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結束,燈光亮了,很多人哭紅了眼,隻是首映活動還在繼續,採訪、合照、發言,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悲傷的情緒與氛圍因為導演的風趣幽默,漸漸被淡化。


    可也有人,一直走不出來,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淚流滿麵。


    「阿禾,」坐在後排的女孩子生得溫婉,說話時,格外溫柔,聲音像江南小鎮的吳儂軟語,「你怎麽了?」


    被喚作阿禾的女孩很年輕,留著利索的短髮,星眸入畫,眉峰英氣。


    「我怎麽了?」她摸了摸臉,摸到滿手已經冷卻的淚。


    溫柔的女孩用紙巾給她擦眼角的濕潤,擔憂地看她:「怎麽哭成這樣?」


    她不是感性的人,也極少會掉眼淚,更從未因為一場電影而淚如雨下,為什麽會這樣呢?怎麽會這樣心如刀割?


    「是啊,我怎麽哭成這樣。」她稍稍一抬眼,眼淚便又滾下來了,聲音如鯁在喉,「涼青,我好像夢到過。」


    涼青姓何,是來自江南小鎮的姑娘,是個溫柔得沒有脾氣的姑娘。


    何涼青問她,聲音軟軟糯糯:「夢到過什麽?」


    「炎泓帝哭的樣子。」放映廳裏的人漸漸散場,她靠牆坐著,目光還留在投影的幕布上,望著劇照裏的炎泓帝,這場電影如夢一場,醒來,她悵然若失,「我夢見他站在堯關的城牆上,一個人站在那裏哭。」


    何涼青輕輕握她的手:「或許你和這部電影有緣,你看,你和定西將軍一樣,也叫阿禾。」


    她叫蕭荊禾,父親姓蕭,母親姓荊,外祖父取名單字禾,除卻已逝的母親與外祖父,隻有何涼青喚她阿禾。


    她擦掉臉上的淚,對何涼青說:「走吧。」


    剛起身,包裏的手機震動了。


    「餵。」


    電話那頭是蕭荊禾在消防隊的隊友,衛中:「荊禾,港田大廈大火,你現在能不能過來?」


    蕭荊禾沒有絲毫猶豫:「能。」


    衛中大概邊跑邊通電,喘息聲很重:「我幫你收拾好東西,你直接去現場。」


    「我十五分鍾後到。」


    蕭荊禾掛了電話:「涼青,我有任務,你先迴家。」


    何涼青知道她的性子,一遇到消防工作,什麽都能先放下,就隻囑咐了一句:「千萬要小心。」


    她點頭,手撐著座椅靠背,從裏麵一躍而起,沿著最後排的過道,跑到安全出口,放映廳在二樓,走樓梯比電梯要快。


    她剛跑到樓梯口,有人在喊阿禾,是個男人的聲音,有些模糊,依舊聽得出來急促,她停下,迴頭看了一眼,並沒有看到人,轉身跑下了樓梯。


    「阿禾!」


    「阿禾!」


    走廊裏來往的路人不禁停步,朝不停高喊的男人看過去,他瘋了似的,朝樓梯口跑去。


    他是個清俊到骨相裏的男人,隻是神情失魂落魄。


    「阿禾!」


    他跑進了樓梯裏,連背影都魂不守舍。


    後麵,霍常尋追出來:「容歷!」


    走廊裏已經看不到容歷的人影了,他罵了句粗,趕緊追上去,到了劇場外麵,車水馬龍的霓虹裏,找不到容歷了。


    霍常尋在劇場門口等了有半個小時,他才迴來,腳下晃晃悠悠地,被過往的人撞了,也不抬一下眼,精神恍惚。


    霍常尋走過去,沒說什麽,看他。


    容歷抬頭,眼裏灰暗,混混沌沌的:「常尋,我看見她了。」


    霍常尋擰眉。


    又是她。


    容歷的那個她,十幾年了,他做夢念叨的那個她,醉酒也念叨的那個她。


    「不會錯,是她,」容歷很肯定,「是阿禾。」


    阿禾,阿禾。


    他心心念念了這麽多年的人。


    霍常尋頂了頂腮幫子,沒忍住:「我早就想問你了,你和電影裏的那個容歷到底是什麽關係?」


    不然,怎麽會讓他這麽魔怔。


    他說:「他就是我。」


    霍常尋反應了十幾秒:「前世今生?」他一腳把地上的易拉罐踢進不遠處的垃圾桶,「逗我呢。」


    容歷沒有再說什麽,摸到口袋的煙,拿出來,點了一根。


    霍常尋簡直想罵娘,他是無神論者,不相信前世今生這玩意,可偏偏,他又說服不了自己,他和容歷認識了二三十年,對他再了解不過,他見過容歷三歲時揮筆作畫,畫了一個身穿戎裝的女將軍,見過他五歲時酩酊大醉,哭著喊一個人的名字,見過他七歲時義無反顧,在心口紋了個名字,見過他二十幾年來,所有的失魂落魄和發瘋發狂。


    前世今生?


    霍常尋心道,狗屁,都是愛情惹的禍,女人啊,就是麻煩,沒哄好,下輩子都要來折磨你。


    五月底,《帝後》正式上映,一周內,破了二十五億票房,打破了影視行業的票房新記錄,除了蘇問薑九笙兩位主演之外,《帝後》的配角,即便是出現一兩麵的配角,都小火了一把,可見熱度之高。


    一時間,薑九笙成了國內最具話題、好評度最高的女演員,尤其是堯關那場自刎城牆的戲,演技炸裂,堪稱範本,媒體稱,她是天生的演員,笙粉們謙虛地留言:不是不是,我們笙爺是搖滾歌手,演戲嘛,就是隨便搞搞。


    隨便搞搞?


    有影視人預言,薑九笙將會是今年奧斯卡最大的一匹黑馬。


    六月中,時瑾第一個治療階段結束。


    六月十八,宜動土,宜塑繪,宜納財,宜嫁娶,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就是這天,徐青久與蘇傾大婚,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雲淡風輕。


    婚禮在國內的一座島上城堡舉行,徐家向來低調,隻請親友,沒有邀請任何一家媒體,當然,低調歸低調,該有的奢華,自然也不能少,比如蘇傾身上那件婚紗,純手工製作,總計歷時5236個小時。


    這會兒,四個伴娘正鬧著呢。


    「鞋藏哪呢?」厲冉冉在房間裏掃視了一圈。


    蘇傾坐在床上,她難得坐得端端正正,說:「不準藏。」她放話了,「我老公來了,你們都別攔。」


    厲冉冉撩了撩頭髮,意味深長:「蘇傾,妻綱不振啊。」


    她穿好鞋,表情很良家閨秀:「晚上去床上振。」


    「……」


    這個滿嘴跑火車的小汙女。


    明瑤嘖嘖:「給未婚少女留條活路吧。」


    景瑟害羞地捂嘴笑。


    喬清淺傲嬌又矛盾的表情:「哼~」


    她很不爽,蘇傾這個魔鬼,居然請她來當伴娘,她自己也是魔鬼,居然還來了,先後追過新郎新娘,最後還當了新娘的伴娘,除了她,應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


    房間裏,幾人笑笑鬧鬧著,這時,有人敲門,隔了一會兒才推門進來,是蘇萬江,見伴娘都在,他又退到門後麵去:「我等會兒再過來。」


    蘇傾喊住他:「不用,你進來。」她大大方方地介紹,「這是我爸。」


    四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站好,喊:「伯父好。」


    蘇萬江點點頭,笑得不太自然,手也侷促得不知道放哪。


    父女兩可能有什麽體己話要講,景瑟就說:「表嫂,我們先去外麵準備了。」


    蘇傾說行,四個伴娘就先出去了。


    房間裏沒有椅子,放了兩張吊籃椅,上麵撲了一層紅色花瓣,蘇傾坐在床上,蘇萬江也沒找地方坐,就站著,不時地看她。


    看得出來,他不自在。


    蘇傾也有點沒話說,就問:「西裝還合身嗎?」


    蘇萬江下意識在西裝的衣擺上拉了兩下:「很合身。」


    西裝是按照他的身高定製的,隻是他習慣性地弓腰駝背,顯得有幾分大了。


    蘇傾又問:「鞋子呢?」


    鞋子是她買的,想著蘇萬江應該沒有皮鞋,鞋碼是他年輕時候的碼,不知道現在合不合適。


    蘇萬江在原地走了兩步,笑得皺紋明顯:「也剛剛好。」


    然後,沒什麽說的了,蘇傾坐著,手裏攪著一條手帕。


    蘇萬江站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掏了一張卡來,遞給蘇傾:「給你存的嫁妝,也沒有多少錢。」


    她沒有接:「我有錢。」


    蘇萬江在當門衛,她怕他再賭,給他打的錢也不多,他存錢不容易。


    他沒收迴去,有點緊張似的,說話有點磕巴:「那不、不一樣。」往前走了一步,他把卡放在了她婚紗的裙擺上,似乎怕弄皺了她的衣服,他又拿起來,把那裙擺撫平,卡塞到她手裏。


    蘇傾張張嘴,拒絕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把卡壓在了枕頭下麵。


    罷了,從下個月起,多給他匯點錢,再請個照顧他的阿姨,五十多歲的人,年紀也不是多大,看上去六七十似的。


    「傾傾,」蘇萬江猶猶豫豫了一會兒,「待會兒能不能換個人帶你進場?」


    蘇傾問他:「怎麽了?」


    女兒出嫁,不都是父親挽著出去。


    蘇萬江不好意思,低了低頭,他說:「我怕給你丟人。」


    他早先愛喝酒,頭髮脫得厲害,稀稀疏疏的,都白了,看上去倒像和徐老爺子一個輩,不比徐青久的父親,年輕俊朗。


    蘇傾捏了捏手裏的手帕:「女兒出嫁,你不送我進去,讓誰送?」


    蘇萬江舔了舔幹裂的唇,不說話了,過了很久,他才說:「那我先去外麵了。」


    他剛走到門口,蘇傾喊住他。


    「等一下。」


    蘇萬江扭頭,目光昏沉,顯得老態又憔悴。


    蘇傾從床上下來,從櫃子裏又拿了一條手帕,走到蘇萬江跟前,蹲下,在他兩邊鞋後跟裏各塞了一條帕子,墊滿了大出來的那一截。


    她把他的褲腿放好,遮住後跟:「鞋大了怎麽不說?」


    蘇萬江笑:「沒事,大點好,不擠腳。」


    她站起來:「爸。」


    「誒。」


    「你穿多少碼的鞋?」


    蘇萬江哽咽:「三十九碼。」


    蘇傾笑了笑:「我記住了,下次不會買錯了。」


    他年輕的時候,穿四十一碼的鞋,現在老了,鞋碼也小了,算算時間,她有十八年沒有給蘇萬江買過鞋了。


    五點,新娘入場。


    蘇萬江牽著蘇傾進場的時候,哭了一路,一直在用袖子擦眼淚。蘇傾幾乎沒見過蘇萬江哭,隻見過他梗著脖子要錢的樣子,隻見過他拿著棍子打她的樣子,原來,他也會哭啊。


    裙擺鋪了一地,她手捧花,挽著蘇萬江,他把她帶到了徐青久麵前,抹了一把眼睛:「好好對她。」


    徐青久牽住蘇傾的手:「我會的。」


    蘇萬江看了蘇傾一眼,轉身下台去。


    她迴頭,看見他駝著背,走下階梯,腳步蹣跚,後跟露出來,看得到鞋裏麵塞的手帕,她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不管曾經多麽爭鋒相對,這一刻,她都希望這個老人晚年安康,無災無難。


    徐青久想給她擦眼淚,可有頭紗擋著,有點無措:「不哭,妝會花。」


    蘇傾把目光收迴來,紅著眼眶笑:「才不會,防水的。」


    「……」


    老婆說什麽是什麽。


    他牽著她,走完剩下的路,地上鋪了紅毯,一地花瓣,清香彌散,耳邊,鋼琴彈奏著結婚進行曲。


    蘇傾扭頭,看身邊身穿白色西裝的徐青久:「你眼睛紅了。」


    他目不斜視:「進沙子了。」


    蘇傾笑,戳穿他:「你哭了。」


    他嘴硬:「沒有。」好吧,他承認,「嗯,我哭了。」他以前不相信喜極而泣這種浮誇的情緒,今天開始,信了。


    兩人一步一步,緩緩走到最前麵。


    徐青久的母親王女士坐在下麵,眼眶發紅:「傾傾真漂亮。」


    蘇萬江就坐在旁邊,看著自己女兒的背影:「嗯,她像她媽媽。」突然想到什麽,他向王女士解釋,「她不像我,一點都不像。」


    不像他,一無是處,他想說他女兒很好,請不要嫌棄她。


    王女士笑了笑,是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女人:「像呢,眼睛像。」


    蘇傾隻有眼睛像蘇萬江。


    「我家傾傾是個好姑娘。」他聲音不大,說得很認真。


    「我們都知道。」王女士莞爾,眉眼柔和,「親家放心,我會好好待她的。」


    「謝謝。」


    蘇萬江又鄭重其事地說了一聲:「謝謝。」


    台上,一對璧人,相對而站,到了說誓詞的環節。


    「我脫下男裝,留長頭髮,穿上裙裝,都是為你,今天,我披上婚紗,也是為你。」蘇傾淡淡笑著,「徐先生,你做好準備了嗎?往後餘生,你要負責了。」


    徐青久一對眼睛通紅:「我太緊張,把誓詞都忘了。」他緊張地把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哽住了喉,聲音都帶了哭腔,「傾傾,我愛你,我要一輩子都對你好。」


    蘇傾糾正他:「是對我們好。」她摸了摸肚子,沒忍住,說漏嘴了,「這裏,還有一個。」


    徐青久傻了。


    倒是台下,熱鬧了。


    過了很久,徐青久才找迴聲音:「現在可以親吻新娘嗎?」


    神父:「……」


    不按流程來嗎?


    徐青久腦子裏已經完全不記得流程了,他上前去,掀了蘇傾的的頭紗,低頭吻她:「謝謝你,當我的妻子,當我孩子的母親。」


    蘇傾噙著笑,目光溫柔。


    他又湊過去,還想再親。


    她趕緊推他,很小聲地說:「迴去再親。」


    台下賓客都在笑,神父都慌了,流程全被打亂了,趕緊亡羊補牢:「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台下,徐青舶把戒指盒子掛在徐博美脖子上,拍拍它的屁股:「博美,快去。」


    徐博美:「……」


    誒,幼稚的人類啊。


    它抖抖毛,穿著讓它很不舒服的小西裝,甩著屁股小跑上去了,走到中途,它猛一迴頭,然後撒丫子就往迴跑。


    「汪!」脖子上的戒指被它甩得飛起。


    徐青舶心道不好,喊它:「博美!」


    徐博美鳥都不鳥,跑下了紅毯:「汪!」媽媽呀~


    「戒指,戒指!徐博美!」新郎徐青久要崩潰了。


    狗子跑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直接從台上躥到了台下,拔腿跑向古堡門口:「汪!」


    眾賓客看過去,門口,站了一對相貌登對的男女。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那是誰啊?」


    徐家老爺子大笑三聲:「哈哈哈,是我孫女孫女婿來了。」


    ------題外話------


    **


    明後天,正文徹底完結,然後更番外。1988裏也有鞋大了那個鏡頭,1988我最愛的家庭劇,推薦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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