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氣瞬息萬變,剛剛還豔陽高照,轉眼疾風驟起,陰雲密布,眼看著大雨淅淅瀝瀝的下起來。


    街上的行人沒帶傘的匆匆快走,雨勢越來越大,也就不得不躲在便利店外頭避雨。


    小區簡陋的花壇裏,芭蕉葉被雨水衝刷的青翠欲滴,漸漸在不平整的地上積成水窪,濺起泥水。


    外麵該收的衣服都已經收了起來,老小區沒有空調,難得的涼氣,使的家家戶戶的人站在窗戶前,打開大門通風,也享受片刻的涼爽。


    院子裏有年輕的女孩子在走著,穿著寬大的病號服,懵懵懂懂仿佛無頭蒼蠅,忙著避雨躲在樓下的自行車棚邊,有些茫然的往樓上看。


    正是周婧。


    她的病號服濕了大半,頭發也一綹一綹的,赤著腳,腦袋上還纏著一圈紗布。


    周婧有點想不起來之前的事了,她自詡記憶力不錯,但眼下腦子裏空空蕩蕩像是能吹風似的,仿佛過往變成了一張白紙,別說是字,連個符號也沒有。


    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院子裏,眼下又覺得這院子似曾相識,仿佛在迴憶裏有一層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始終蒙著一層薄薄紗布,讓人忍不住想揭開。


    猶豫了一下,她赤著腳踏出車棚,往第一棟樓的樓上走。


    走到三樓處,便見三樓的門大開著,大門上貼著一個喜字半邊都被撕沒了。一個中年婦人正坐在門口起了個爐子熬藥,中藥的味道極濃,順著樓梯弄得滿巷道都是。一邊站著另一個婦人,磕著瓜子兒問她:“這藥聞著有點苦,姐,您那兒媳婦喝得下去嘛?”


    熬藥的婦人聞言,立刻顯出一點憤憤的神情,道:“喝不下去也得喝,都嫁到我們周家半年了,連個孩子都沒懷上!當初周克和她結婚買房買車,委屈她了?還說要工作暫時不想生孩子?你說,這是當媳婦該說的話嗎?”


    “兒媳婦是外人,哪像自己親生的。”對方吐出一口瓜子皮兒,道:“說起來,當初小婧在的時候,才叫懂事……”


    小婧?周婧?她?


    周婧聽著,一個激靈,仿佛在那一瞬間像是看過了一場電影,腦中畫麵鋪天蓋地而來,層出不絕,一絲絲一縷縷,片片拚湊全了往日的時光。


    對啊,她是周婧,因為難產死在了手術台上,然後……然後她隨手打了一個電話,就被傳送到了一所高中,成了高中不良校霸。


    可是……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一年,她也經曆過高考,出過糗也解決過問題,怎麽會又來到上輩子周家住的地方呢?


    記起來了,分明是她被馬尾男撞得摔下樓梯,在那之後,就變成了這樣。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正在這時,從大開的房門中,突然傳出一陣清脆的電話鈴響。是那種老式的座機電話聲,聲音特別大,但無論是熬藥的周母還是嗑瓜子兒的婦人,都充耳不聞。


    電話聲卻不依不饒,仿佛永遠都不會停止似的。周婧心裏跳的飛快,她慢慢走近屋子,循著聲音找過去,一直走到陽台上,見陽台的窗邊,平平的放著一個花裏胡哨的豹紋手機。


    殺了她都記得這豹紋手機的模樣,上一次,就是用這手機打了個電話,才把她傳送成學校校霸的。


    雨水斜斜飄著,有些飄進了陽台的地板上,風也大,但這手機看著紙糊的弱不禁風,卻仿佛很有質量似的,怎麽也沒被吹跑。


    周婧接了起來,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甜美。


    “您好,抱歉打擾你,我們是h市0000的gx097號話務代表,現在給您做一下迴訪,關於您前期反映的積分贈換活動,很遺憾。”


    周婧:“……”


    她說:“遺憾什麽?”


    “對不起,由於基站維護原因,係統發生故障,給您的辦理的業務造成了混亂,對您的生活造成一定影響,我代表公司向您道歉,相關部門正在積極解決。大約三十天後可恢複正常,請您到時候再試一下好嗎?”


    ?


    周婧:“開什麽玩笑!說人話!”


    “基站維護升級時間,公司將您的業務與另一名同名同姓的女士弄錯了,檢查出來,為避免混亂,將於三十日後重新為您辦理業務。請您理解和支持。”


    周婧懵逼了一秒,陡然間想通了一件事情。


    原來的校霸“周婧”,摔下樓梯明明又醒過來一迴的,是在醫務室因為中暑打點滴,打著打著就變成了她。從醫學角度來說很奇葩啊,現在想想,難道是因為本來是為自己準備的投胎,因為基站維護升級,業務員出錯,陰差陽錯的被這個同名同姓的校霸“周婧”給體驗了?而自己這個本來應該投胎的人,卻莫名其妙的進了校霸“周婧”的殼子?


    真是好大的一個鍋!


    她心中怒氣不住上湧,衝電話那頭高聲道:“搞什麽飛機?你們現在說檢查出來了?怎麽不提早發現?你知道業務辦理多久了嗎?都一年了!一年連孩子都能生出來好不好?”


    “請您別著急,針對基站過失,再次為您恢複業務辦理時,將免費贈與您一份特殊禮包…….”


    “誰他媽稀罕你們係統的大禮包?”周婧反問:“你們這是嚴重過失!失職!給用戶造成非常大的影響,非常!”


    “服務不周,請多諒解。此項業務恢複大約將於三十日後自動為您辦理,請問還有什麽我可以幫您嗎?”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了,隱隱有雷聲隆隆。


    周婧問:“意思是……我會自動重新投胎,之前的那一位同名同姓的用戶,會自動迴到原來的位置是嗎?”


    “是的。請問還有什麽我可以幫您的嗎?”


    “沒有。”


    “服務不周,請多包涵,祝您每天都有好心情,再見!”


    電話掛斷的一瞬間,暴雨驟然停止,連帶著風也不再吹,樹也不再搖,時間空間像是在這一刻同時靜止。


    陽台上什麽都沒有,沒有人,沒有手機,隻有一隻大花貓,孤零零的在房簷下躲雨,眯著眼睛懶洋洋叫一聲。


    仿佛看見了什麽一般。


    ……


    醫院病房裏最不缺的,大概是鮮花和水果。


    每天來一撥人又來一撥人,鐵打的花果流水的親友,加起來可以繞病床好幾圈。


    周婧倚著枕頭,氣定神閑的看周小宇削蘋果。


    小夥子手腳笨拙,削個蘋果浪費的讓人沒眼看,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嚴肅的削著手裏的這一隻。可能手工課都沒這麽認真。


    到底是救命恩人,從“黃毛怪”到“黑長直”,現在終於老老實實的喊“姐姐”。晚上睡覺也不迴去,非要和周婧睡在病房裏,攆都攆不走,簡直是冤家。


    “喲,弟弟,”一個聲音從門外冒出來:“給婧哥削蘋果呢,真孝順。”


    白茉莉和綠毛一人提著一個果籃進來了。


    周婧:“不說了別帶果籃了嗎這病房都放不下了。”


    “我爸在外麵收的,反正家裏也吃不完。”白茉莉把果籃放好,一邊在周婧床邊坐下來。


    綠毛也跟著問道:“大姐,你感覺怎麽樣啊?”


    “多大點事兒。”周婧道:“馬上都能出院了,別瞎折騰。”


    再醒來的時候在醫院,聽說自己是輕微腦震蕩,留院觀察幾天沒事就能迴去了。但有人死活不讓她迴去,這人是陶菁。


    當時周婧摔暈了什麽事都不知道,賀勳幾個把她送進醫院,周婧手機裏都沒周啟天電話,倒是陶曼給她媽打了個電話,陶菁來的飛快,手續什麽的都是陶菁給辦的。


    如果周婧他們當時來的再晚一丟丟,陶曼真的就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婧救了陶曼和周小宇的原因,陶菁和陶曼沒事就往周婧這裏跑,每天都要同醫生護士打聽周婧的情況,不過周婧覺得麵對這兩人挺尷尬的,畢竟當時要不是陶曼,換了個妹子,比如馮燕什麽的,她也會幫忙,是她自己心裏厭惡乃至憎恨馬尾男的猥瑣行徑,陶菁母女這副模樣,她就隻好裝睡了。


    周啟天也來了幾次,都是在周婧睡著的時候來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挑周婧睡著的時候來看,反正周婧覺得他應該是故意的。不過這樣也好,省的她裝睡了。


    因為陶菁母女和周啟天的關係,周婧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十八個小時都在裝睡,醒著的時候寥寥無幾,搞得醫生本來很確定她沒問題,見她這麽嗜睡都有點懷疑了。


    賀勳和袁康棋也來的勤,就不說賀勳因為她摔下去不小心不爽了多久了,林皋也來過,但好像每次都在病房門口看看就走了。


    周婧覺得,摔了這麽一摔,感覺都要成民族英雄了。


    白茉莉道:“婧哥,你知不知道柴晶晶怎麽了?”


    周婧看向她:“她怎麽了?”


    “那馬尾男都說了,是柴晶晶撩撥他去對付陶曼的,陶曼是個姑娘,姑娘家遇到這種事不好意思報警都是默默吃虧。然後呢就暗中把這消息散出去,陶曼這不和你針尖對麥芒嘛,出事第一反應大家肯定就往你這想,你以前不又和社會上一些人有關係嘛,再引導一下輿論啥的,沒什麽證據,讓陶曼身敗名裂,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兩個人還繼續結仇。陶曼那清高性兒,說不定拿硫酸就和你魚死網破了。”


    周婧聽完默了半晌,才歎道:“毒。”


    “可不是麽,”綠毛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以前覺得人毒,那哪是毒啊,和這柴晶晶比起來都不夠看。”


    “現在知道毒了?”白茉莉打擊綠毛:“你以前不還挺喜歡她的嘛?”


    “我哪知道她是那種人?”綠毛委屈極了。


    “好了好了,”周婧追問:“然後呢?”


    “那男的是老手,經常以自己有門路這招騙了不少小姑娘。陶曼也是急了吧,她……不是和你爸離婚鬧的嘛,想走別的路子,也是蠢。那男的被抓了蹲大牢,柴晶晶這是教唆犯罪,不過目前沒有具體證據,僵持著。”


    “啊,”周婧道:“這就完了?”


    “這怎麽能完了?”白茉莉拿起一根香蕉,一邊剝一邊道:“這要是完了,豈不是對不起你摔得這一跤?,教唆犯罪的名聲傳出去了,而且柴晶晶的黑曆史挺多,隻是以前沒認真八過。我們以前不是有挺多朋友的嘛,咱們這些朋友,雖然都沒啥出息,但是打聽消息可是一流,搜集證據艱難點,但也都在幫忙呢,估計過段時間就有好消息了。而且現在誰都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了,柴晶晶想考的那所學校,對藝德看的特別重,我看她是別想了。不過別說考學校了,她和那犯罪男糾纏不清,光這條也夠受的。”


    周婧“哦”了一聲。


    雖然人常說不憚以最壞的心思去揣測人的惡意,但周婧以為,人都有下限的。學校裏尚且這樣沒有下限,都不知道以後是個什麽樣了,她覺得柴晶晶也是自作自受。


    “我們給你說了好消息,你也給我們說說好消息唄。”白茉莉問。


    周小宇終於削好了蘋果,眼巴巴的遞給周婧,雖然醜的慘不忍睹,周婧還是誇了一句不錯,咬了一口,問:“我有什麽好消息?”


    “聽說你和賀勳他們約好了一起去爬陽竹山看日出啊。”白茉莉道:“我們也想去,我在h市長這麽大,還從沒去陽竹山看過日出呢,你帶帶我們唄。”


    “你自己和賀勳說。”周婧擺了擺手。


    “我和他又不熟。”白茉莉搖著周婧的手,道:“婧哥,是不是朋友?”


    綠毛也道:“對啊,有日一起看嘛。”


    周婧:“……”


    她說:“行行行,看就看嘛。反正看完這一迴,以後也沒機會了。”


    “呸呸呸!”綠毛道:“大姐不要亂說,以後機會多得是。”


    “就是,”白茉莉罵道:“也不知道忌諱。”


    忌諱麽?周婧笑了笑,心情有些低沉。


    大約三十天後,一切會迴到原位的。不是她想不想,也和她願不願意無關,一切就自動的迴到原來的軌跡。


    這裏的一切聯係就要就此斬斷,可怕的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先來。


    明明都已經漸漸開始習慣接受,也有了新的生活,重新開始夢想,眼看著就要邁入那個嶄新的世界,卻就在一腳將要踏入的時候,戛然而止了。


    不願意又怎麽樣?那本來就是別人的人生啊!沒有誰可以理直氣壯地奪走別人的人生的。


    難過又怎麽樣?操縱一切的,運轉一切的,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了的。


    這是一道送分題,也是一道送命題。


    如果人生是一場漫長考試,不斷有新題型出現,有的難有的簡單有的奇葩,但這一道題,真想直接跳過去交白卷好了。


    而且……還有無法輕鬆說再見的人。


    她看著手裏剛剛傳來的簡訊。


    發信人:賀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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