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年老體衰,王夫人和邢夫人也是養尊處優慣的,因此遊了一天的後花園就乏了。反而是賈寶玉和賈琰這些姑娘小爺們,因為年輕不覺得累,第二天依舊興致勃勃地往後花園裏去。

    這不,這天,賈琰正抱著惜春,坐在暢春亭裏麵跟劉姥姥說話,邊上還坐著卜氏,不想,遠遠的,就看見賈寶玉跟薛寶釵、探春、史湘雲打那邊來了。

    薛寶釵一見賈琰,就先行了半禮,問了好,這才笑道:“方才在老太太跟前不見二妹妹,我就想著二妹妹八成往園子裏來了。果然,二妹妹跟劉姥姥在這裏說話呢。我不會打擾了二妹妹吧?”

    賈琰笑道:“寶姐姐來,我自然是歡迎的。不過寶玉,你今天不去上學嗎?蘭兒和琮兒環兒都在梨香院呢。”

    史湘雲立刻就道:“二姐姐,我們可是聽說了,你要跟劉姥姥請教這稼穡之事呢。我想著,既然連萬歲都重農桑,二哥哥也很該了解一二才對。”

    賈琰立刻道:“是了。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全。我原想著,這種事情等寶玉過了童生試再學都來得及,卻忘記了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宜早不宜遲的。來人,”賈琰轉頭吩咐道,“去梨香院為寶玉、琮兒、環兒和蘭兒告個假,就說機會難得,讓他們也來聽一聽。另外,去個人請下珠大嫂子。”

    立刻就有丫頭婆子領命而去。

    不多時,李紈先來了。

    李紈青年守寡,如今就指望著賈蘭這個兒子。隻要是對兒子有利的事兒,李紈都會去做。

    農桑之事有多重要?身為國子監祭酒的女兒,李紈會不知道?

    隻不過,在賈母麵前她是孫媳婦,在王夫人麵前她是兒媳婦,都是做不得主兒的身份。更別說賈寶玉是上頭兩位長輩的眼珠子,賈寶玉一個不高興,連她都要吃掛落,背上沒有照顧好小叔子的罪名,她能有什麽法兒?

    聽說賈琰給賈蘭請了假,李紈心裏也是感激的。

    因此,過來之後,先跟劉姥姥問好之後,李紈就滿麵笑容地對賈琰道:“哎呦呦,這次就偏饒了二妹妹,這一點點的事情就記得他。”

    這裏的他,自然是指賈蘭。

    賈琰笑著跟李紈見禮,見李紈道:“大嫂子不怪我耽誤了蘭兒的功課就行。”

    李紈笑道:“二妹妹說的哪裏話?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過去我在娘家的時候,每年的勸農禮我父親也要扶犁耕

    田。之前我還想著呢,請了先生,學問是不愁了,可這農事打哪裏學呢?可巧劉姥姥就來了。”

    說著,又給劉姥姥見禮、道謝:“姥姥,這次就拜托您了。”

    賈琰打算以半師之禮待劉姥姥,李紈當然不可能漠視劉姥姥、把劉姥姥當成尋常的鄉下婆子。

    不管怎麽樣,劉姥姥名義上還是王夫人的親戚,王夫人自己看不上劉姥姥是一迴事兒,她這個做兒媳婦就不能作賤婆婆的娘家人,哪怕是遠親。

    這是其一。

    其二,賈琰都給這個鄉下婆子作臉了,難道她要跟賈琰對著幹?

    李紈其實非常清楚,賈政王夫人在這榮國府裏其實是鳩占鵲巢。如果是原著裏大觀園時期,賈元春成了皇妃,賈家大局已定,她自然是瞧不起賈赦這邊的人也不用把賈赦和賈赦的兒女放在心上的。

    可是現在卻不是原著裏的大觀園時期。現在,賈赦才是榮國府的大家長,賈琰才是賈家的新出爐的耀眼明星,前程似錦。

    更重要的是,李紈在娘家學到的那些東西讓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賈琰是占了國法、大義兩條,就是放到宮裏頭,別人也挑不出什麽大錯兒來。

    在明知道王夫人偏心自己的小兒子的時候,李紈自然要為賈蘭找出路。

    李紈看得清楚,賈政王夫人接著賈寶玉的那塊石頭欺壓賈赦,賈赦心裏雖然惱恨卻從來沒有跟賈寶玉計較過。

    所以,在李紈看來,她和她的兒子還不如賈寶玉呢,賈赦都不跟賈寶玉計較了,又怎麽會跟她們計較?巴結了賈赦這邊、為她的兒子的前程來個雙保險,又有什麽不好呢?

    李紈是嫉妒王熙鳳的,她也介意賈琰每年都能夠從賈氏一族裏麵拿到上上份兒的年例——作為寡婦,李紈也確確實實地需要錢——但是,比起她兒子賈蘭的前程,這些都不重要。

    對於她來說,她的兒子賈蘭的前程才是頂頂要緊的。

    隻不過,她是賈政王夫人的兒媳婦,又是個寡婦,不能跟薛寶釵那樣做得明顯,因此隻能迂迴行事。

    昨日在賈母麵前不顯,今兒個李紈竟然對她如此禮遇,就是劉姥姥也嚇了一跳。

    她哪裏敢受李紈的禮。方才賈寶玉、薛寶釵、探春、史湘雲幾個過來的時候,也隻給賈琰行了禮,對她也隻給了幾個笑臉,已經讓她受寵若驚了,這會兒李紈正兒八經地向她道萬福,她哪裏敢受?

    劉姥姥

    連忙站了起來,連連擺手。

    賈琰早拉了她,把她按在了位置上:

    “姥姥,她是替她兒子謝師呢。這禮您當得,要不然,她兒子哪裏敢向您請教?”

    蒼耳等人是賈琰的丫頭,當賈琰讓劉姥姥坐著受李紈的禮的時候,她們就忍不住往薛寶釵的臉上溜。

    別的不說,論身份,這裏在座的,不是公侯府邸的千金小姐就是公侯府邸的少奶奶,受得起人家劉姥姥這個平民婆子的禮。

    可她薛寶釵呢?

    說起來是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可實際上,在法律上,她薛寶釵也不過是個平民丫頭罷了,跟劉姥姥一般的身份。

    更別說,劉姥姥在名義上還是她母族的長輩,結果呢?

    蒼耳用自己的兩隻眼睛發誓,薛寶釵對劉姥姥可沒有多少尊敬。

    如今,李紈已經對劉姥姥行禮了,薛寶釵還站著,讓蒼耳幾個越發側目。

    少時,賈琮、賈環、賈蘭就到了,又依禮上來給劉姥姥見禮。

    就跟賈琰說的那樣,他們是來聽劉姥姥講課的,自然應該先給劉姥姥見禮。

    在賈母跟前的時候,因為賈母喜歡熱鬧,劉姥姥自然是信口開河的。可到了這些姑娘小爺們跟前,人家又是正兒八經地來請教的,劉姥姥哪裏敢亂說。

    加上人家賈家的正經少爺們都來給她見禮了,劉姥姥說話的時候,自然就多了幾分慎重。

    比方說,看到了梨花樹下的馬齒莧的時候,劉姥姥就歎息著道:“這馬齒莧啊,它苦。如果用開水焯了,再用香油拌了,那倒是香,可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哪裏舍得柴火,又哪裏來的那麽多的香油去拌它?不過,多少也是個吃食。這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家戶戶的大姑娘小媳婦就上山挖野菜,能夠挖上一籮筐的馬齒莧也是本事!多多少少也能填肚子,頂頂餓不是。”

    賈琮好奇地道:“姥姥吃過嗎?香油拌的馬齒莧?”

    劉姥姥道:“我們家以前倒還好,如今卻不成了。香油拌的馬齒莧,隻有我們村裏的秀才娘子才吃得起,跟我們這樣的人家,直接用水煮一煮,然後撒一點鹽巴也就是了。”

    而且鹽巴也要省著點用,因為鹽貴。

    賈琰笑道:“這也容易。迴頭讓下麵的粗使婆子們打些馬齒莧,勞煩姥姥下廚,讓我們看看你們常吃的馬齒莧是怎樣的,再用香油拌一碗,大家都嚐嚐。記住了這個味道,一輩

    子忘不了才好。”

    更重要的是,以後上了官場,用得著。

    這最後一句,賈琰沒有說出口。

    賈家的人,包括經常來賈家的史湘雲和在賈家已經生活了一段日子的薛寶釵,她們都知道,賈琰這是礙著賈寶玉,這才沒有把這最後一句說出來。

    不止她們這些女孩子知道,就連賈寶玉也知道。

    賈寶玉歎息一聲,道:“若是外頭都如二姐姐一般也就好了。”

    賈琰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道:“人生在世不稱意者十之八|九。要我說,與其在這裏唧唧歪歪,還不如想法子先改變自己,然後改變自己的家人,最後利用自己的家族的力量改變這個世道。袖著手在這裏哼哼唧唧算什麽男人?”

    倒是把賈寶玉噎了個滿臉通紅。

    賈寶玉連忙向賈琰作揖:“到底是二姐姐,巾幗不讓須眉。”

    賈琰一挑眉,道:“得了吧。男人有男人的做法,女人有女人的做法。我呢,不過做了我該做的事兒,至於你,”

    賈琰深深地看賈寶玉一眼,道:“你雖然比我還小些,不過,你是男人,你的路在你自己的腳下。應該怎麽走,你自己決定。記住,你的路隻能你自己走,姐妹們代替不了你,二叔和嬸娘代替不了你,老太太更加代替不了你。”

    賈寶玉還沒來得及反應,史湘雲卻先不高興了:”二姐姐,你也真是的,偏愛訓人!我不要聽!二哥哥,我們去那邊玩。“

    說著就把賈寶玉給拉走了。

    等史湘雲拉著賈寶玉走得不見人影,薛寶釵這才道:“二妹妹,雲妹妹孩子心性,你不要跟她計較。”

    賈琰含笑道:“雲妹妹跟三妹妹四妹妹一樣都是我看著大的。她的性子,我還不知道?方才跟上去的可是襲人?讓她多照應些個。雲妹妹愛玩,寶玉也是個人來瘋,這後花園裏水多,不是鬧著玩兒的。李嬤嬤可來了?讓她多帶些人也跟上去看著。”

    下麵早有人應了。

    至於賈琰這裏,哪裏這麽簡單?識別馬齒莧這些野菜,不過是第一課,後麵還有紅薯的移植和栽種呢。

    在紅薯上頭,賈琰一點都不藏私,她甚至叫人把那些移植了三天、五天、七天的紅薯挖出來,讓大家觀察紅薯的生根情況。

    在紅薯上麵,劉姥姥和卜氏是聽得最認真的,就是劉姥姥也忍不住對著那些被挖出來的紅薯道:“哎呦呦,到底

    是縣君娘娘,若是換了我們,哪裏舍得把這些紅薯挖出來給大家看?”

    賈琰拍了拍手,在丫頭端過來的銅盆裏麵淨了手,接過帕子擦幹淨了,方才換了鐲子,口中還道:“不妨事。這些是扡插的藤蔓,如今是暮春,馬上就是初夏,萬物生長得快,損失一點點藤蔓也算不得什麽。至於根莖,方才你們也看到了,選擇合適的紅薯塊,讓它坐在老絲瓜囊上,隻要老絲瓜囊下麵有一點點水,它一樣能抽根發芽。這就是紅薯,極易耕種,產量也高,於國於民都是大利。隻不過,就耕種麵積來說,對比本朝的廣袤國土,紅薯的那一點點耕種量,真的是太不起眼了。所以我才想到了姥姥。”

    劉姥姥是個聰明人,哪裏不知道賈琰的意思,更別說,紅薯本來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

    聽見賈琰如此,劉姥姥早就在地下給賈琰磕了好幾個頭了,慌得賈琰連忙扶她起來。

    劉姥姥道:“哎呦,縣君娘娘,不是我說,跟紅薯這樣的好東西,我們想都不敢想啊。哪怕是它不能用來繳稅,可誰家屋前屋後地種上那麽一點,那一年的嚼用也差不多了。這每年春夏兩季打野菜的時間省了,我們也能夠多織兩匹布也能夠多編兩個籮筐。這一進一出,家裏好的也不是一點兩點哪!”

    劉姥姥算過,把打野菜的時間省下來用來做些針線,像她們這些女人,做點荷包、香囊、打些絡子啥的,半個月下來能夠掙上幾十個銅子呢!

    富貴人家看不上這幾十個銅子,可是她們這些平民在乎!

    更重要的是,這些針線,不用費燈油!

    相當於淨入了!

    劉姥姥已經知道了,跟她們這樣的平民家的女人,一個月能夠有幾十個銅子的收入,那已經是十裏八鄉的能幹人了。可放在賈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呢?就是最下等的粗使小丫頭,就幹些掃地、擦走廊的活計,一個月的月錢就有一串錢,更別說衣服首飾啥的。

    劉姥姥不會覺得自己憑自己手腳吃飯穿衣是件丟臉的事情,但是她知道,賈家跟她們這些平民是不一樣的。

    她不會把這幾十個銅子掛在嘴邊,讓人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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