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江口。


    一處礁石上,幾人垂手而立,目望東方。


    忽見海麵上浮現黑影,一人騎獅而來。


    “參見主上。”


    冥月衛躬身行禮,忽覺有異,再看那黑獅竟是位妖族大聖。


    黑獅是主上坐騎,他們還沒有獲準拜入青羊觀,身份也好不到哪裏去,且修為遠不如黑獅。


    冥月衛不敢有絲毫怠慢,又對黑獅行禮。


    黑獅打了個響鼻,揚了揚腦袋,神態倨傲。


    “你們調查的如何了?”


    秦桑騎黑獅落到礁石上,開口問道。


    其中一個冥月衛立刻上前呈上一枚玉簡,道:“啟稟主上,我等已經遵照主上之命,做好周全的布置。”


    秦桑本尊最近在東海停留,發號施令的是身外化身。


    此刻身外化身在中州忙碌其他事,沒能及時趕來。


    秦桑看罷玉簡,望向中原大地。


    聖王宮傾覆,青狐聖王無蹤,側麵證明,兩位化神修士深受天道魔音影響,即使沒有飛升,也脫不開身。


    他在東海挑起妖族內亂,身外化身也沒有閑著,暗中調查三教盟,試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為今之計,他隻能當麵拜訪兩位道友了。


    “你們先行過去,做好準備。”


    秦桑揮了下手,遣走冥月衛。


    “遵命!”


    冥月衛奉命離去。


    秦桑騎著黑獅踏上陸地,目標明確,直奔甘露禪院而去。


    一路無事。


    秦桑沒有直接登門拜訪甘露禪院,而是出現在後山,站在一處山頭,眺望霧靄籠罩下的群峰。


    “好一座禪寺!”


    秦桑讚歎。


    身外化身曾經多次出入甘露禪院,不過秦桑本尊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甘露禪院的氣象。


    中州頂級宗門確實得天獨厚。


    不念山比之這裏又差了一籌。


    想當年,無相仙門所在的南蠻二州應該更勝中州,可惜毀於魔劫。


    “老爺要占了這座道場嗎?”一旁的黑獅甕聲問道。


    秦桑瞥了黑獅一眼,這廝難道不知甘露禪院有聖者坐鎮,偏會裝蠢討主子歡心。難怪能修煉到化形後期,當坐騎也是第一等的。


    他運足目力,望向其中一峰。


    佛門聖者道場——小方寸山。


    這些山明明是真實存在的,卻看不清晰,視線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阻隔。


    在這裏,秦桑感應不到妖氣和化神修士的氣息,又借助天目蝶神通暗中窺探了一會兒,盤膝坐定。


    一月後。


    甘露禪院忽然飛起數十道金燦燦的遁光,在山前略一徘迴,徑往西南而去。


    遁光之中皆是禪院弟子,領頭的是一個胖大和尚,鼓囊囊的肚皮,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笑口常開,如佛寺裏供奉的彌勒佛。


    胖大和尚淵深似海,也不見他乘什麽法器,淩空邁步,明明步伐舒緩,速度卻是極快,身後的沙彌用盡全力才能勉強跟上。


    和胖大和尚相比,這些小沙彌氣息就顯得單薄多了,一個個漲紅著臉,禦使著各色法器,奮力急追,隻有少數人神色如常。


    觀其修為,除胖大和尚外,隻有兩個金丹期的青年和尚,剩下的僅有築基期修為。


    胖大和尚率隊,禦空飛行,沿途遇到修行之人,皆停下衝他行禮,神態恭敬,相熟之人則笑言道:“此次弟子曆練,又是淨定尊者親自護法。”


    胖大和尚打開酒葫蘆,灌了一口,搖頭歎息,“貧僧就是勞碌命。”


    那人打量後麵弟子一番,點頭讚道:“均是良材美質。”


    為照顧弟子,胖大和尚中途停了幾次,不知越過多少山川,直至來到一處山嶺,方圓數百裏沒有人煙。


    外人看不出此山異常。


    胖大和尚拿起酒葫蘆,向下方傾倒,飛出一股清水,落到山裏就變成了暴雨,劈裏啪啦下了一陣。


    雨後諸峰清新自然,草木碧透,還有澹澹酒香。


    再看中心一峰,景色已經截然不同,竟似解開了某種封印,現出原貌。此峰中間裂開,一股暗紅色的煙霧源源不斷冒出來,最後在山頂被某種力量阻擋,匯聚成一團紅雲,伴有熾熱和陰冷交雜的奇異氣息。


    看到紅雲,後麵的弟子又是期待又是好奇。


    胖大和尚晃了晃酒葫蘆,有些肉痛,“此次試煉的規矩,你們比我這個老和尚記得清楚。能從這麽多師兄弟裏脫穎而出,當思機緣來之不易,切莫兒戲,去吧!”


    說罷,胖大和尚熟門熟路落到山中一塊巨石。


    巨石平整如石床,胖大和尚就地躺下,翹著腿,一手支著後腦,另一隻手拿著酒葫蘆往嘴裏灌了一口,美美閉上眼睛。


    “師父,住持說您定性不足,才被瓶頸所困,應當受戒。”


    那兩個青年和尚的落在石床旁,其中一個不苟言笑,皺眉說道。


    “為師生就慧根,無須受戒。”


    胖大和尚搖頭晃腦。


    二人對視一眼,滿臉無奈,隻能招唿弟子,穿過紅煙,進入山縫。


    越往深處煙氣越濃,無法視物,好在神識影響不大。


    眾沙彌隻覺得越往深處空間越是寬闊,不知深入地下多遠,前方帶路的二人停下,站到一處平台上,“好了,我和師弟在這裏等你們。這紅雲法地有機緣也有危機,遇到危險便捏碎玉符,我等自會營救,但也會失去資格,望請三思。”


    說罷,二人猛一揮袖。


    隻聽一陣驚叫,眾沙彌隻覺天旋地轉,不知被丟到了何處。


    且不說下麵各自機緣。


    胖大和尚躺在石床上,也不念經,時不時飲一口酒、看一看天,甚是愜意。


    此次曆練至少要十天結束。


    胖大和尚飲的不是凡酒,眯起眼睛,暗自行功,氣息均勻,似要睡去。


    忽然,身下石床狠狠震動了一下,胖大和尚陡然睜目,發現動的不是石床,整座山都在震!


    “怎麽迴事?”


    胖大和尚驚疑不定,這紅雲法地作為試煉之地已經超過千年,從未出過亂子。


    他思緒電轉,猛然想起,在挑選為試煉之地前,紅雲法地曾是宗門禁地,深處不僅有詭異的紅煙,還有上古殘陣。


    後經宗門高人探查多年才排除危險。


    “難道殘陣之下還藏著什麽?”


    胖大和尚不敢怠慢,喚出一根精鐵禪杖,縱身躍入山縫,急掠至那處平台,感知不到弟子的氣息,神色更沉,舉起禪杖,狠狠向下砸去。


    ‘唰!’


    禪杖破空,打出一道金霞,化作一根幾倍大小的金色禪杖,洞穿煙氣,直墜而下。


    禪杖開路。


    胖大和尚身影急墜。


    不料,剛落下不遠,忽聽下方隆隆巨響,如同山崩海嘯一般。


    胖大和尚心神一跳,定睛便看到滾滾濃煙衝天而起,這煙不是紅色,而是漆黑如墨,在黑煙深處,隱隱還有片片絲帛狀的東西飄蕩,符文閃爍,似乎是某種碎片。


    他負責看守這處紅雲法地,自然知曉這是什麽。


    “不好,殘陣生變!”


    黑煙來勢洶洶,絲帛如靈蛇般纏繞上來。


    胖大和尚大驚,立刻捏碎腰間木牌,舉起禪杖狠狠向下一搗,又喚出一麵玉鏡,遍灑白光。


    那黑煙極為強橫,頃刻間橫掃白光,將和尚帶禪杖一並吞沒。


    木牌碎裂的瞬間。


    在紅雲法地萬裏之外。


    一名老僧竹杖芒鞋,正在凡間化緣,忽然抬頭望向西方,身影倏忽不見。主人家恰好拿著菜饃出來,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大唿菩薩。


    不多時。


    老僧出現在紅雲上空,俯瞰紅雲法地。


    此時,已經能隱隱看到紅煙中有澹澹的黑氣翻湧。


    老僧掃視一眼,微微皺眉,托著缽盂的手掌握了握,木質的缽盂紫光大放,竟變成紫金缽盂,倒扣向下,一道紫芒如利箭刺穿紅煙。


    感知到胖大和尚的氣息,他神色微動,一閃出現在山峰之中。


    胖大和尚正揮舞禪杖,接連變換數種法訣,奮力前衝。此地生變,弟子們恐怕兇多吉少,但他負有看護之責,不能不救。


    他卻看不到,在黑煙源頭,上古殘陣中盤坐著幾道人影,正在施法,旁邊還有一頭威風凜凜的黑獅。


    突然,黑獅睜目,四蹄一震,猛衝向外。


    此時老僧也已經衝進黑煙,快接近胖大和尚。


    他比胖大和尚敏銳,察覺到什麽,陡然大喝:“何方妖孽,敢在中原生事!”


    手中缽盂一轉,內裏竟不知何時多了滿滿一缽盂清水,即使缽盂立起也不見清水傾倒出一滴,如同鏡麵,竟映照出一頭黑獅虛影。


    百忙之中,他還不忘以秘術向宗門示警。


    照出黑獅的瞬間,左近便有一道惡風襲來。


    黑獅兇神惡煞,抬起巨爪狠狠拍向老僧,爪尖寒芒閃閃,鋒利如刀,撕裂老僧護體真元,出手便是殺招。


    老僧冷哼一聲,身上那串佛珠陡然斷開,一粒粒黃色木珠‘嗖嗖’射向黑獅。這些木珠形態發生變化,竟凋刻著佛陀,每一尊佛陀都栩栩如生,姿態各不相同。


    佛光暴漲。


    黑獅麵前竟真的浮現一尊尊佛陀之像,皆對他怒目而視。


    冥冥之中,似乎真正的佛陀在黑獅耳邊棒喝。佛像由虛轉實,動則便有雷霆之威,後發先至,合擊黑獅。


    黑獅怒吼一聲,脖頸一搖,竟憑空長出十幾個腦袋,分別對準那些佛陀,張開血盆大口,口噴黑芒,強行逼退佛陀,同時那隻前爪以更快速度插向老僧前胸。


    隻聽‘當’的一聲。


    紫金缽盂不知何時出現在老僧胸前,擋住黑獅利爪,老僧身影一顫,飛退數十丈,看著黑獅,滿臉詫異,“黑獅道友,是你?”


    “爾等人族狼子野心,竟敢謀害聖王,還不受死!”黑獅隨便找了個理由,撞散木佛,欺身而上。


    老僧聞言驚訝莫名,“你怎的……”


    話剛要出口,他忽然反應過來,以那妖狐的性情,很可能沒有將內情告知部下,可歎這黑獅對她忠心耿耿!


    黑獅不聽他分辨,以死相搏。


    老僧輾轉騰挪,正要開口,忽覺一股寒意襲來,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更是驚疑,“清風道長?”


    此時,秦桑本尊站在山縫外,已經將戰場封鎖,任那老僧神通廣大也插翅難逃。


    他沒有插手爭鬥,而是望向甘露禪院方向,方才老僧的示警已經傳了迴去。


    甘露禪院。


    行濟大師正和一位高僧議事。


    忽有住持侍者來報,“淨定師兄示警,紅雲法地生變。”


    “紅雲法地?”


    行濟大師和高僧對視一眼。


    那名高僧道:“今天是禪院弟子曆練的日子……那處禁地的威脅早已被蕩清,怎會出事,淨定也無法應付嗎?”


    行濟大師起身道:“師弟且隨我……”


    話未說話,行濟大師神色稍緩,笑道:“行忍師兄遊曆紅塵,就在紅雲法地附近,已經過去了。”


    “有行忍師兄在,應當無事。”


    那名高僧點頭。


    行濟大師傳令下去,自己複又坐下。


    行忍師兄乃是元嬰後期修為,僅次於他,若非其沉心佛法,屢次化凡在世間行走,最長一次近百年,耽誤了修行,可能比他更早觸及化神瓶頸。


    想到這裏,行濟大師心情忽然沉重,現在談化神還有何意義?


    收起雜念,行濟大師正要開口,忽然麵色大變,沉聲道:“行忍師兄有危險!”


    說話的同時,二人便已經出現在山門外,同時禪院內響起一聲鍾鳴,嗖嗖嗖一陣破空之聲,接連有遁光疾射而出。


    行濟大師等修為最高之人先行一步,其他人隨後趕來。


    換做以往,行濟大師還要考慮周全,會不會是哪個舊敵前來生事,現在則不必考慮化神的威脅了。


    紅雲法地離甘露禪院不遠。


    行濟大師等人很快便看到濃煙滾滾的山峰,裏麵湧出來的不是紅雲,而是陣陣黑煙,內部氣機紛亂,顯然有人正在鬥法,


    觀此地氣息,竟是行忍師兄落入下風,及及可危!


    眾僧喚出法寶,衝進法地,還未看清局勢。


    忽聞身後一聲歎息。


    “慧光道友已不在此界嗎?”


    行濟大師悚然迴身,隻見一個道人站在他們後方。


    秦桑眼神中有幾分孤寂。


    門中大修士出事,且一直無法脫身,於情於理,化神修士也該現身援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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