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良不得不承認,丁言的醒悟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明明之前還完全沒摸到訣竅,怎麽腦袋突然就靈光了?

    她定了定神,揮開他的手,退後一步,垂著眼,好半晌才說:“你這麽聰明,那你覺得我為什麽不承認自己的身份?”

    丁言臉上沒有笑意:“你可以解釋看看。”

    她輕吸口氣,慢慢舉起了手,讓他看到她之前用小刀劃過的地方——已經過去二十分鍾了,傷口竟然還在往外滲血。

    丁言微微變了臉色,他抓住她的手,神情難看地審視。溫小良隨他去,隻是淡淡地說出她的推斷:“當當的身體各方麵素質都在降低,比如他血液裏的血小板已經明顯減少。這次應該不會致命,但下次再受傷就難說了。兩個思維束共用一具身體,就像把大象塞進水蛇的胃裏,崩潰隻是時間問題。”

    她的比喻真是形象又殘忍。

    丁言腦裏亂成一片,他努力冷靜下來,問:“什麽樣的身體你可以用?……植物人?”

    “試過了。沒用。”她搖搖頭,“不用想了,你能想到的我都試過。”

    丁言想起自己在精神病院前發現“溫當當”時的情景,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那裏。她是去“狩獵”的,但顯然她失敗了。

    可他還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麽當當就可以?”為什麽他的身體能夠接受她?

    “誰知道。或許是因為他和精神波和我相似,或許是……”她沒再說下去。那不是個願意被提及的原因,關於慕斯禮的一切她隻想丟進記憶的垃圾桶裏,“總之,我現在連離開這個身體都做不到。”

    他瞥了她掌心上的傷口一眼,問:“他現在怎麽樣?”

    溫小良知道他問的是溫當當,如實道:“不太好。我試著叫醒他,但似乎因為我的精神力太強了,完全壓製了他,他醒不過來。”

    “……”

    “我和你說一句真話。”她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每個音節都像刻在石碑上,“現在是沒到那份上,真到了必須二選一的時候,我寧願殺了我自己,也不會讓他有事。”

    丁言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溫小良就用眼神逼得他將話吞了迴去。

    她是絕無可能放棄溫當當的。如果有誰敢勸她,她會幹脆地將那個人劃到敵對陣營。護犢的母狼會將敵人撕碎。

    丁言捏緊了

    拳頭,心裏又冷又酸。她決定犧牲自己,絲毫沒考慮過她這樣會讓他發狂。

    他凝視她,愛恨交織,腦子裏慢慢地冒出一個念頭來——

    殺掉溫當當,她就沒有其他選擇了。她會活下來。活下來。

    這縷惡念讓他從心底打一個寒顫,驚愕於自己的殘忍,可隻是轉眼間,他就將那份不忍與愧疚壓了下去,緩緩道:“你要自殺?你要怎麽自殺?這具身體是溫當當的,你死了,他也活不了。”

    溫小良不敢看他的眼睛。說出那番話後,她同樣感到了心痛:“我有辦法。”

    之前她是被突發狀況驚得亂了手腳。冷靜下來後她就想明白了,就算無法離開溫當當的身體,她一樣能給予他自由。她知道許多消抹意識的手段,隨便挑一樣用在她自己身上,她就再也不會威脅到他了。

    “什麽辦法?”丁言追問,他臉上竟然是帶笑的,那種想要人放鬆警惕的笑容,此刻卻令溫小良心頭一黯。而他身上掩飾不住的殺氣,更讓她猜到了他心底的惡念。

    她應該生氣的。這家夥竟然敢對溫當當起那種心思。可她竟然氣不起來,反而鼻子發酸。丁言有多在乎他的家人,她再清楚不過。他明知道溫當當與他的關係,卻還選擇這麽做。他明知道如果他真這麽做了,餘生他都會活在自責與痛苦裏。

    即使這樣,他還是義無反顧。

    真是……怎麽會這麽傻。

    她遮住了眼睛,低聲道:“丁言,我欠你的太多了。”

    丁言愣住了,看到她垂下了手,望向他,眼圈有點紅:“你記不記得,我還欠你一件事?”

    “……”他看著她,不點頭也不搖頭。

    “你現在想好怎麽用了嗎?”

    “……你希望我現在用?”

    “除了我的命,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啪。冀望的氣泡碎掉了。

    丁言站在那裏,地底吹出來的風讓他發冷。他望著她,明白她已經看穿了他心底的惡魔。

    他有些慘淡地扯了扯嘴角。

    她真是了解他。該死的了解他。

    他忽然覺得非常疲憊。他剛剛做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決定,一轉眼又被人告知他的覺悟毫無意義。

    他望著她,望著這張少年的麵龐,透過它看到那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慢慢地,他的視線落到她身後那長長的、延伸到地表的石階

    上。他抬腳往上走,越過她,繼續向前。就在溫小良以為他已心灰意冷準備獨自離開這裏的時候,他卻蹲下|身,高高揚起右拳,重重往下一砸——

    石階碎了!

    碎石墜進深淵裏,久久未傳來落地的聲音。石階尚未碎掉的部分定在空中,像一截被人擰掉了頭的鋼管。溫小良就站在這截鋼管的鋒利邊緣上,目瞪口呆。

    石階碎裂的時候,丁言及時向後躍了兩步,沒跟著掉下去。一切完成後,他轉過身來,一步一步,麵無表情的,朝著溫小良的方向走來,當他走到溫小良麵前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丁言:“走了。”

    溫小良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經越過她了,腳步沉沉地踏向地底。

    她咬了咬牙,轉身跟了上去。

    藍光幽幽,石階長長。兩個人都沒說話。

    溫小良摸不清丁言那才那一下是什麽意思。看起來不像是單純泄憤。

    ……該不會他覺得反正她活不成了,所以他就把後路斷了,大家一起死在這裏,徹底幹淨?

    偷偷覷他一眼。他身上冷氣好足。可怕。

    溫小良搓了搓胳膊,張嘴想打破沉默,卻又閉上了。

    先到了地底,看看有什麽東西再說吧。

    看不見底的石階仿佛沒有盡頭,但最終他們還是抵達了終點。

    青石磚地麵,地上散布著作用不明的鵝卵石。一處小小的水泥建築物,看起來相當普通——就像你在路邊看到的公廁那麽普通。左右兩條通道,左邊通道的牌子上印著“♀”,右邊印著“♂”。

    這間疑似公廁的建築物,在此時此刻此地出現,帶給人的不是親切,而是濃濃的詭異感……

    丁言一言不發,彎腰在地上拾了些什麽,然後起身邁向掛著“♂”牌子的通道,溫小良見狀也朝“♀”那邊走,剛走了一步,一顆碎石就擦著她鞋砸進了青石磚裏,磚沫四濺,青煙從洞裏嫋嫋地冒出來……

    “老實待著。”←不知何時轉過頭來的丁言。

    溫小良看了看他掌心裏餘下的碎石,嚴肅地點頭。

    丁言瞟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溫小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拐進了通道深處,歎了口氣,蹲下來,在地上挑挑揀揀,撿了一兜兒的鵝卵石,站起身來,取一塊鵝卵石在手裏掂了掂,瞄準公廁上的“♀”,作勢要丟,卻又頓

    住了。

    “……就聽你一次好了。”她自言自語,收起了鵝卵石,左右張望,瞧見一條石凳。她走過去,屁股剛沾到石凳,忽然眼前景色一花,迴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的牌子下,腳踏在玄關上,背後就是涼颼颼的通道。

    “……”那石凳難道是傳送門一類的玩意嗎?

    她板著臉,試圖向外走,卻發現門口似乎豎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轉身試著向內走,暢通無阻。

    留客的手法夠簡單粗暴啊。

    好,就看看你玩出什麽花樣。

    忽略心底那一絲激動,溫小良繃緊了神經向通道深處走。

    通道裏昏暗得像日出前的冬夜,從鞋底傳來的觸感很粗糙,仿佛她正踩在戈壁灘上;隨著她的深入,這種感覺裏又多出了一種踏著落葉的鬆脆感,通道裏也開始響起鞋底踏碎枯葉的聲音……

    “嚓。”

    “嚓。”

    “嚓。”

    一滴液體落在她臉上,冷涼。她伸手揩去,探到鼻下聞了聞,竟然嗅到了一股雨水味兒。

    她抬頭往上看,竟然看到了隱天蔽日的熱帶雨林。她再低頭看向地麵,發現自己踩在了一條鐵軌上,鐵軌四周全是金褐色的落葉,一望無際。

    “滴答。”

    “滴答。”

    雨越下越急,暴雨讓視線可見度更低,她以手遮眼擋住雨水,一路沿著鐵軌奔跑。

    不知何時,熱帶雨林已變成了平原,而她腳下的雨水積成了湖,枯葉漂浮在湖上,隨著湖浪起伏,像魚,也像死去的鳥。

    前方忽然傳來火車的鳴笛聲,她驚詫地抬頭遠眺,隻見一點白光在視野盡頭綻開,眨眼便擴展成了一線,接著又鋪陳成一麵,那一麵白光仿佛有生命似的,疾馳著向她奔來。她本能地閃身躲到一旁,那白光卻突然變成了一輛老式蒸汽火車,咣當咣當地駛過她麵前。

    這情景太過詭異,她站在那裏,怔忪地望著火車。忽然她看到了,坐在火車最後一節車廂裏的那個青年,他手裏握著一根魚竿,臉上卻百無聊賴的樣子,倚著窗,手指敲著窗沿,銀發被風吹得散亂。

    溫小良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瞪大了眼,盯著那個人,直到火車一路前行,終於將他帶到她的麵前,兩人視線相撞。

    她圓睜著眼,對方卻一下子就笑了出來,丟開魚竿,從火車探出半個身子

    ,伸手抓住了她的肩。

    “小茉茉~”

    ……

    丁言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依舊是那片奇詭的景象。

    該如何形容呢?——他像是來到了一個幻想世界。行星的引力在他身上起了反效果,不再將他向地麵拉,而是將他向外推,一直要推出大氣層去……而他竭力抗爭,並最終抓住了一隻正往下掉的風箏。風箏往下掉,他則往上飄,兩相角力的結果就是他坐在風箏上,俯視大地上的燈火。

    這滋味一點都不好受。並不是坐在熱氣球裏朝下望的感覺,而是一種更難描述的複雜情緒……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陸行動物本能裏的恐懼全都被勾出來。

    雖然料到通道裏不會簡單,但這番遭遇也真是出乎他想象。

    不管怎麽樣,必須得先落到地麵去。

    遠眺四周,他想找些可以利用的東西,卻看到不遠處一個半透明的影子正往這邊飄過來。

    他提起了戒備,注視著那不明物體,隻見它越來越近,形態也越來越鮮明。當他們相距不到三米的時候,它已經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稻草人。

    稻草人說:“時間。時間。時間。”

    它枯瘦的雙手不停揮動,像在催促什麽。

    丁言盯著它,慢慢收起了戒備的姿勢,問:“你需要我的幫助?”

    稻草人搖頭,重複:“時間。時間。時間。”

    丁言皺起眉。“時間”?……是說他已經沒有時間了?還是指什麽?

    稻草人忽然靜止下來,然後它開始褪色、扭曲、變形……最終變成了一顆滴溜溜的眼球。

    它的瞳仁有一麵穿衣鏡那麽大,丁言在裏麵看到了一輛蒸汽火車,還看到了火車上坐著的溫小良和慕斯禮,然而一轉眼,那景象便消失了,畫麵變成了溫小良坐在一張梳妝台前。

    她還是那樣子,披著溫當當的殼,眼神卻明顯區別於少年郎,沉澱著歲月的光。她對著鏡子裏的倒影微微一笑,那笑容裏有愛,有不舍,還有其他的什麽。她對著鏡子說了句“我愛你”,然後收攏了笑容,垂下眼,嘴唇快速翕動,像在吟誦著什麽。忽然,她神情變得極為痛苦,汗如雨下,肌肉痙攣,抓著桌角的手連青筋都迸了出來。

    丁言握緊了拳,盯著眼球:“你想說明什麽?”

    鏡麵裏的溫小良倒了下去。過了會兒,她的手指動了動,睜開眼,緩緩坐了

    起來。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表情先是迷茫,接著震驚、錯愕、痛苦、悲傷、絕望輪番從她臉上碾過……

    不,已經不能稱之為“她”了,現在坐在梳妝台前的人已不是溫小良,而是溫當當。

    溫小良殺死了自己。如她所說,她將身體還給了溫當當。

    溫當當跪在梳妝台前痛哭。那種哭泣的方式,丁言從來沒見過,仿佛全身都在忍受非人的劇痛,仿佛隨時會在痛哭中昏死過去。他沒有聽到溫當當的哭聲,但光用眼睛看著這一幕,他都能感受到那一萬磅的痛苦,沉重而絕望,快要壓碎少年的脊梁。

    他沒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也流下了淚。

    眼球裏的景象消失了,丁言衝了上去,一拳砸過去:“你他媽究竟想說什麽?!”

    他的拳頭陷進了眼球裏,一個幽幽的聲音沿著他的手臂,沿著他的血肉,傳進了他的大腦——

    【時間。】

    【用你的時間。交換】

    他從暴烈的情緒裏擠壓出一絲冷靜:“給你時間,你就能救他們?”

    【我會告訴你方法】

    “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看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的標題是作者的惡趣味←v←也可以說是一個伏筆吧。

    寫這章的時候,我以為我能寫到一個重要轉折點……事實證明我想太多了(吐煙圈)時速渣這種事情是不因個人意誌而轉移的,就像工作它總是做不完的。(微笑中透著mmp)

    下章應該是周日更了,我爭取在十月結束前把正文寫完……哎舊文不寫完都不敢寫新文,總覺得對不起舊文裏等更的大家……這篇文結束後我要休息半個月,然後開始攢稿,順利的話大概一月能發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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