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和尚身上流淌的清寧靜意被盡數打破,化作一股轟鳴的雷動!


    霸道,強硬,毫無迴旋餘地。


    一時間,關山越竟然為和尚氣勢所攝。


    就算他心裏明白這一招九成九是試探之舉,可心弦卻是不受控製地顫鳴。


    在這間小廂房內,關山越幾乎是躲無可躲!


    意識與身體本能激烈衝突之時,關山越卻閉上了眼,衣衫上泛起如水月華。


    最轟烈的動態對上了最沉穩的靜態。


    酒壇進入身前一尺,他沒有動。


    半尺,三寸,一寸。


    關山越巋然不動。


    酒壇觸及他的額頭,竟然悄寂無聲,輕若鴻毛。


    和尚這貌似狂猛的一擲竟然並未蓄滿勁氣,而是虛有其表,力道輕柔似拂柳迴風!


    關山越順著這股力道,身形後仰,同時一腳踹在酒桌上,借勢倒掠。


    酒壇落入掌中。


    林衝身形一閃,單掌抵在酒桌上,罡勁柔化消去關山越一踢之勢頭,笑道:


    “何必壞了這一屋精致?”


    智深這才長身而起,撫掌笑道:


    “林教頭所言甚是,灑家掙些俸祿,也不容易。”


    關山越此刻也穩住身形,他單掌托起酒壇,卻好似仍然沉浸在那一場短暫交鋒中。


    他單手托著酒壇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迴味道:


    “虛實之妙,竟至於此!大師好功夫!”


    智深和尚還未曾開口,林衝便率先笑道:


    “小兄弟未至宗師境界,卻也能窺破拳意運轉之秘,了得了得。”


    關山越放下壇子,抹了把嘴角,眉眼卻飛揚起來,像是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而他,正要將這事情給……付諸實踐!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既然已飲過一口,便借花獻佛,邀兩位同樂吧!”


    豪笑一聲,關山越單手一攬,勁力吞吐,身前酒壺猛然破碎。


    酒水化作兩道水箭,直撲兩人麵門。


    水流破空,凝為一線,細若女子青絲。


    林衝幹脆舉起青瓷酒杯,手腕擰動,一牽一繞,動作妙趣自然,手中像是綻開了一朵青花。


    而那酒液,正巧落在花蕊中。


    仰頭飲盡杯中酒,這位行事有些拘謹的禁軍教頭,此刻倒顯出幾分不羈狂態。


    隻是一口飲盡後,林衝又小心翼翼地將酒杯放迴桌上。


    智深的應對則更加直白且簡單,和尚昂首,強韌髒腑催逼,嘯出一口凝練的真罡氣流,如劍光席卷,摧破寄托水中的勁力。


    接著長鯨吸水般的一吸,將酒液盡數吞入口中。


    飲過這杯“敬酒”,林衝的麵色卻有幾分古怪。


    這酒中,竟然有一份與嶽鵬舉最後那一槍有三成相似的勁力。


    得真意與使出真勁,別是兩種難。


    可瞧那小兄弟輕巧的模樣,倒像是……吃了碟小菜?


    不得不服啊,林衝放下酒杯,喟歎一聲:


    “小兄弟好天資,好悟性。”


    林衝又轉頭麵向智深,笑罵道:


    “蕩魔司得此良將,今日合該你這賊禿請客。”


    “灑家又沒剃度,什麽賊禿不賊禿的。”


    智深和尚斜瞥了林衝一眼,語氣不善,不過到底是沒有拒絕請客。


    接著他轉向關山越,雙手合十,誠心道:


    “職責所在,多有冒犯,得罪了。”


    關山越隻是笑笑,並不將智深和尚的貿然出手放在心上。


    同時,關山越暗自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總算是過了這邁入蕩魔司的第一關。


    智深和尚也熱情了許多,他主動站起身來,向關山越介紹道:


    “這位是禁軍槍棒教頭,人稱豹子頭的林衝,林教頭。”


    林衝微笑著向關山越抱拳示意。


    和尚又指了指自己,滿是不在乎的語氣:


    “灑家法號智深,在蕩魔司領一份俸祿。灑家倒是比不得林教頭那般威風,還討了個……”


    林衝麵皮一抽,他連忙道:


    “花和尚,就事說事,別扯沒用的。”


    智深和尚看他手邊那折扇,嗤笑道:


    “又是背著老婆出來的吧,你小子恁沒膽氣,好好的男兒,怎地活成這般鳥樣?沒滋沒味!”


    林衝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


    “疼老婆,能叫沒膽?你你你,你個……”


    噗嗤一聲。


    關山越忍不住笑出了聲,這種事情,他在北荒可見得太多了。


    蠻人婦女的彪悍勇烈,向來是更勝男人一籌。


    接著便是智深和尚雷鳴般的狂笑,整個小包廂內,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林衝也不管他們,隻是端起酒杯喝酒,同時小心不讓酒液濺到衣服上。


    他隻知道,要是今天把這媳婦兒親手縫的袍子弄髒了,迴家指定是沒他好果子吃。


    唉,想當年,他林某人也算是儀表堂堂,一表人才,怎麽就混成了個耙耳朵?


    現如今,好好的一個禁軍教頭出門要請示也就罷了,還要被這這兩個東西嘲笑,他媽的!


    想到這裏,人到中年的林某人怒向心中起,惡從膽邊生,狠狠伸出左手向裝有煙杆的袖囊抓去。


    忍不了了,得抽兩口!


    ——然後他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留著一行娟秀溫婉的字跡:


    “嗬嗬,還想抽煙?”


    字裏行間的殺氣猶如一瓢冷水,將男人好不容易鼓起的膽氣毫不留情地全數澆滅。


    林教頭在這一刻,深刻地領悟到一個道理。


    男人的崩潰,往往隻在瞬間。


    關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這個端眉肅目的寧靜男人,似乎在轉瞬之間便燃盡為一堆蒼白的灰。


    就在此時,林衝袖中忽然傳來一陣抖動。


    是傳訊靈符。


    林衝忽然露出一絲喜色,他快速掃了一眼後,立刻起身,向關山越和智深和尚抱拳告辭道:


    “軍中有要事傳召,林某失陪了。”


    言畢,不帶兩人出言,他便出門而去。


    而且看那步履輕快地樣子,到像是碰上了什麽喜事。


    和尚這才止住笑聲,壓低聲音對關山越悄聲道:


    “咱們這林教頭啊,家中那位,嘿,可真是……”


    和尚迴想起那個看似纖弱的身影,聲音竟還有些顫抖,過了半晌,才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


    “勇烈。”


    智深忍不住豎起一根大拇指,仍是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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