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說什麽來著,我說什麽來著,肯定就是那個資本家跳樓鬼附了我媳婦的身,你算算,解放前,距離現在正好是62年左右啊,時間也對上了 」他語速越來越快,「那口箱子肯定真的有,一定是他臨死前埋下的,不出意外的話現在還會在原地。你想想,能讓那個死鬼念念不忘六十多年,裏麵的東西肯定不尋常。」他說話的時候我沒吱聲,因為我也正在琢磨那口箱子。箱子,箱子,箱子,它在我的腦海裏鷹一樣盤旋,一次次被美不勝收地打開,這次裏麵是金條,下一次是首飾珠寶,再一次又是珍玩玉器 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們從我腦袋裏哄走。我說咱們先各迴各家吧,天就要黑了,有事明天再說。劉崢還想說什麽,我已經扭轉身,快步朝馬路對麵我的桑塔納走過去。【6】次日上午,我再一次驅車趕往那棟小洋樓,這次我是一個人,我沒有通知劉崢。昨天半夜我輾轉反側,一直難以入睡,我迴憶著劉崢的話,我記得有一句是關於箱子埋藏地點的,在什麽地方的一口井裏。修鞋的老人仍舊坐在那裏,仿佛從昨天我們離開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今天是個好天,沒有風,空氣沉穩幹淨,天空像是被擦洗過一般湛藍,陽光四處飛濺。打過招唿後,我像熟人似的在他身旁的小板凳上坐下。我問他一個問題:自殺的資本家院中是不是有一口井。「井?」「對,老式的那種井。」我兩臂攏出一個圓,模擬著井口的形狀。他把一根錐子用力穿過一隻坡跟女鞋的鞋幫,兩隻蒼老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有。」他說。「您肯定?」他看也沒看我,也許是不滿我的疑問。那根錐子又出動了,猛地刺進鞋幫的皮革,活像是在宰殺那隻女鞋。「過了這麽多年,那口井早就沒了吧,大概方位您還能不能辨認出來?」我有些急不可耐了。他抬起臉眯fèng著眼看看我,忽然抬起一隻手指向了不遠處那片工地。那裏圍著藍白色的塑料板,上麵印著黑色的「西城二建」字樣「辨什麽辨,那井還在,就在那裏麵,不過早就枯了。」他把手放下,「一直用石板蓋著,那塊地過去是水利局的後院,最近說是要蓋住宅樓,沒看都用板子給圍上了?估計那井也該填了吧。」我眺望著那片被遮擋起來的工地以及矗立在工地旁的小洋樓,這對我來說真是意外收穫,沒想到真的存在著一口井,那口井不僅真實存在著,而且一直存在到六十多年後的今天,那麽是否也意味著那口箱子也正在由虛幻演變成真實呢?它會不會真的就躺在井下,它肚子裏究竟有什麽?我的腎上腺素在緩慢地分泌,在我身體裏激盪起興奮的cháo水。我走過去,隔著工地的圍板聽了聽,裏麵沒有人聲,看來還沒開始正式施工。【7】下午,當我在五金商店挑選工具時,劉崢打來了電話,電話裏他氣喘籲籲,他告訴我說他妻子又發作了,其實不用他說,我已經聽到了背景中那歇斯底裏的喊叫聲了,那聲音連綿不斷,粗野而瘋癲,就像一個醉鬼在滿地打滾地撒潑,又像一頭待宰的牲畜的號叫,令我毛骨悚然。在這嘈雜聲中,我猶豫著是不是該把我的收穫告訴他,然後晚上帶著他一起去,但最後我還是沒有。我說你別急,等過兩天咱們再去一趟,好好調查一下這事,我正開會呢,先掛了。我掛了電話,繼續挑選我的撬棍、繩索和鐵鍬。這是為晚上準備的。【8】我再一次把車停在那條街上時,天已經黑透了。我熄掉車燈,黑暗像一雙惡作劇的手那樣罩住了我的眼睛,隻在指fèng裏透出微弱的幾點光。白天裏清晰的景象此時都變得影影綽綽,那些梧桐沉默地肅立在街邊,僵硬地浮在黑暗裏,像是已經枯朽成煤幾萬年了似的。我從後備箱裏拿出灰色塑料布包裹的一包東西,是一些工具,我包起它們是為了讓它們看上去不那麽顯眼,但是走了幾步,我就發現我的失策,提著這麽一長條灰突突的東西在別人眼裏一定更加顯得神秘兮兮,還不如堂而皇之地讓它們裸露在外呢。我努力讓自己走路的姿勢不那麽鬼鬼祟祟。我沿著工地的擋板走了一段,熟練地找到那塊傾斜的塑料板,它搖搖欲墜,與旁邊的塑料板形成一道銳角形的fèng隙。它就是門,我白天就已經偵察好了。我把工具先丟進去,然後跨過一條腿,把身體硬生生擠進去。裏麵是一大片荒地,堆著磚石,我腳下是毛茸茸的糙,長短不齊。我扛著鐵鍬,朝著老人指點的方向摸過去,那些野糙刮蹭著我的褲管沙沙作響,走了十幾步,我就看到了那塊凸起在地麵上的石板,它被一片長勢蓬勃的野糙簇擁著,在黑暗中發著灰白的微光。我蹲下身,伸手往水泥板下摸了一圈,摸到了粗糙的弧形,那是石砌的井台無疑。我打開塑料布,先是把撬棍冰冷地握在手中,我聽到幾隻蝙蝠在我頭頂上撲棱著翼翅飛過,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一個盜墓賊,這令我啞然失笑,同時也滋生出一些緊張。我在手掌裏吐了口吐沫,搓了兩下,然後開始用撬棍撬動石板,達到一定角度時用力一推,石板便翻了個跟頭滾落下去,砸在泥土上噗的一聲響,就像一個人倒在了地上。井口露了出來,黑洞洞的朝向天空,仿佛連接天空和地底的黑暗通道。我趴在井台邊,撳亮微型手電筒朝裏麵照去,果然是口枯井,井底看不到水,有的隻是黑黝黝的汙泥,井壁上幾乎生滿了黑綠色的苔蘚,但還能看出一圈圈是由石塊砌就的,很是齊整。我目測了一下,從井口到井底約有六七米深,我把帶來的繩索纏繞在井台上,打了死結,然後把鐵鍬丟下去,攀著繩子下到井底。井裏的氣味並不算難聞,有點像枯枝敗葉腐朽後的氣息,隻是有些憋悶。到了井底,我試探著先踩一隻腳下去,大半隻腳陷在汙泥裏,但已不再下沉,我放心地將另一隻腳也踏上去,於是我便安然無恙地站在井底了。我抬頭望望天空,圓圓的一塊,帶著毛邊,黑中透著一點微紅,沒有一顆星。我心裏冒出個可怕的想法,如果現在井沿上忽然探出一張煞白的臉來,微笑地朝著我點點頭,然後把那塊沉重的石板慢慢推迴原處,那我可就完蛋了。我晃晃腦袋把這個可怕的念頭驅走,撿起鐵鍬,在井底挖了起來。如果真有箱子被沉在這口井裏,那麽它隻能在井底的淤泥裏,雖然過去了六十多年,井也幹涸了,但肯定不會沉埋得太深。我雙臂用力,如同劃水,淤泥在逼仄的空間裏飛濺,我唿哧唿哧的喘息聲在井中顯得分外清晰,就像是從一個巨大的音箱裏放出來的一樣,還夾雜著噝噝的雜音。在挖到三十多公分深時,我的胳膊一震,鍬頭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發出了錚的一聲。我的心也隨之發出了類似的聲響。我加快了速度,揮鍬如輪,十分鍾後,一個鏽跡斑斑的長方體已完全顯露出來。很明顯,那是一口箱子。我把鐵鍬一扔,一下子跪在泥裏。我撫摸著這口箱子,有些恍惚,好像還不太敢相信這個事實,我雖然做了精心的準備,並且大晚上跑來挖它,但更多的好像是出於一種遊戲的、獵奇的心態,從我心底裏,似乎從沒想過我真能挖到它。因此,當它貨真價實地出現在我麵前時,我感覺我並不是挖到了它,而僅僅是在一場虛假的夢裏夢到了它。【9】此刻,它躺在我臥室的地板上,不聲不響。黑色的鐵皮箱子,大約有一個電腦機箱那麽大,重量最少有30公斤,它的表麵鱗片般覆著鐵鏽,還掛著些濕漉漉的泥土。把它弄出井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我把它係在繩索的末端,自己先爬出來,然後用盡吃奶的勁頭才把它拖了上來。等到把它弄上樓,幾乎已經耗盡我的全部氣力,一進門我就癱軟在沙發上。它現在伏在我的麵前,沉默著。我沒有打開它,不是我不想,而是無能為力,我甚至找不到它的鎖在哪裏,它就像是渾然一體的。看看時間已經接近11時,而淩晨1時我的節目就要準時開播,我必須在12點半之前坐在直播間那把椅子上,我隻好放棄了對它的研究,把它推到床底下。它摩擦著地板,發出了尖銳的噪音。【10】下了節目,已經將近淩晨3點半,我乘著電梯到地庫,在我發動汽車時,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劉崢。這個時間打電話,也未免太晚了一點。我戴上耳機,邊倒車邊接起電話,劉崢的聲音傳來,但和往日有些不太一樣,像是喪失了熱情,聽起來冷冰冰的。「你是不是把箱子挖出來了?」他說。我的心猛地一沉,車掙紮了一下熄了火。「什麽?」我硬著頭皮反問,心裏一陣陣透出涼氣來,我實在想不出他怎麽可能會知道。可他的話隨即解答了我的疑惑。「是他說的,他又鬧起來了,說你已經拿到了箱子了,有沒有這迴事?」他粗重的喘息聲透過話筒一輕一重地傳來。我裝出被誤解後嗤之以鼻的那種笑,「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拿到箱子?那箱子到底存不存在還沒譜兒呢。」我停頓了一下,「再說我也不可能知道它在哪啊,我上哪找去?」他的懷疑似乎鬆動了,「可是、可是他一直折騰,比以前哪次都嚴重,非說你拿到箱子了,他連你的名字都知道,我從來沒告訴過他 」我更冷了。「他還說你危險了,那裏麵的東西不能見空氣,誰打開誰就會 死。」我打了個激靈。「神經病,以後別打我電話了。」我罵了一句,假裝憤怒地掛掉了電話。手機的電鍍外殼上掛滿了汗水,襯衫黏溻溻地貼在背上,我好久沒出這麽多汗了,這麽多冷汗。【11】那個箱子在我床下放了七天,我每天都把它拿出來看看,然後再塞迴去。我還沒有想好怎麽處理它,先這麽放著吧。打開就會死?有這麽霸道?裏麵是什麽?是炸彈嗎?是芥子毒氣嗎?是炭疽嗎?是病毒嗎?是放射性物質鈾、鐳、銫嗎?是所羅門王封印的大魔鬼嗎?是埃及法老王詛咒嗎?我真是越來越擔心了。第八天晚上,外麵下起了雨,閃電不時劃破天空,我琢磨著箱子的事,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明天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將這一切和盤托出,裏麵有什麽東西就讓警察來處理吧。這樣一想,我一下子就釋然了,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有點餓,我打電話給必勝客,叫了份外賣,準備吃完了就去單位。不到十分鍾,門就被敲響了。速度還真快,我嘟囔著,趿拉著拖鞋走過去打開了門,我怎麽也沒想到,站在門外的人竟然是劉崢。沒等我露出驚詫的表情,他已然迅速擠進來,借著身體的重量砰地撞上了門鎖。他像熊一樣靠在門上,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陰沉表情,那雙魚眼顯得更鼓了,眼白占據了眼眶內絕大部分,而且布滿了葉脈狀的血絲,就仿佛碎裂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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