且逃離懷疑。黑羽你要記住,一石二鳥、走一步看三步,這隻是成為布局者的最基本的素質。”


    “那若是那位聖人已經發現了,那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黑羽問。


    “猶如滾雪球一般,用截教外門的弟子做引線,然後將島內的弟子一個個拉出來,拉入這場災劫,而等到劫氣到了最濃烈的時候,那個時候,所有的一切就都要失去控製,”羅睺的聲音裏帶上了興奮:“聖人又如何,他們能逃得過這條線?”


    “你信不信,說不得最後,我還能夠將鴻鈞也拉下來!”羅睺道:“來讓我瞧一瞧,我那從前的阻道大敵,現如今是如何的風采?”


    魔祖大人,是不是忘了你自己現在的落魄模樣?黑羽欲言又止,最後,他隻能幹巴巴地附和道:“好想法,可若是線斷了呢?”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通天他總不能將自己所有的弟子禁錮在洞府中,”羅睺意味深長道:“而和萬仙來朝的截教不同,闡教可是有十二個弟子,既沒有多到可以浪費,也沒有少到向人教那般好管束……”


    “若是日後闡教和截教對立起來,那必然不是因為教義之爭。”羅睺道:“因為這劫難,對於一方而言是關乎道途的生死之劫,而對於另一方,卻似乎隻是些許意氣之爭。二者從一開始,就待其態度……天差地別。”


    “你要記住,黑羽,”羅睺道:“聖人若是下定了決心,則必然不會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後悔,即使他到了最後會得到一個並不滿意的結果。”


    所以就算是原版《封神演義》的最後,哪怕不複三清,元始天尊也不可能會為自己的作為而悔恨,因為就算再重來一次,他恐怕還是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他會改變的,隻是會將西方教伸得過長的爪子打斷罷了。


    朝歌酒樓中,通天教主目視著摘星樓的方向,靜靜說道:“而雖然天數在周,但要我去為殷商爭上一爭,那也並非不可。”


    “可是,那殷商的紂王,卻不該是此等的模樣。”他道。


    “我欣賞的是身不由己隨波而下卻又奮發向上的逆流人物,”通天教主沉聲道:“若是這天數來得無理,而商王與天爭命,有勇氣站在仙人的對立方,又有使出自己全部的力量,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魄力,符合了我截教之教義,那麽,我與我的門人弟子全數站在了他的一方,就算失敗了,那我也並不懊悔。”


    “可是,”通天冷冷道:“他連一丁點的改變的心氣都沒有。你看看他的所作所為,不知敬畏,無端得罪女媧聖人,不明大勢,妄自囚禁西岐之主,結仇後卻又在讒言之下輕易放過,有暴君之行徑而無霸主之氣概,這樣的人,又怎麽能夠明白我截教妙義?”


    西岐長公子·伯邑考·葉遠默默地看他。


    作者有話要說:一家之言,大家看看就好。


    下一更,後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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