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很好的履行了他的諾言,從沒打聽過他的身份,隻是飯菜等物勻一份罷了,並不妨礙什麽。偌大一個船艙藏一個小少年本就是綽綽有餘,是以同船那麽久,除了白術等林瑜不會隱瞞的人之外,竟無一人發現船上悄無聲息的多了一個,還是西寧郡王的世子。

    當然,所謂不打聽,隻是做給世子看的。

    事實上,林瑜在第二天就已經知道了自己收留的人的身份,他當然不可能真不當一迴事地將一個身份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身邊。在自己的底線不被觸動時,林瑜還是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但是,這個世子都已經直接登堂入室了,按照林瑜的性子,怎麽可能真的任由自己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所以說,他其實並沒有一諾千金的好品格,隻是一般人都不知道。

    就像是林如海無意中說對了的一樣,林瑜比起周公瑾來,其實更像曹孟德,

    所以,早在當天晚上,林瑜就當著世子的麵,暗中授意了白術與岸上聯係查探,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這個少年的身份。隻是,就算是當著人家的麵,他也沒有發現而已。

    索性除了身份之外,林瑜還是準備好好地將人送到揚州的,這才沒了血濺五步,還要收屍的煩惱。

    就像是林瑜昨晚判斷的一樣,這個郡王世子是個小狼崽子,要是真的被他知道了林瑜做了什麽,他是很有可能鬧起來的——比如,死都要拖一個墊背的。

    至於郡王世子知不知道這艘船的主人是誰,隻能說,他自小耳濡目染,自然是有目的地選擇了三品大員規製的官船往上爬的。至於姑蘇到維揚的三品大員有多少,迴頭一打聽,根本瞞不住。

    林瑜自知道他的身份之後,便知道自己的怕也瞞不住,誰不是聰明人呢?況且還是一個能從身邊人的追殺中逃出來的人精。林瑜幾乎稍微打聽打聽西寧郡王的家庭情況,就知道這個按年紀還派不上什麽用場的世子是為什麽出現在陌生人的船上了。

    就像他早年說的,誰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這句話算不上什麽普天一同的真理,但是放在西寧郡王身上倒是無比合適了。林瑜還打聽到了老太妃就在姑蘇養老,世子即使在維揚下了船,終究還是要迴姑蘇的。

    隻有到了祖母身邊,才算是真的安全了。世子心裏思忖,但是他為了避開父王的親隨,選擇了逆流而上。姑蘇道維揚走水路順流而下雖不過一日的距離,但是怎樣安全地迴去還是一個問題。

    他毫不懷疑,那些人已經守在了姑蘇的城門口,用尋找西寧郡王世子的名義嚴查每一個過路人。

    不是他自大,但是一個異姓王世子的名頭還是很好用的。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別的問題。世子的眼神看向歪在榻上專注地看書的林瑜,昨天晚上過於緊張,他沒有發現收留了自己的少年竟有一副世人難及的好皮相,他在京城內外行走,也沒見哪個人能比眼前人更好看。

    “你長成這樣子走出去,是會招禍的。”他突兀地開口了。

    林瑜從書本上抬起眼睛,饒有興致地看過去,對這個落魄世子會說些什麽很感興趣。許是被他的默認的眼神給鼓勵了,世子沉默了一下,繼續道:“我是西寧郡王世子,金焱。”

    “我說過的,我對你是誰並不感興趣。”林瑜伸手撈了撈身上的薄毯,更何況這樣他已經知道的消息呢,還不如多看兩頁書來得實在。

    如果是平時的金焱,在遭到這樣的輕視之後,早就發怒了。但是在經曆過親生父親的追殺和身邊人的背叛,這個驕縱著長大的世子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他甚至能理智地分析著林瑜在不經意間展露出來的東西。

    “正三品規製的官船,還在維揚和姑蘇兩地來往,隻有祖籍姑蘇的信任巡鹽禦史林如海。”金焱斟酌著說著,他不知道眼前的小公子到底是什麽身份,但是如果想要安全地躲到祖母的庇護之下,他隻有爭取所有可以爭取的力量,“可據我所知,林如海並沒有這樣大的兒子。”

    金焱雖然在後麵王妃的口蜜腹劍中長大,但是本身的出身見識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林瑜的日子在他自己的眼裏隻能算是尋常,但是在金焱的眼中,無論是冬日裏船上新鮮過分的果蔬,還是低眉順眼、沒有絲毫多餘舉動的仆從都昭示了林瑜的不同尋常——照金焱的見識,皇宮的宮女太監都沒這麽老實的。

    作為客居的林瑜能在主人家的眼皮弟子下藏下金焱這麽大個活人,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破綻。要知道,林瑜待金焱可都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標準來的,並沒有拿仆人的東西來湊數。

    而一艘船才多大,特別是這種短途旅行的官船,又會備上多少物資呢?

    聽金焱這麽一說,林瑜想了想,讚同地點頭道:“聽著是蠻有道理的,不過,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對仆下特備嚴厲呢?”的確,他是有點太過理所當然了。所以,這個小世子看出來倒也尋常。

    世子一

    時語塞,但是他還是搖頭道:“不會的。”至於為什麽不會,他卻說不上來。

    “不過,你既然選擇自報身份,是想得到什麽幫助嗎?”林瑜已經徹底放下書本,眼前這個小世子的處境說糟糕的確很糟糕,但是要說完全沒出路卻至於,至少林瑜自己就能找到不下於三種方法來擺脫眼前的困境。

    金焱一咬牙,道:“我要你送我迴姑蘇,隻要到了那裏,我就安全了。”

    對,隻要迴到老祖母的身邊,便是父王也不能將他怎麽樣了。

    “去老祖母那邊尋求庇護的確是一個辦法。”林瑜外頭打量一臉倔強的金焱,小少年長得虎頭虎腦很精神,屬於老人家都會喜歡的那一掛。大約是經曆了變故,眼中的驕縱不存,但是還留有一口心氣。

    “但是,你的老祖母又能庇護你幾年?”

    “你遣人打聽了我的身份?”什麽時候?金焱的腦海中一瞬間翻過這個疑問,然後便是深深的憂慮的緊張。

    看著對麵一下子狠厲起來的小崽子,林瑜哂笑一聲,道:“西寧郡王是庶子出身,老太妃不願見他長年累月地在姑蘇的別院裏獨自一人過活,並不是什麽很機密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人人皆知了。

    林瑜也沒說自己有沒有打聽金焱的身份,但是眼前的小世子在尷尬過後,無疑接受了這個解釋。隻能說,林瑜的表情太過自然,理由太過正經,是以還沒修煉出來的金焱完全沒覺得哪裏不對。甚至沒想過,他從來沒說過是自己的父王在追殺他,林瑜又是怎麽篤定的,還這般反問他。

    “失去了老祖母庇護的你以後又該怎麽辦呢?”聽著林瑜的疑問,金焱沉默了片刻,老實說他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總是想著等他長大了大約就會好了。但是,他的父親都能做出這般撕下臉皮的事情了,以後他的日子定然不會輕鬆。

    他沉默了一下,問林瑜:“你為什麽想知道。”

    “因為我好奇。”林瑜取了一個果子,拿手帕墊著剝起來。三年前的林治,麵對即將把自己推出去頂罪的父兄,選擇了魚死網破,這是匹夫之怒。換做眼前這個小孩子,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嘖,怎麽聽上去自己就像是一個大反派一樣?

    許是因為最狼狽的時候都已經被林瑜看去了,金焱在沉默之後並沒有生氣。他雖然紈絝,但還不至於對著救了他的人惡言相向。

    他說:“我也不知道。”

    林瑜點

    點頭,也沒覺得他這樣的答案哪裏不對,隻是道:“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他頓了頓,又道,“等到了維揚,我會留一個人送你迴姑蘇。”金焱百般躊躇沒能說出口的要求,在他的眼裏竟像是不值一提般,甚至沒有多說。

    就像是之前說的,林瑜是一個生活很規律的人。身邊的處境一般不會影響到他的作息,該鍛煉的時候鍛煉,該看書的時候看書,如今多了林如海布置的文章也沒什麽。

    但是看在金焱的眼裏,這就有點恐怖了。

    什麽樣的人能把自己活成活生生的鍾表,眼前的這個就是了。金焱有時候都會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上錯船,進錯房間了,換了別的人他現在是不是還輕鬆一些?

    不過,這種事情沒有後悔藥吃,或許還是一個機遇。

    當金焱在張忠的保護之下,一路順順暢暢地來到姑蘇見到祖母時,心中無比地慶幸了那時候的自己沒有做錯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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