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明倚靠在門框上,凝眸遠望火光連天的西南方向——皇城所在之處。


    帶著涼意的夜風吹過傅修明□□在外的脖頸,激起一陣細小的雞皮疙瘩。傅修明厭惡地扯了扯衣領,要不是一直被下藥,他怎麽會連這麽點夜風都受不了。


    城內兵器交戈的聲音響了整整一夜,這會兒終於弱了下去。


    傅修明聽著漸漸消失的喧鬧聲,垂下眼眸,遮蓋住眼裏複雜的情緒,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轉身往屋內走去。


    突然,一陣細微而又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到他耳朵裏,傅修明認出了腳步聲的主人,卻毫不停留繼續往裏走,隻是將唇邊嘲諷的弧度又擴大了幾分。


    “承耀。”


    女子一貫清脆而又帶著喜意的聲音響起,傅修明沒有迴頭。然而女子聲音突然拔高,“小心!”


    細長的箭隻破風而出,朝他後心飛來。這種程度的刺殺,當年在戰場上,他輕易便可躲過,然而因為連續被下藥,他雖然感知到了箭隻飛行的方向,卻挪不開身。生死關頭,傅修明對身後那個女人的恨意如滾水般沸騰。


    “燕昭陽,下輩子再碰見你,我一定要將你碎屍萬段。”傅修明一邊努力躲開箭隻,一邊咬牙切齒在心裏發誓。


    傅修明幾近絕望,然而下一秒,一具溫熱的身體貼上了他的後背。


    “噗嗤。”


    箭隻刺入肉中的悶響聲在這麽寂靜的夜裏也顯得清晰起來。


    “承耀。”燕昭陽擋在傅修明背後,那隻劍穩穩當當地插在她的肩頭,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銀光。


    傅修明反手攬住站立不穩,快要滑下去的燕昭陽,半跪在地上。燕昭陽躺在他的臂彎裏,對上他幽黑的眼,卻勾唇笑了笑。


    保護不利的侍衛分成三撥,一人飛身而去,將躲在遠處放箭的兇手押過來;一人奔到燕昭陽跟前,想要幫她處理箭傷,最後一人飛速往外,前去請太醫。


    放箭的兇手被押到院子裏,隻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手上拿著一張弓,一直試圖掙脫侍衛的擒拿。


    “放開我,放開我。你知道我是——”少年一邊掙脫,一邊衝著侍衛喊道。


    突然,少年的聲音頓住了。


    “公主!”少年這才發現自己的箭沒有射中想要殺的人,而是直直地插在昭陽公主身上。


    少年淒厲地叫喊起來,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下子掙脫了侍衛的禁錮,幾步衝到昭陽公主麵前,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撲通”一聲,傅修明光是聽著就知道這少年的膝蓋骨肯定受傷了。


    然而少年對此無知無覺,他顫抖伸手去捂昭陽公主肩上的傷口。


    “小梧,是你啊。”燕昭陽沒有責怪少年,反倒是歎息著,吃力地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頭。


    少年抬頭,一雙眼裏已經布滿淚水,被燕昭陽親昵地摸了摸,立刻大顆大顆的滾了出來。


    傅修明剛才沒看仔細,這會兒少年抬了頭,才發現少年的眼睛有幾分眼熟。


    “快!太醫來了。”


    須發花白的太醫被侍衛背在背上,衝了進來。


    “太醫,快來給公主治傷!”待在一旁的侍衛看到太醫來了,立馬大喊。他剛才原想取下箭頭,卻發現箭頭上有三道倒刺和血槽,一取下來,不僅會將倒掛出血肉,還會血流不止。


    太醫湊上前看了看傷口,突然臉色大變。


    “徐太醫,您快動手呀。”


    徐太醫拿著藥箱的手都在抖,他心裏害怕,苦著臉說:“這箭上有毒!”


    “什麽?”


    “而且毒發極快,這會兒毒已經深入公主五髒六腑了。”


    一旁的侍衛一把扯起跪在地上的少年,“快把解藥交出來!”


    少年已經仿若失了魂一樣,一聲不出,毫不反抗,任自己像隻小雞仔一樣被人高馬大的侍衛提在手裏。


    還是燕昭陽輕輕地開口,“把他放下來。”


    “公主!”侍衛不甘地將手中的少年摜到地上。


    “這藥是我給他的,我自然知道沒有解藥。”燕昭陽斷斷續續地解釋了一句,然後對著侍衛等人說:“都下去。”


    眼見侍衛們都不動,燕昭陽發了怒,“見本宮快死了,就不聽——咳咳——本宮話了是不是?!”


    侍衛們見到昭陽公主嘴邊咳出來的一絲血跡,立馬說道:“公主息怒。屬下立刻離開。”


    侍衛們帶走了驚懼不安的徐太醫,拉起地上的少年就往外走。


    “不!我不走!公主!公主!”少年淒厲的聲音裏混雜著哭聲,如同一頭失去幼獸的母獸一樣哀嚎。


    “你想說什麽?”一直不曾說話的傅修明冷淡開口。


    燕昭陽吃力地從胸前衣襟裏摸出半塊虎符放在傅修明手裏。


    不小心碰到燕昭陽的手指,傅修明瑟縮了一下才接過虎符。


    燕昭陽眨了兩下眼睛,然後繼續說:“你拿著這個去找皇弟,他會明白的。”


    傅修明雖然接過了虎符,卻不曾表態。燕昭陽看著這樣冷淡的傅修明,突然用力拽住他胸前的衣服,支起身子,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答應我,護著皇弟!答應我!”


    傅修明麵不改色,一言不發。


    燕昭陽支撐不住,鬆開了手,一下子摔了迴去。她不再看傅修明,隻是癡癡地望著西南方,慢慢地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滑落。


    望見在月光下剔透閃亮的淚珠,傅修明不知為何心裏一動。


    “好。”


    燕昭陽立馬轉過頭,激動地看著傅修明,月光清幽,星光閃爍,卻抵不過她眼裏的光芒。


    她勾了勾唇角,滿足地笑了起來,忽然說:“我死後屍體任你處置。”


    深黑的夜幕裏,啟明星在東方亮起。


    叛亂過後,朝堂上有所動蕩。執掌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昭陽長公主身死,被押入大牢判處多年□□的平西將軍傅修明官複原職重新出現在朝堂上,還得到小皇帝的信任。


    曾經華麗大氣的公主府因為處處被掛上白布而顯得淒清幽寂。


    昭陽公主的棺槨放置在靈堂中央。靈堂上,跪了七八個男人,雖然年紀長相不同,但都相貌英俊,姿容秀麗。


    傅修明沒想到,在囚禁他們的人死後,皇帝明明已經下令放他們離去,卻還有將近一半的人自願留下來為她守靈。


    “你們都下去休息一會兒吧。”臉色蒼白的小皇帝朝跪在地上的男人們說道。


    跪著的幾人充耳不聞。


    小皇帝歎了口氣,“皇姐地下有靈,肯定不願你們這樣長跪不起糟蹋自己。”


    提起了那個人,靈堂裏一時間除了風聲竟再無其他聲音。


    過了一會兒,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個一個沉默地站起來往外走去。


    靈堂上隻剩下皇帝和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傅修明。


    “咳咳。”靈堂上陰冷,小皇帝忍不住咳了幾聲。他胎中帶病,出生時就弱得像隻小貓一樣,好不容易活下來,身體也是時好時壞,朝中大事大半都壓在長姐昭陽公主身上。


    風起,靈幡飛動,燭火搖晃,小皇帝的龍袍也被吹得鼓了起來。


    如果皇姐在,又該數落我了。燕定安忍住喉嚨口的癢意,莫名地想到。


    好一會兒,直到那股癢意被壓下了下去,燕定安才緩緩地開口,“傅將軍,來給皇姐上柱香吧。”


    傅修明一動不動,仿若未聞。


    “你是在怪朕帶走了皇姐的遺體嗎?”小皇帝的聲音有些低啞又有幾分冷意。


    “微臣不敢。”


    靈堂上的氣氛越加僵硬。君臣之間僵持了一會兒,傅修明心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向前跨了一步。這一步,打破了凝滯的靈堂,讓空氣重新流動起來。


    “死者為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傅修明將香插在香爐上,沒有搭話。心裏卻冷笑一聲:毀我前程,斷我婚約,囚禁我三年,強迫我為麵首。這些仇,怎麽能過去呢?


    傅修明垂眸看向躺在棺槨裏,仿若熟睡的燕昭陽,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感從心底騰起,一顆心仿佛在沸水裏煎熬一樣痛苦不堪。


    “燕昭陽,你怎麽能死呢?”傅修明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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