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書童這一事暫且不說,按林瑜的脾性和他身上的秘密來看,需得慢慢尋摸,才能找到合意的。且急不得,倒是除孝這樁大事已經就在眼前了。

    或者說,眾人眼中的大事,林瑜自己倒半點不放在心上。

    他身上原是父孝母孝雙重孝,父母孝都是二十七個月,按照本朝的習慣,並不疊加著算。林母比林父晚走不過一月,也就是說,林瑜隻消守上二十八個月,便可除孝了。

    除孝本該邀請至親好友,但林瑜自來愛清淨。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從他那被整治得安安靜靜鴉雀不聞的宅子上便可窺一斑。秉性如此,他就早早與外家打過招唿,並不怎麽操辦,清清靜靜將事辦了便完。

    張老夫人憐他年小,又不忍親見親生女兒的靈牌,少不得應了。至於林族裏其他人,林瑜就更沒心思了。

    是以初五一大早,林瑜自個兒起了,在後院小祠堂裏大禮參拜了這一世的父母之後,由著白術靈芝他們伺候著換了身鮮亮的衣裳便算完事。

    說是鮮亮,那也隻是林瑜眼裏,在白術她們看來,這不過叫沒那麽素罷了。天青的底子,略飾以靈貓撲蝶紋繡,叫她們說,原本的大紅底子那才叫鮮亮好看呢。

    白術蹲著身子,仔細理了理林瑜的衣裳,方起身滿意地左右看看道:“這便好了,迴頭再穿著那件大紅羽紗麵白狐皮裏的鬥篷來,更好看了,保管老太太喜歡。”

    林瑜聽了,隻得搖頭,發梢上的金墜子隨著他輕輕的晃動彼此磕碰,微微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白術便笑道:“您別隻搖頭,知道您不愛這紅豔豔的,但是老人家一番心意,博她一笑又如何呢?”

    就像白術說的,林瑜從不喜歡那豔麗的色彩,到底他不是正宗小孩子,是以他們林家也隻得按著他的心意來。但是張老太太向來喜愛林瑜這個外孫,老人家嘛,都愛將得自己意的小輩打扮得鮮亮光彩看著就喜慶,特別是林瑜這輩子這樣的一個相貌,張老太太恨不能時時帶著他。

    前頭林瑜要守孝,張老太太是沒辦法。如今他出孝了,可不就巴巴地大清早就送了上上下下好齊全的幾套衣裳來,一看就知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這樣就罷了。”林瑜歎口氣,他打心眼地不愛去張家,倒不是他家又是敢給他眼色看。隻不過,張家如今老太太還在,分產不分家,好幾家人就這麽一起住著,難免有紛亂之嫌,比不得自家清淨。

    這年頭的人

    講究多子多福,很大程度上是為著醫療水平太過落後,不多生些哪知道最後能站住幾個。張老太太自己就站住了兩子一女,正是林母與林瑜的兩個舅舅。去了的林母不談,張大舅為人沉穩繼承了家業,而小舅舅如今年方十八,還在金陵城外的西山學院求學,大半年不見得能迴來一次。

    除此之外,中間還有庶出的三個兄弟,兩個姊妹。林瑜名義上的那二、三、四這三個便宜舅舅俱已娶妻生子,兩個姨媽都遠嫁去了外地,林瑜從未見過。

    這一大家子在古人眼裏看著尋常,但在喜歡了現代小家庭模式的林瑜眼中未免有些過於龐大了。更何況,長輩就有這些,下麵的小輩可不就可著勁兒地蹦出來,一個兩個三個的,煩得人不行。

    不過,以前總拿著守孝一事不愛多走動,如今孝期剛過,單為了張老太太一顆熱氣騰騰的拳拳愛心,他少不得多住個兩天。想到這裏,林瑜囑咐道:“這一迴多半得住上個十天半個月,便是住到臘月迴來也未可知。你好生守著家,若家裏有什麽事,直接來迴我。”

    “知道,您別老掛著心,這還是您第一次去張家呢?都有前例可循的,奴隻按著走,出不了大褶子。”白術又在他腰間配上一枚栩栩如生的小巧生肖佩,顯得又活潑又好看,腰間也不至於空空的不像個樣子。又問靈芝,“怎的磨嘰到現在,快給大爺梳頭。”

    “還不是小廚房那邊,多大事,盡是羅唕,大年下的也不讓人安生。”抱怨了一句,靈芝利索地拆了林瑜發梢的墜飾,正經梳起兩個抓髻,拿織金的大紅發繩綁起來。

    林瑜瞅一眼鏡子中,自己那如同經典的哪吒鬧海裏哪吒一般的造型,深深慶幸自己有一個能扛得住所有發型的好看臉蛋的同時,再一次哀歎起自己長得也太慢了些。

    不過,托腮想了想上一輩子這段曆史中金錢鼠尾的發型,林瑜忍不住嫌惡地抖了抖,心道,若真是那樣的話,他大概會忍不住造反的吧!

    白術一邊收拾著林瑜要帶走的包裹,一邊蹙眉問道:“小廚房那邊怎麽了?”

    “原是灶上娘子弟媳婦今兒生了,她趕著迴去幫襯著照顧月子,請了一個月的假。”靈芝三兩下就給林瑜綁好了揪揪,細細地梳了梳半邊披下來的頭發,又道,“這原是已經迴過了的,並沒什麽。”

    白術冷笑一聲,道:“我明白了,必是有人瞅準了這個空子,心裏且想著好呢!”

    “可不是。”靈芝笑一聲,道:“李娘子給煩得不行

    ,瞅準了我去就給拉住了好一陣叨叨,千百遍地央求著你趕緊定下人選來,省得她耳根子終日不得清淨。”

    將素日裏要用的小手爐包好,又另尋了盒子裝了滿滿一盒熏香,白術這才起身,道:“定什麽,我的話,隻等那灶上娘子迴來。反正你跟著大爺也得在張家住上一個半月的,單我一個便是跟著大廚房用也使得,索性把小廚房的都放上一個月的假,隻等大爺迴來了再上差。”

    一席話聽得林瑜和靈芝都笑起來,原本將這種事盡數下放白術管著的林瑜出聲道:“行了,大廚房在外院,你還真跟著護衛們一道不成,也不像樣。”又道,“灶上的是不拘小廚房裏的誰,多擔一下罷了,隻管把那份月錢給她,你也別真的叫大食堂送飯菜來。這天氣送來都冷了,吃壞了你叫我上哪再找一個這麽能幹的內管家去?”

    “可不是,白術姐姐盡胡說。”靈芝點了點已經打包好的包裹,拿腳往外走,道,“我喊錢嬤嬤來。”

    錢嬤嬤手底下管著十幾號人,平日裏隻做著內院灑掃的活計,幹得是尋常人家院裏最低賤最不受重視的力氣活,在林家卻變得不一樣起來。如之前所說,林家的規矩嚴苛,整座大宅除了林瑜以及貼身照顧他長大的白術、還有林老管家,再沒人能隨意在內外院之間走動。

    這時候,錢嬤嬤便負責起在內外院有需要時充當搬運東西傳遞話語的職責,大到外院賬房歸入內院再關賬的賬簿,小到內院那些個丫頭們的針頭線腦,但凡要跨院的,都需經過她的手。

    這個位置清閑但是緊要,也隻有錢嬤嬤這樣的老人林瑜才放心。

    這樣迥異於其他人家的情況固然是林家的生活環境所導致的,也有林瑜不願意像別家一般使用未留頭的小子的因素。講真,童工?他覺得他的節操還沒有掉盡到這個地步,這是環境的力量再大,他也不願意妥協的地方。

    反正,他總有辦法解決的。

    待林瑜的行李被一一地搬至外頭,外院裏也安排好了跟隨出門的護衛,萬事俱備隻等著自家大爺抬腳。

    天上已經開始下起了細密的雪,飄飄搖搖的。這迴就算林瑜不樂意,也沒辦法的被白術拿鬥篷罩了個嚴嚴實實,隻管叫錢嬤嬤給抱著出去。林瑜倒是有心說自己才不會得病,這世界上大約再沒他健康的了,但這種拿不出憑據的話,說了也沒法叫人信服的,他隻好閉口不言。

    林老管家可算找著了機會,從錢嬤嬤手裏接過自家大爺抱著,身後是人高

    馬大的張忠舉著把大傘將三人都攏了進去。

    張忠舉著把大如車蓋的傘猶自不帶一聲喘息,他低聲迴道:“安排了地支裏頭前六個跟車,照舊留子醜兩個在張家門房那聽差,您可還有吩咐?”

    林瑜被整個兒捂著聲音顯得悶聲悶氣的,道:“這就行了。”停了下又說,“我與你留了兩本書,一會兒林爺爺拿給他。”

    林老管家應了一聲,想起了之前林瑜突然翻出來的兩本書,說留給張忠讀的。這兩本書還留在他的房裏,林瑜也交代了,隻在他那裏看,不叫帶出去。

    張忠紅了臉,雖然之前聽林瑜說過,但是真要開始看書本子了,他總有些怯怯,道:“屬下字識得不多,隻怕辜負了您的希望。”

    林瑜輕笑一聲,道:“不懂的便去問,開頭總是慢一點的。”他沒再多說,若是連要問誰都讓他指點的話,那隻能說明林瑜看錯了人。

    “是,大爺。”張忠又是興奮又是苦惱的迴道。

    目送著裝著自家大爺的朱輪華蓋車走遠了,林老管家並張忠這才轉身。

    林老管家打量一眼身後站的筆筆直打著傘的漢子,笑道:“大爺有交代過,你不當值時盡管來。”頓了頓,又道,“莫辜負了大爺的栽培。”

    這一迴,張忠應得又幹脆又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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