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定在病床邊,居高臨下的凝視著她良久,突然,很輕的開口。


    “找到你了!”


    這聲音仿佛兩人隻是玩了一場捉迷藏的遊戲,但是薄涼卻心顫的厲害。


    “容…容止…”


    他緩緩的坐下,兩人目光平視,而後他從衣兜裏將那封分手信拿出來,“我傅容止耗費了近十年的時光,就值這個?”


    聲音被卡在了喉嚨口,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將那封信遞到她的麵前,“收迴去。”


    她的手瞬間抓緊了被子,幾乎喘不過氣來。


    傅容止垂眸掰開她的手,將那封信放進她的掌心裏,“就當我沒看到,就當這一個多月,你隻是來這裏度假,現在玩夠了,我來接你迴去!”


    她胸口悶得難受,終於忍不住哭了,“容止……”


    “你不愛我,我知道,沒關係,我愛你就夠了。”他看著她淚流滿臉的樣子,自嘲一笑,“我高看了自己,什麽違背了誓言,傅容止會從薄涼的世界裏消失,消失不了,沒有薄涼,傅容止的世界隻剩下一片荒涼,寸草不生。”


    那一句一字,都像是尖針一樣,深深的紮在薄涼的心尖上,竟覺得疼痛到快無法唿吸了。


    她寧願他發怒,也不願意看到他這樣。


    “容止,不要這樣,我求求你,不要這樣。”


    他抬起她的小臉,用指腹擦拭掉淚痕,“跟我迴去吧!”


    薄涼拚命的搖頭,淚水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度。


    “我不會跟你迴去,你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這樣。”


    他靜靜的注視著她,突然道,“如果我求你呢?”


    她瞪大了眼睛,怎麽也不會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他,竟會說出‘求’這個卑微的字眼。


    “我求你。”他再一次重複。


    她撇開頭,艱難的道,“對不起。”


    他的手指一僵,緩緩垂下,似被判了死刑一般。


    “待在我的身邊真就那麽痛苦?”


    薄涼一咬牙,狠心的說道,“對,我不愛你,但是因為我懷孕了,所以才想給布丁找一個現成的爸爸,但是後麵我發現,偽裝自己愛你真的太痛苦了。”


    他一怔,緩緩的看向她,“現成的爸爸?”


    薄涼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跟別的男人發生過關係。”


    她說的是事實,那晚被下了藥,她跟那個神秘的少爺的確相處了一夜,但是她故意說得模棱兩可,誤導了他。


    傅容止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胸口劇烈的起伏,他能接受她不愛他,但是他不能接受自己深愛的女人跟別的男人發生了關係。


    甚至她肚子裏的孩子…都可能不是他的。


    當薄涼看見他漆黑的眼眸裏,甚至染上了一層水霧的時候,她覺得有人硬生生的挖走了她的心髒。


    走吧。


    永遠都不要再見麵。


    這樣至少以後他都不會再因為她受到傷害了。


    **


    傅容止獨自一人離開醫院,坐在車子裏,並未立刻離開,而是隔著車窗,怔怔的看著醫院的某一處。


    她的離開,他最開始的確無比的憤怒和生氣,甚至恨不得掐死她,可同時他又渴望找迴她。


    所以他知道,他依舊放不下她,不然他的情緒不會因為她變得如此的起伏。


    既然放不下,便不要假裝高傲,用殘忍和冷酷的語言將她逼得更遠。


    所以他再一次放下了自尊和麵子,懇求她迴來。


    耗費近十年的時間,為的不過就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罷了。


    他所做的一切,隻是不願意錯過。


    二十歲那一年,她走了,也帶走了他的心,他留在葉城等待的那四年,他就明白了,無論薄涼做了什麽,他都想要她,就如此簡單,沒有理由。


    四年後在機場的初遇,是他一開始便設計好了的,她一迴來,他便強要了她,隻是怕,她再一次消失了。


    他想用這種方式,將兩人的命運再一次係在一起。


    她迴葉城會選擇去華瑞投簡曆,也是他刻意安排的,他總是讓人不經意在她麵前提到華瑞,久而久之,便會在她的腦海裏形成潛意識。


    再加上及時放出招聘廣告,她一定會去麵試。


    所以他一早便開始策劃,盛世收購華瑞的事情,然後順勢以新任總監的身份出現,調走前任秘書,讓她順理成章的來到自己的身邊。


    看似一切的巧合,其實都是必然的。


    從小到大,傅容止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成迷茫過。


    雖然一開始他並沒有意識到他喜歡上了薄涼,但是在他看清楚自己的心之後,他毫不猶豫的就將她歸納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甚至將兩人的未來,做了幾十年詳細的計劃。


    可是終究計劃趕不上變化。


    外界對兩人的阻擾,他從來不曾怕過,也不曾在乎過。


    隻要她肯依賴著他,他願與這個世界為敵。


    而唯一讓他怕並且無力的是,她會親自舍棄他。


    告訴他,傅容止,我不要你!


    而現在,她就不要他了。


    不是開玩笑的。


    **


    厲城堯敷了藥迴到病房,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仔細一看,薄涼的眼睛腫成了核桃,麵如死灰,而被子上還多了一封信。


    “他來過了?”


    薄涼沙啞的開口,“來過了,但是已經走了。”


    厲城堯閉了一下眼睛,恍然大悟,“我中計了,他是故意讓我離開葉城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帶他來找你,我還沾沾自喜的以為甩開了他的人。”


    “沒關係,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以後他都不會再來了!”話音剛落,一行淚順著眼角滑落。


    厲城堯看見她這樣,心裏不是滋味,長歎了一口氣,“你是愛他的,可為什麽執意要離開他?”


    “這樣對大家都好。”


    “我不懂!”


    薄涼看著他,帶著懇求的語氣說道,“城堯,以後在我的麵前,不要再提跟傅容止有關的話題,可以嗎?”


    厲城堯擔憂的看著她,不敢正視,就是還放不下,但對上她的眼神,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但其實,雖然嘴上他很不服氣傅容止,可是心裏,他是佩服傅容止的。


    一段感情,固執的堅持十年,無怨無悔,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我知道了,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沒胃口。”


    “不行,你不吃,布丁還要吃呢。”


    薄涼低頭摸摸肚子,“那你隨便買點什麽吃的吧。”


    厲城堯讓薄曉留下陪著薄涼,自己往醫院外麵走去,到了門口的時候,四處看了一圈,然後直直的朝不遠處的一輛車子走去。


    抬手敲了敲車窗,當車窗滑下,本來還想毫不客氣打擊他兩句,以報這一個多月的毆打之仇,但是當看見傅容止的表情時,那些字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厲城堯可以說是除了傅容止本人,最了解他的人了,但是在過往的二十五年的歲月當中,他從未看見傅容止如此過。


    他安靜的坐在那裏,身體沒問題,但心好像死了,靈魂仿若被抽走了。


    “喂,要不要抽支煙!”


    傅容止漆黑的眼眸掃視了他一眼,推門下車,兩人走到花壇邊,厲城堯瀟灑不羈的直接坐在石階上,一點都不在乎他昂貴的褲子會不會因此被弄髒。


    “站著幹嘛,坐啊!”


    傅容止垂眸,坐下之後,他那張冷靜自持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從兜裏掏出一支煙,還沒點燃,就被厲城堯給搶走了,叼在嘴裏。


    他重新摸了一支來,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咳咳咳……”耳畔突然傳來幾聲咳嗽聲,傅容止瞥了一眼,厲城堯覺得有些尷尬,“沒看過人得感冒啊!”


    他才不會承認被打得內傷未愈呢。


    傅容止當然知道他在逞強,也懶得拆穿,並且覺得他活該,要再來一次,自己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厲城堯吸了一口氣,微微仰頭,慢慢的將煙霧慢慢吐出來,“喂,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傅容止抽煙的動作一頓,眼底的情愫,複雜的翻湧著。


    “不知道。”


    聞言,厲城堯有些詫異的看向他,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聽見傅容止迴答不知道吧,以往不管做什麽,他都仿佛胸有成竹。


    傅容止目視前方,看著馬路上的車來車往,心中第一次出現迷茫。


    十五歲之前,他沒有經曆過兒女私情,所以目標很明確,壯大傅家,十五歲之後,遇到了薄涼,當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她的時候,他的目標就變成了要給她幸福。


    養著她,寵著她,陪她看盡這個世界的風景。


    那怕中間兩人分分合合,但是他依舊固執的等著她迴來,這麽一晃,便是十年。


    可是現在,當傅容止二十五歲後的人生變得再也不會有薄涼的參與,他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目標。


    財富權利地位,他早就已經擁有了。


    那麽還有什麽是可以追求的。


    “打算放棄了嗎?”


    其實厲城堯覺得自己本不該問這個問題,但是看見傅容止這樣,他忽然忍不住反問自己,幫薄涼離開葉城,有沒有做錯。


    傅容止看著手中快要燃盡的香煙,眼眸深處似被霧氣纏繞,但很快被他掩下。


    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他薄唇微啟。


    “嗯,放棄了!”


    自己曾經總霸道的將他認為最好的給她,可是卻忘了問,她到底想要什麽。


    或許他認為最好的,在她看來未必是。


    既然離開才是她想要的,那他成全便是。


    雖然他可能需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去適應沒有她的日子,但是人生就是這樣,不可能事事都如意。


    **


    厲城堯買了一些吃的迴去,三人圍著小桌子,但似乎誰的胃口都不怎麽好,連平日裏看見吃的眼睛都發亮的薄曉,今天也隻吃了小半碗飯。


    “菜剩這麽多,實在浪費,你們兩個給我多吃一點。”


    厲城堯給她們都夾了菜到碗裏。


    薄曉鼓著腮幫子,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可是薄曉的肚子裝不下了!”


    “是不是偷吃零食了?”


    “沒有沒有。”薄曉忙擺手,“姐姐說過,飯前要少吃零食,薄曉都記得!城堯哥不許亂說!”


    厲城堯看得出來,薄曉知道薄涼的心情不好,怕惹姐姐不高興,所以才那麽著急的解釋。


    “是是是,城堯哥跟你開玩笑的。”


    薄曉噘著嘴抱怨了一聲,“城堯哥壞。”


    “那罰城堯哥把這碗飯吃完好不好?”


    薄曉一口答應,“好。”


    厲城堯勾唇一笑,薄曉實在是單純好騙,可愛極了。


    薄涼實在吃不下去了,將碗和筷子放下,薄曉懂事的詢問,“姐姐,要不要喝水?”


    “姐姐不想喝,薄曉繼續吃飯吧。”


    “那薄曉給姐姐削水果。”


    薄曉蹭蹭的跑去拿了一顆紅蘋果,然後認真的削起來,到是把厲城堯看得膽戰心驚的,生怕她削到手了,最後內心實在受煎熬,他走過去說過,“還是我來削吧。”


    “不行,薄曉要親自削給姐姐吃。”


    厲城堯叮囑,“那你小心一點,慢點削也沒關係。”


    “薄曉知道……”語音剛落,刀一滑,左手食指就開始冒血,薄曉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旁邊到是先驚唿出聲,“呀,出血了,醫生,醫生——”


    薄曉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伸手扯了扯厲城堯的衣角,淡定而又堅強的說道,“城堯哥,薄曉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都流血了,薄曉是不是很疼,城堯哥給你吹吹。”


    薄涼看見厲城堯一副心疼死自己的摸樣,被微微逗笑了,什麽事情落在薄曉的身上,在厲城堯的眼裏都會變成大事,而且還是天大的事兒。


    那點小傷口,明明薄曉都沒怕,到是感覺把厲城堯給嚇得不輕。


    護士檢查了傷口,就塗抹了一下消毒液,然後貼上了邦迪,就準備轉身出去。


    厲城堯見護士什麽都沒交代,忙問道,“不需要明天來檢查一下嗎?”


    護士迴頭,一臉問號,就一點小傷口,自己抹點藥就好了,還需要什麽檢查嗎?


    薄涼實在看不下去了,忙對護士說道,“沒事,你可以出去,謝謝。”


    厲城堯一副自己很占理的樣子,“現在天氣這麽熱,萬一感染了怎麽辦?當然要檢查一下最好。”


    薄涼簡直哭笑不得,無奈的說道,“自己注意一點,再抹點藥,明天差不多傷口就結疤了,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感染了。”


    厲城堯迴頭見薄曉還準備繼續削蘋果,馬上搶下來,有些嚴肅的說道,“不準在削了,你坐著休息,我來!”


    “噢。”薄曉萌萌的看著他,卻有些不明所以。


    薄涼衝她招招手,“薄曉過來。”


    薄曉小跑的過去,靠在薄涼的耳畔小聲的問道,“姐姐,城堯哥怎麽了?”


    薄涼摸摸她的腦袋,笑而不語。


    一旦沾惹到薄曉的事情,城堯的確會變得有些神經質,也難怪薄曉會疑惑。


    **


    傍晚,薄涼是在一陣疼痛當中醒過來的,額頭上早已經布滿了冷汗,肚子一陣一陣的抽疼,下身有些濕漉漉的,她伸手一摸,竟是血。


    她臉色煞白,小腹更是痙|攣,疼得她唿吸都喘不上來了,“醫生,醫生——”


    厲城堯帶著薄曉買了一些花迴來,剛推開門就看見薄涼撐坐在病床上,豆大的汗水順著她的臉頰,不斷往下流。


    “薄涼!”


    “快叫醫生,我肚子疼!”


    那一刻,薄涼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厲城堯轉身往醫生辦公室狂奔而去,眼裏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慌亂。


    “醫生——”


    機場,殷琛看著自家少爺獨自前來,乍一看好像和平日無異,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眼眸平淡無波,泛不起一絲的波瀾,寂寥的猶如一攤死水一般。


    一瞬間,殷琛似乎明白了什麽,沒敢多問薄小姐為什麽沒來。


    今天查到薄小姐所在的位置時,少爺沒有讓任何人跟著,一人前往。


    這一個多月,他親眼見證少爺從最初得不到消息的震怒,到平息怒火的籌謀,以及最後得到消息時的一絲緊張。


    都說明,少爺太在乎薄小姐了。


    薄小姐不告而別,雖然前期少爺大發雷霆,但最終的目的,也不過是想要找迴她而已。


    對待感情,少爺看得很透也很明白。


    知道什麽時候該努力,什麽時候該放棄。


    四年前的事情,擱在其他人身上,怕早就放棄了,可是少爺沒有。


    但少爺也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所以遇到這些事情,他不會憋著,會發泄出來,但當他冷靜下來,他會為了自己想要的而籌劃,步步為營。


    但這一次,少爺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少爺,這是機票!”


    傅容止沒有接過,而是緩緩轉身看著來的方向,有一些情緒流瀉出來,似在告別。


    殷琛安靜的站在一旁,沒敢催促。


    周圍人來人往,吵吵嚷嚷,唯獨他站定不動,就那麽凝視了大概有五分鍾,他閉了一下眼睛,當再次睜開的時候,眼底再次恢複平靜。


    “走吧。”


    “是。”


    殷琛聽見傅容止淡淡的聲音從前麵傳來,“以後這邊的業務簽署,由你全權負責,我不會再踏入韓國。”


    殷琛心中一驚。


    少爺不再踏入這裏,但薄小姐又留在了這裏,難道少爺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再跟薄小姐見麵了嗎?


    **


    薄涼被緊急推進了手術室,門口的燈驟然亮起。


    厲城堯看見醫生護士進進出出的,神色匆匆,雖然他很想問到底怎麽樣了,但還是強壓下來,隻是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害怕。


    他看見薄涼的身下有好多血,床單都被血浸透了。


    而那些血像無形的手一樣,揉捏著他的心髒。


    薄曉此刻已經懵了,她像具沒有靈魂的娃娃一樣,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


    這時,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原本白色的大褂上,沾染了不少血,他摘下臉上的口罩,“誰是薄涼的家屬?”


    “我是。”


    厲城堯急忙上前,薄曉也跟在身後。


    “孕婦出血太多,有早產的跡象,但因為胎兒才剛足七個月,要是催生下來,胎兒會因為先天不足,很容易夭折,而且催生,孕婦有可能會血崩,如果不催生,讓孕婦繼續妊娠,這樣能使胎兒繼續在胎盤裏成長,不過孕婦可能隨時出現生命危險,到時候胎兒很容易隨著孕婦的死亡而產生窒息,無法挽救,所以你們考慮一下?是催生,還是再拖一個月?”


    厲城堯這一生經曆過太多的勾心鬥角和風風雨雨,但從來沒有一件事能讓他如此為難和不知所措。


    不管是催生還是繼續妊娠,對薄涼來說,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兒,無疑都是在拿命來賭博。


    他不敢做這個決定,因為他承擔不了那個可能的結果。


    厲城堯抹了一把臉,掏出手機走到一旁,撥通了那個已經四年都沒有再撥打過的號碼。


    護士把單子遞給他,“如果同意催生,就在左邊簽字,如果同意繼續妊娠,就在右邊簽字,醫生現在正在為孕婦止血,還希望你盡快做決定!”


    明明這隻是一張薄薄的紙張,但是現在放在厲城堯的手裏,他卻覺得沉重萬分。


    樓道裏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繼而,一隻手拽住他的領子將他從椅子上提了起來。


    “厲城堯——”


    薄曉害怕的喊了一聲,“容止哥。”


    厲城堯沒有掰開他的手,隻是將那張紙遞給他看,無力的問,“簽那一邊?”


    傅容止鬆開他,將單子拿走,垂眸仔仔細細的閱讀了一遍,每讀一個字,他的五髒六腑就被扯痛一遍,幾乎沒有猶豫,他朝厲城堯伸出手。


    “筆給我!”


    厲城堯似不敢相信,“考慮好了?”


    “給我!”


    厲城堯從兜裏掏出筆遞給他,見傅容止就要在左邊簽上名字,他一把抓住,再一次確認,“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傅容止眼眸猩紅瞪著他,咬緊牙關說道,“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


    “要是她……”


    厲城堯忽然不敢將那個‘死’字說出口了。


    “簽下這個字,會得到什麽後果,我比你清楚,不需要你再提醒我一遍!”


    傅容止毫不猶豫的在左邊簽下自己的名字,筆鋒依舊犀利,蒼勁有力,巍峨不到。


    護士收走單子,急匆匆的走進手術室,開門的那一瞬間,一股纏繞著死亡的血腥味飄散出來,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臉色一變,甚至隱約聽見手術室裏有人說——


    孕婦的血止不住。


    傅容止眼眸一眯,轉身往外走去。


    厲城堯看著他的背影,大喊道,“你去那兒?你不等她出來嗎?”


    傅容止沒有迴頭,也沒有說話,身影漸行漸遠,薄曉縮在椅子上,淚水在眼眶裏不停的打轉。


    厲城堯不敢相信傅容止會拋下薄涼離開,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難道他不怕薄涼有意外嗎?


    就在這時,兩名護士領著好幾個醫生行色匆匆的走進來,厲城堯攔著一名護士詢問,“他們是?”


    護士顯得還有些激動,“他們是首爾最有名的婦產科大夫,也不知道誰這麽有本事,竟然全部都請來了。”


    厲城堯一怔,驀地看向走廊的盡頭,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將這些婦產科大夫集中過來,怕隻有傅容止了。


    教堂裏,原本靜謐的空氣裏傳來腳步聲。


    傅容止推門進來,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最前麵那副耶穌的浮雕,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那兒,忽然,膝蓋一彎,緩緩跪下,雙手合十。


    他不信鬼神,向來隻信自己。


    可是這一刻,他多麽希望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能聽到他的祈禱。


    隻要薄涼能活下來,他傅容止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包括他的命。


    在醫院的時候,他冷靜自持,是因為他知道,那個時候,容不得半點猶豫,她還躺在裏麵等著他的決定。


    他那麽毫不猶豫的簽下名字,不是不怕,他當然怕。


    怕薄涼會因為他的這個決定送掉性命,更怕他會親耳聽到醫生告訴他,“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這種毀滅性的心理壓力,勒得他的心髒發疼,無法唿吸,讓他不敢繼續留在醫院裏,所以他走了。


    都說神大慈大悲。


    他來求這些神,求他們手下留情,求他們能憐憫一下。


    求她們母子平安。


    傅容止虔誠的磕頭,一個又一個。


    在這個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他才將心中的痛苦和害怕全部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


    石階上已經有了斑斑血跡,但他沒有停下。


    每磕一個頭,他就在心裏默默的念道,活下來……


    就算從來,他們再也不想見,但起碼當他抬頭看向這個天空的時候,他知道在這個世界的一角,她還活著。


    這就夠了。


    石階上的血跡越來越重,而他的額頭已經有些血肉模糊,但他像不知道疼痛一樣,依舊重複著。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更多的寂靜。


    他身體一僵,驀地睜開眼睛。


    當看見手機上顯示的是厲城堯的名字時,他的胸膛裏似埋著一把尖刀,每唿吸一口氣,尖刀便會插入肺葉。


    他終於還是接了起來,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喂。”


    “她出來了。”


    握住手機的手一緊,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她……活著嗎?”


    “活著,但是沒醒,醫生說因為失血過多,再加上早產,她現在需要休息,這段時間要好好調養一下,不然以後很容易生病,而且一點小病都可能讓她很痛苦。”


    厲城堯說這話的時候,稍稍鬆了一口氣。


    “孩子呢?”


    “因為不足月,已經放在保溫箱裏去了,是個男孩兒。”


    “我知道了!”


    傅容止拿下手機,抬頭凝視著那副浮雕。


    她活下來了,謝謝。


    他撐起身體站起來,慢慢走出教堂,抬頭看著天空,發現今晚的星星格外的亮。


    男孩兒!


    他從來不曾懷疑過她肚子裏的孩子,要是她不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去調查這個孩子是不是他的。


    可是她竟然痛苦到,親自把這個事實告訴了他。


    原來她真的不愛他,曾經不愛,現在也不愛,以後也不會愛。


    **


    醫院裏。


    傅容止站在玻璃的外麵,一瞬不瞬的看著躺在保溫箱裏的孩子,稀稀拉拉的頭發,沒有眉毛,皮膚還皺巴巴的。


    薄涼怎麽會生出這麽醜的孩子來。


    看著看著,他的眼底就蔓延出一層複雜的情愫來。


    如果這是他跟薄涼的孩子那該多好,就算薄涼不願意迴到他的身邊,但至少,她替自己生下了一個孩子。


    他們的血液會流淌在這個孩子的身上,這個孩子會成為他們的延續。


    有那麽短短幾秒鍾,他的內心甚至產生了一股要去做親子鑒定的衝動。


    他要眼前為實,他要百分百的確認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可…要不是呢…


    那個時候,他還能繼續麵對這個孩子嗎?


    “容止哥。”


    薄曉看見傅容止,眼睛一亮,小跑的過去,走到他的跟前,揚起腦袋,一臉驚喜的看著他,“容止哥,你是來看布丁的嗎?”


    傅容止垂眸。


    “容止哥,你這裏在流血!”薄曉驚唿,抬手指了指額頭,然後著急的說道,“快讓護士姐姐給你看一下。”


    “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


    “可是看起來就很疼,城堯哥說,這個季節傷口容易感染,你還是讓護士姐姐看一下吧。”薄曉的眼眸裏有著擔憂,伸手小心翼翼的揪著他的袖子,“容止哥……”


    傅容止沒有說話,任由薄曉拉著他去找護士。


    急診室裏,護士一點一點的幫傅容止清洗傷口,發現有很多細小的沙粒。


    這張臉這麽俊美,要是沒處理好,毀容了,那就可惜了。


    薄曉在一旁手捂著眼睛,但是指縫又微微分開,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摸樣。


    見傅容止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薄曉疑惑的想,容止哥不覺得疼嗎?


    明明他的傷口看起來比她手上的這道小口子大好多好多,今天護士姐姐給她上藥的時候,她都覺得疼。


    **


    薄涼昏睡在床上,陷在夢境裏。


    醫院的走廊上,媽媽緊緊的抱著還不足月的布丁,憤恨的盯著自己,“薄涼,你為什麽要替傅家生下這個孩子?我說過,這個孩子不能出生!”


    薄涼眼淚直流,害怕得心尖都在顫抖,她想要求媽媽把孩子還給她,可是嗓子就像被什麽堵住一樣,怎麽都發不出聲。


    “嗚嗚嗚……”


    布丁突然醒了,大概是察覺到危險,本能的哭了,聲音稚嫩而又可憐,朝著薄涼這邊努力伸出手,似乎想要薄涼抱他,但見薄涼沒有過來,哭得更加委屈了。


    薄涼看見,覺得胸口一陣絞疼。


    把孩子還給她!


    “薄涼,去殺了傅容止,我就把孩子還給你!”


    不,不要!


    薄涼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嗚咽著,一雙手緊緊的攥著被子,身上早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如果傅容止不死,我就殺了這個孩子!”


    薄涼看見媽媽的手掐著布丁脆弱的脖子上,她歇斯底裏的痛哭著,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從緊閉的眼眶裏滾落出來。


    “不要,不要傷害布丁,不要……”


    她的指尖因為太用力已經泛白了,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容止,容止…”


    病房的門被推開,昏暗的房間裏,一抹身影疾步走到床邊,當看見她陷入夢靨裏,疼惜的搖晃著她的肩膀。


    “薄涼,醒醒,薄涼——”


    “容止,你在那裏?容止…”


    “我一直都在這裏!”


    他掀開被子躺上去,將她攬入懷裏,不停的在她耳畔安撫道,“別怕,別怕。”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聲音還是那熟悉的溫度,夢裏的寒冷被驅趕了,她原本激動的情緒逐漸平緩下來。


    身體本能的往他懷裏縮去。


    傅容止將她圈得更緊一些,本來,他想來看她最後一眼,然後就離開,可是沒想到卻聽見她在夢裏格外無助的喊著他的名字。


    這樣的她看起來脆弱極了,讓他如何能轉身離開。


    他就那麽靜靜的抱著她,一動不動,因為他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這樣。


    或許這是唯一可以貪戀的機會。


    意識到這點,傅容止的胸口顯得有些憋悶,漆黑的眼底,流露出不舍,下顎抵在她的頭頂,沙啞的出聲,“為什麽不選擇騙我一輩子?”


    當他聽見那一句‘我不喜歡傅容止,永遠都不會’的時候,他就開始了自欺欺人。


    他以為這樣掩耳盜鈴就可以長久,可是沒想到,這個夢還是被戳破了。


    “薄涼,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如果他能做到,那怕傾其所有他也願意。


    他抬起手,順著她臉頰的輪廓和五官,一遍一遍的描繪著,像是想要將這容顏深深的刻在心底,“傻瓜,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以往旁人都會說,這薄涼有什麽好,長得不算最漂亮,還有點任性和小矯情,工作能力一般,家世完全沒有。


    好像優點說不上幾條,但是缺點卻有一籮筐。


    問,他傅容止怎麽就那麽執著於這個人。


    其實他也想知道答案,他傅容止,到底看上她薄涼那點了?


    他想,這輩子恐怕都找不到這個答案了。


    不過那個答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傅容止的世界因為薄涼的存在,開滿了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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