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溪吃力的提著木桶往竹屋外走去,桶內裝了大半桶剛燒好的熱氣騰騰的清水。

    門外,大木盆裏堆放著換下來的一些床單被褥。

    冬天馬上就要到了,她得趁著這兩天日頭還足,趕緊把這些大件的東西洗了,免得後麵真的冷起來了就不好晾幹了。

    如今天氣已經開始冷起來了,她之前一直在那條小溪邊洗衣服,可現在的水太涼,泡多了冷水,會長凍瘡的。

    木桶本來就有些重量,再加上又有這麽多水,饒是她氣力不小還是比較吃力,一步一步蹣跚的走著。

    突然,一隻形狀優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麵前,“我來吧。”

    聲音溫潤動聽,亦如他的人一般。

    那片青色的衣襟映入她的眼簾內,可倪溪卻低垂著眉眼,搖了搖頭,“奴自己可以的。”

    說罷,不顧那人的反應,硬是自己動手拎著那木桶將桶內的水全部倒入木盆中,瞬間水花四濺,浸濕了放在木盆裏的衣物。

    可這些水,用來洗衣服還不夠。

    倪溪正打算自己再去廚灶拎水時,吳用這次卻是直接過來了。

    他一手奪過木桶,聲音淡淡:“我來吧。”說著大步就去了。

    倪溪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愣了片刻,嘴角突然浮起一絲苦笑來。

    自從她知道這秀才就是吳用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了。想要改變閻婆惜的命運,首先就要遠離宋江,遠離這些梁山好漢,過一個平淡安心的生活就可以了。

    誰知她第一份活計居然就遇到了水滸傳中大名鼎鼎的軍師吳用。

    吳用人稱智多星,在原著中是這樣描述他的:萬卷經書曾讀過,平生機巧心靈,六韜三略究來精。胸中藏戰將,腹內隱雄兵。謀略敢欺諸葛亮,陳平豈敵才能?略施小計鬼神驚,名稱吳學究。

    吳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夠在那麽多梁山好漢裏穩坐第二把交椅,人人敬佩,他豈會是那麽簡單的人物?

    也難怪自己當初剛見到這書生時就覺得他氣度非凡不像是一個簡單的教書先生,隨著這麽久的接觸更是覺得他文韜武略胸有溝壑,豈是那池中之物?

    可惜自己當初沒有多想,至於那與吳用交好的晁保正,想必就是以後的梁山之主托塔天王晁蓋了!

    迴想這麽久來與吳用的接觸,一幕一幕的浮現在她的腦海裏,她不知何時起竟然

    一點一點的將他放進了心裏,兩人之間那淡淡的曖昧每每迴想起來總是心悸不已。

    若他真的是個簡單的秀才,該多好!可惜,他偏偏是吳用,以後注定不會平凡的吳用!

    如果倪溪想平平凡凡的生活下去,必須遠離他才行。

    倪溪這半個多月來一直嚐試著去疏遠兩人之間的關係,每次兩人說話時她就表現得客套而禮貌,不多說不多問,仿佛自己真的隻是一個仆婦,吳用隻是一個雇主。

    這麽刻意的行為,吳用肯定也能感覺的到,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了。

    倪溪一時之間思緒雜亂,沒注意到吳用已經重新拎著一桶水出來了。直到聽見那嘩啦啦倒入木盆的水流聲,才猛然驚醒,她垂下眼眸,不去看吳用,道:“多謝教授。”

    話語聲客套而又冷淡,就是這樣的語氣,倪溪已經持續多半個月了。

    吳用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轉身迴屋。

    他坐在書房內,手裏拿著的那本《文苑英華》卻怎麽也看不下去,這本書分為四部,裏麵匯集了上至蕭梁下至晚唐五代的文集,為了得到這部書還費了好一番功夫,原本此刻應該求學若渴的讀著,可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了。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不斷在自己心裏啃噬抓撓,讓他煩躁不安。

    吳用索性放下書去,踱了幾步後,鋪開一張宣紙,凝神執筆寫了下去……

    行筆如龍走蛇舞,蒼勁有力。

    很快,吳用麵色平靜的吹幹墨跡,輕歎一口氣,神色莫名。

    至於這些,倪溪都是不知道的,她做完該做的活計,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臨走前,她遲疑了會兒,走進了吳用所在的竹屋。

    “教授,”倪溪輕聲喚道。

    吳用沒有迴答,他正入神的看著一張宣紙,倪溪看不清上麵寫的是什麽字,隻看見他的俊眉緊蹙著,似乎在為什麽事情而煩悶。

    見吳用依然沒有反應過來,倪溪無奈的上前,站到了他的身邊。

    她的眼睛不經意掃到了宣紙上上的字,不禁愣住了。

    隻見上麵寫著一首詩: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這個害他寢食難安的人,是說她嗎?

    很快倪溪又搖

    了搖頭,應該是她想多了。

    “教授?”倪溪又試探著叫了吳用一聲。

    這下吳用很快迴過神來,眼神恢複了清明。

    見是倪溪,他的眼眸突然一亮,隱隱有幾分喜悅在裏麵。

    倪溪看了一眼很快低下頭去,“奴有事要與教授說。”

    “你說吧。”吳用含笑看著她。

    倪溪有些猶豫,開口道:“奴的阿爹身體一直不適,奴家中事物繁多,恐……”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吳用快速接了過去,隻聽他溫聲說道:“小生理解,此事娘子可以告假,過段時間再來即可。”

    “奴要說的不是這個。”

    沒想到吳用會這麽說,倪溪咬了咬牙,道:“奴打算辭了這份工作,專心在家照料阿爹。”

    自從知道他是吳用後,倪溪就決定不能在這裏再呆下去了,一是後麵吳用遲早會上梁山,二是,她怕待久了她就控製不住自己那顆悸動的心,不願意離開了。

    一想到這,倪溪就覺得嘴唇發苦,內心酸澀不已。

    就在她說完這句話後,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了,仿佛被凝滯一般。

    吳用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他沉默著。

    他不說話,倪溪隻好尷尬的站在這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髒“撲通”的跳躍著,緊張,忐忑,還夾雜著不安。

    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吳用在想什麽,倪溪在心裏雜七雜八的想著。

    想到之後的日子再也不用見到吳用,兩人或許終生不用再有接觸,沒有了那些梁山好漢,明明她應該開心才對,可為什麽內心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呢?

    算了,不去想了,反正話已經出口了。

    倪溪做出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等待著吳用最終的話語。

    吳用麵色沉靜如水,他靜靜的看著倪溪。

    由於倪溪是低著頭的,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看到她烏黑的發雪白的肌膚,那雙低垂著的又長又翹的眼睫毛在微微顫動,像是在忐忑著什麽,還有那緊緊抿著的櫻唇,顯得固執而又冷漠。

    就像她的人一般,明明嬌嬌軟軟的一個小娘子,卻可以這麽狠心。

    吳用靜靜的看著,他的眼眸沉沉,眼底卻猶如濃墨翻江倒海。

    “嗬,”

    突然,他從鼻尖發出一聲嗤笑,似自嘲似諷刺,說不

    清的意味。

    “小生最近可是得罪過娘子你?”

    倪溪一愣,“並無。”

    “小生可是待娘子你不好?”

    “……並無。”

    吳用笑了起來,可嘴角卻掛著冷意,“那為何娘子非走不可?”

    他的這一連串發問讓倪溪預料不及,隻能搬出先前的理由,“是奴自己要走的,奴的阿爹身體不好離不得人,阿娘又年邁。”

    這些理由勉強可以說得過去,可吳用卻是不信。

    他幽深的眼眸定定看著倪溪,“小生以為,相處了這麽久,娘子已經把小生當作自己人來看待,可現在卻突然的要離開,”

    吳用笑了下,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卻讓人無故發冷,“娘子說來即來,說走即走,可有想過小生的心情嗎?”

    他的心情?

    倪溪抬眸,隻見吳用眼是黑沉沉的,無法看出他的情緒。

    她輕聲細語的說道:“相逢即是緣,奴能與教授相遇,在教授家中幹活,是奴的緣分,如今緣分已盡,到了奴離開的時候了。”

    “好一個緣分已盡,”吳用的聲音帶著清冽的冷。

    他又歎道:“娘子你真是好狠地心啊。”

    這聲歎息仿佛是從唇齒間溢出的,飄飄渺渺,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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