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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打漁的小船在淡淡的薄霧中穿行著,等他們好不容易穿過停滿商船的碼頭區,駛入近海的時候天空已經徹底亮了起來,一度陷於死寂的碼頭也開始恢複了原有的活力,喧囂聲一浪接一浪的高漲起來---當大陸上的亂戰方興未艾之際,思明州(廈門)這座被明鄭占據的島港卻引來它十幾年來最輝煌的時刻。


    在以商立國的明鄭的統治下,這座不大的港口迅速成為東亞地區最大的貿易港,成群結隊的商船漂洋過海來到此地尋求發財的機會,其中即有從台灣來的鄭家自己的船隊,也有從浙江、廣東等清軍控製區來的走私船,至於英格蘭、西班牙、葡萄牙的夾板大船更是絡繹不絕,甚至還有難得一見的朝鮮、琉球和大城(暹羅)等國商船。


    來來往往的商船除了帶來各色商品之外,還帶來了形形色色的海員。在這個時代,水手是最冒險的職業之一,除了要忍受長久的寂寥以外,還要直麵變幻不定的大海,因此多半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物,思明州的妓寮和酒肆生意也因此迅速的紅火了起來。


    當然,由於思明州的港口中沒有正式的商品交易所,因此各處酒肆也成了商人們在市舶司以外獲取商業信息的最佳途徑之一,同時,在杯觥交錯中做成一筆大生意的也不在少數。


    “聽說鄭氏的船隊,這次從台灣販運來一批品相極佳的雪糖,與這種雪糖相比,以前的雪糖可以說焦黃難看之極,另外據說還有一種如冰晶一樣的塊糖更是前所未見,不知道王朝奉有沒有興趣把這批貨吃下去?”


    “這事餘也聽說了,隻不過東西是好東西,可是價格也不便宜,據說這批雪糖要比平常的貨色貴上一成半,至於那種叫冰糖的塊糖,一斤的價格能買到尋常的雪糖兩斤了,這東西太貴了,可不太好出手啊。”酒肆的一隅,剛剛做成一筆湖絲生意的兩人正在低聲交流著。“怎麽,李朝奉有興趣。”


    “說沒有興趣是假的。”李姓的朝奉倒也不遮遮掩掩。“雖說不易出手,但迴程的時候帶上點,不也是額外的一筆利嘛,再說了,東西好,貴一點也不妨事,何況那冰糖是新鮮玩意,保不齊有大戶喜歡。”


    “這麽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對了,對了,餘想起來了,李兄背後可是杭州織造府,貴上乃是內務府出身,手眼通天,宮裏麵說不定正歡喜這些新鮮玩意。”


    王朝奉此言一出,就看見李朝奉的臉色一僵:“王兄這是何意,難道就王兄知道在下的身份,在下就不知道王兄的來曆嘛?這事要是說穿了,對彼此可都沒有什麽好處。”


    對於李朝奉外厲內荏的言辭,王朝奉報以嗬嗬一笑:“老弟不必擔心,這鄭家可是向來認錢不認人,漫說老弟不過是替人跑腿的,就是貴上親來,鄭家也不會拿他怎麽地,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鄭家可有的是聰明人。”


    “王兄說的是。”李朝奉想了想,臉色很快放緩了。“是小弟著相了,小弟願自罰三杯。”三杯罰酒下肚,臉色潮紅的李朝奉擱下杯子,眼珠一轉,繼續向對方試探著。“王兄,你難道真的對這批糖品沒有興趣嗎?”


    “怎麽信不過餘的話?老實說,興趣當然也有一點,不過卻是不大,”王朝奉撚了撚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畢竟廣東其實也能產糖,隻是不如台灣糖的品相上佳而已,而且說到這批糖品,盯著的人太多,恐怕也不太容易得手。”


    “王兄說的可是那些紅毛夷人?”李朝奉不以為然的冷笑了一聲。“餘倒也看看區區紅夷能有多大的財力”


    “新到上品雪糖一萬斤。”碼頭上負責商椎的牙人的聲音還沒有落地,就一群衣著不凡的商人齊齊圍了上來,看著虎視眈眈的眾人,久經陣仗的牙人也不經心中一寒,急忙說著。“上品雪糖一萬斤,價高者得!”


    “泉州廣昌號出現銀六百五十兩!”


    一個聲音高叫著,然而片刻之後新的報價就出來了:“廣州南天隆號,現銀六百七十兩!”


    “寧波,興福盛號出六百八十兩!”


    “長崎,和茂盛號,願出現銀七百一十兩!”


    價格一路攀升,很快就超過了正常雪糖價格的兩成以上並逐漸逼近三成的關口,到了這個時候,原本勢在必得的各方變得沉默起來,畢竟這批上等貨再好,在價格這麽高的時候出手爭奪實在太過於冒險了。


    此時一個明顯是夷人的古怪口音響了起來:“海豚號,出一千零四十個裏亞爾(注:一枚西班牙銀幣約重七錢二分,含銀量約為百分之九十三,但通常在交易中不做折色)!”


    這個價格已經是天價了,曾經在王朝奉麵前誇下海口的李朝奉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不過他的目標並不在雪糖上,因此倒也忍住了怒氣,聽任牙人最後把貨品賣給了這個名為亞德裏亞安的夷人船長。


    雪糖發賣之後接著就要發賣冰糖了,已經有了前車之鑒的牙人趕快出示了冰糖的樣品,當敲碎成鑽石般小顆粒的冰糖次第融化在各位買主的口中之後,牙人大喝一聲:“老規矩,冰糖四千斤,出價最高者得。”


    “俺出二千八百盾(注:三盾麵額銀幣約合庫平八錢六七分)。”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由於報價是采用也明鄭關係極其不睦的荷蘭貨幣,因此引得所有商人都爭相看去,不過報價者卻無視一眾人等看猴戲的眼神,雙肩微聳。“剛剛從巴達維亞過來,手頭隻有荷蘭盾。”


    看著這個漢語嫻熟的紅毛夷,李朝奉心頭閃過王朝奉當初的預判,生怕顆粒無收的他忍不住了,放聲高叫著:“九百兩,杭州天昌隆號出價現銀九百兩!”


    但這個報價迅速被更高的價格所淹沒,李朝奉臉上肌肉顫抖,說實在的,他並不在乎盈利與否,隻要取悅了上官還怕身為官商的自己絕不怕沒處賺錢:“一千兩!”


    “這廝莫不是吃心瘋!”有彼此相熟的商賈在一旁竊竊私語著。“這個價格往日裏都可以買到三倍的白糖了,還怎麽賺錢,真不怕砸在手上嘛?”


    商人們算著賬,覺得不可思議,但有提成的牙人卻眉飛色舞著:“現銀一千兩,還有更高價錢的沒有?一千兩,沒人出價,這世上第一批的冰糖可就是天昌隆的了?好!恭喜李朝奉了,接下來還有一批鹿皮出手,有興趣的各位朝奉可以看看”


    趾高氣揚的李朝奉被引走交錢取貨了,這邊有按捺不住的商人悄悄起身拉住一旁的牙行中人問道:“這位老哥,今年的糖季剛剛開始,台灣那邊會不會再運新的雪糖和冰糖過來。”


    掂著對方塞過來的白銀,牙行中人露齒一笑,迅速的把銀錢揣入懷裏:“大官人說的可不是嘛,這雪糖也好,冰糖也好斷不會隻有這麽一批的,不過價格怕是跌不了多少,畢竟那邊的產出不是太高。”


    有這句話就可以了,商人笑嗬嗬的離去了,看著他的背景,有心人自然揣摩出點什麽,於是打點的打點,迂迴的迂迴,很快,台灣還要陸續運雪糖和冰糖來賣的消息不脛而走,使得那些原本準備離去的商人紛紛改變了主意。


    “約翰,你打聽來的消息可信嘛?該不會又是從哪個妓女嘴裏聽說的小道消息吧。”


    “看思密特先生說的,”名叫約翰的水手衝著船長及船長身邊的會計師訕訕一笑。“這麽大的事我怎麽可能開玩笑,這是千真萬確的,為此我還花了錢請人喝酒呢?”


    “別信他的胡話,他會花錢請人喝酒?別人請他還差不多,總之是在酒館裏聽到了消息。”知道手下品性的船長轉身從背後的架子上取下一瓶酒丟到約翰的懷裏。“酒鬼,你該滾出去了。”等心花怒放的約翰退了出去,船長看向會計師。“思密特,你似乎有什麽建議。”


    “爵士,我以為我們不應該待在島上和這些對手一起競爭。”思密特理了理思路。“如果消息是確實的,那麽我們就應該直接去大員,畢竟東西是那邊生產的,而且大員有東印度公司的商館在,我們可以更方便的從源頭上獲得這些新奇的商品。”


    “有道理,還可以避免在競爭時惡意抬高的價格。”船長點點頭,打開一瓶朗姆酒。“思密特先生能得到您的建議是我的榮幸,來,一起喝一杯。”兩人碰杯後一飲而盡。“很好,那就吩咐下去,馬上準備起航。”


    “爵士,您忘了,我們的資金並不充沛,出售的貨物有很大一部分還沒有收迴貨款。”


    “不,這並不重要,明國商人是很講信譽的,他們拖欠的貨款遲早會交割,但我們在思明每拖延一天,台灣那邊糖的儲備就減少很大一部分。”說到這,船長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酒。“思密特先生,你不用擔心我們沒有足夠的資金去采購冰糖,船上還有一百多杆滑膛槍和三台鍍金鍾表,想必大員方麵很樂意做這樣的交換,而且有公司的商館在那裏,希斯特?帕裏森爵士不會不樂意為卡列尼號擔保的。”


    “您的確看起來是一位睿智的船長。”思密特會計師如是恭維著對方。“想來您很快就會以上萬英鎊的身價迴歸英國貴族世界。”


    “嗬嗬,嗬嗬。”船長狂笑著舉起了酒杯。“再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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