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山緊靠在一起,從某個角度看,像是依偎著的情侶。


    當地修士稱之為雌雄山。


    從雌雄山的山口進入盆地,是當地修士無數年來摸索出來的安全路徑之一,山上聚集了一群低階修士。


    盆地瘴氣很有規律,夜晚升騰,白天落迴。


    晚上是最危險的。


    一到日落,他們便會逃離盆地,在雌雄山等待第二天的日出。修為高點兒的,或者備好解毒的靈藥,在瘴氣裏堅持的時間久一些,但呆上一段時間也要出來緩一緩。


    雌雄山原本很是輝煌,曾經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坊市,隨著這一帶的資源被攫取殆盡,逐漸沒落,那些商會也遷移到了別處。


    現在隻有這些低階修士繼續留在這裏,勉強度日。


    舊景不再。


    他們進入破敗的坊市,隨便找了幾間空屋,取出各種瓶瓶罐罐和藥草,熬煮成湯藥,每人分食了一碗,立刻汗出如漿,驅散體內的瘴毒。


    類似的舉動不知做了多少遍,非常嫻熟。


    眾人恢複精神,有說有笑,整理起這一趟的收獲。


    “唉!雌雄山一帶的藥草越來越少,這次的收獲隻有上次八成,這樣下去,哪年哪月才能換一副化靈散?”


    領頭的是一個精壯漢子,神情鬱悶。


    “嘿嘿,有了化靈散,突破煉氣期第十層,還要湊靈石購買築基丹,一枚還未必能突破。老大你尚且如此艱難,我們更不敢想了。賺點兒家底兒,迴去娶十個八個婆娘,撞大運生個天賦好的兒女就知足了,”有人湊趣兒道。


    “那還不簡單,找到一株靈幻花,咱們就發了,幾枚築基丹也不在話下。不是有傳說,一個家夥得到一枚極品靈幻花種,據說接手的商會轉頭就賣給一個大人物,價格翻了幾十倍。即便如此,那家夥也大發了一筆,直接舉家遷走了,”隊伍裏的二號人物說起此事時,一臉豔羨。


    旁邊一人‘呸’了一聲,“二哥淨說些不著四六的事情,那靈幻花珍貴不假,但都是在瘴氣最洶湧的時候才會現身,就我們這點兒修為,進去都不知怎麽死的……”


    話音未落。


    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從外麵推開,走進來兩個人。


    眾人大驚,操起各自的法器,如臨大敵。


    領頭的壯漢凝目打量兩位不速之客,越看越是心驚,按住同伴,上前拱手道:“相逢即是有緣。夜晚風寒,兩位朋友若是在找落腳處,我便讓兄弟分給朋友一間。”


    來人正是秦桑和陸璋。


    陸璋急於尋找石蟆蹤跡,懶得廢話,僅僅放出一縷真元,那群人便唿啦癱倒一片,隻留下滿臉驚駭的壯漢。


    “你們方才說的靈幻花,都出現在什麽位置?”


    壯漢雙腿發軟,聲音顫抖,“啟稟前輩,我等都是道聽途說,聽說每次都不固定,但大概是在盆地最中心的那一帶。前輩若想打聽準確的信息,西去八百裏,有一個坊市,肯定有人知道……”


    陸璋微微頷首,丟給壯漢幾枚靈石,轉身要走。


    秦桑想起一事,插言問道:“你可知附近寨子裏信奉的是什麽神?”


    壯漢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前輩說的是蠱神教吧?晚輩有所耳聞,都是那些行商用來斂財的東西,愚弄凡人。他們到處散播蠱神教,借蠱神教的名義,把含有迷幻作用的草藥高價賣給那些寨子……我們都是不信的。”


    怪不得那些凡人這麽狂熱。


    服用迷幻草藥,身體長年累月被藥力影響,加上心理暗示,到後麵最簡單的符水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若是整日服食這種藥物,凡人的身體早就垮了。


    隻在凡間傳播,上層卻是元嬰護法。


    如此割裂,真是同一個勢力嗎?


    秦桑暗感奇怪。


    二人離開雌雄山,進入坊市,略作打探,便頂著濃重的瘴氣,馬不停蹄進入盆地。


    石蟆出來吸收紫氣的間隔,有時長達幾十年。


    而且,陸璋判斷這隻石蟆已經接近成熟,隨時可能蛻變遁走,不能在外麵枯等。


    石蟆播撒孢子的區域存在一個範圍,本體肯定就藏在這一帶。不過範圍也不小,需要他們好好搜尋一陣,而且不確定在地表還是地底。


    據說盆地下方遍布地道,四通八達,是瘴氣的源頭,非常危險。


    ‘唿唿……’


    秦桑和陸璋徑直墜入地麵,瘴氣撲麵,催動真元,形成一層護罩。抬頭再看,濃鬱的瘴氣把月光擋住了。


    視線和靈覺都受到影響。


    陸璋根據搜集到的信息,劃了個大概的範圍,在瘴氣裏飛馳了一陣,抵達目標便取出寶色鈴。


    ‘鈴鈴鈴……’


    在空曠的盆地裏,鈴音顯得愈發清脆。


    寶光形成光暈,遠遠蕩開。


    陸璋可以將鈴音隔絕在附近,但不能掩飾寶光的波動,否則寶色鈴便會喪失破除幻術的效果。


    尋常寶物無法識破石蟆的偽裝。


    他們路上接觸了幾家商會,沒遇到能令他們滿意的法寶,隻能依靠寶色鈴。無須分開,一個人操縱寶色鈴,另一人警戒,如此輪流行動。


    陸璋手掌托著寶色鈴,向秦桑點點頭,開始搜尋。


    秦桑和陸璋保持著數丈的距離,趁陸璋不注意,放開真元護罩,主動引動一縷瘴氣入體。


    瘴氣在體內遊走了一圈,秦桑並沒有明顯的不適感。


    很顯然,這種瘴氣損傷最大的是肉身,化身乃是靈木之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免疫這種傷害。


    這對後麵的行動是一大利好。


    秦桑估計,在地麵上找到石蟆的可能性不大,肯定要深入地底。


    地底環境逼仄,乃是瘴氣源頭,一邊抵禦瘴氣,一邊維持寶色鈴,是不小的負擔。遑論地下藏著的毒獸、毒蟲,也會被被寶色鈴的波動吸引過來,攻擊他們。


    除了他們,沒有幾個人敢在這時候進入盆地深處。


    搜尋了整夜也沒遇到第三個人。


    期間果然吸引來很多毒物,都被秦桑輕易解決。


    到第二天清晨,瘴氣開始迴落,哪怕到了最低點,地麵上仍然留有一層,他們的壓力不會因此減少。


    不過,他們的動作比晚上謹慎了。


    他們已經打探清楚,這裏雖不是某個大修的道場,但南州不乏元嬰勢力,動靜太大會引起地頭蛇的注意,節外生枝。


    二人輪換了幾次,方才將地表搜索了一遍,不出所料沒發現石蟆,最後來到一個地下暗道的入口。


    整個盆地,到處都是這種入口,上麵被腐殖覆蓋,撥開就能看到,小的狹窄如石縫,大的能容納幾十人進入。


    每個入口都充滿瘴氣,到了晚上便會源源不斷從裏麵噴出來。


    “從這裏下去吧。”


    陸璋道。


    秦桑點頭,將手中的寶色鈴交給陸璋,取出靈石握在手裏,恢複真元。


    他們選的這條不寬不窄,據說地下都是連通的,很少出現絕路,從哪個位置進來都是一樣。


    即使在白天,敢進入地底的修士也寥寥無幾。


    地下暗道究竟有多深,至今沒有定論。


    秦桑他們準備親自丈量一次。


    他們認定一個方向,穿過一條條暗道,不停向下,已經算不清究竟深入了多遠,終於抵達一條不知算不算盡頭的暗道。


    這裏的瘴氣濃稠如水,仿佛瘴氣形成的暗河。


    秦桑還好,陸璋則要耗費更多真元來抵禦瘴氣。


    “嘶!”


    秦桑有些頭疼,“要想把這片區域搜尋一遍,恐怕要用兩三個月時間,隻願那頭石蟆沒有亂動。”


    陸璋也沒想到會這麽麻煩,無奈道:“成熟前的石蟆隻能憑借本能移動,速度不快,一般不會離開孕生它的巢穴……要多耽誤道長一段時間了。”


    秦桑搖頭,“既然答應陸道友,貧道肯定有始有終。”


    二人不再多言,默默行動起來。


    地下暗道交錯。


    有的筆直、有的彎曲,走勢難料。


    好在二人都是元嬰修士,再複雜的地形也無法迷惑他們。


    秦桑在腦海裏構築了一張地形圖。


    時間一天天過去,地圖逐漸豐滿,一條條暗道清晰起來。


    轉眼過去一個月。


    搜尋了近半區域,仍不見石蟆的蹤跡,但二人都是心性堅定之人,不會因此而動搖決心。


    收獲也是有的。


    秦桑得到很多毒獸、毒蟲的屍骨以及毒丹,迴去給肥蠶試試有沒有喜歡的。陸璋見秦桑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一並都送給他。


    二人穿過一條長達幾千丈的暗道。


    盡頭和一條石道相連,在他們這段時間走過的暗道,算是最寬闊的了。


    陸璋略作觀察,便催動寶色鈴當先一步進入石道。


    秦桑跟在後麵。


    寶光照亮一側的石壁,鈴音隻迴蕩在二人身邊。


    他們像是打著燈籠的路人,默默前行。


    如此走了一陣,秦桑眼中露出狐疑之色,忽然叫住陸璋,“陸道友,這裏不太正常,走了這麽久,竟不見一隻毒蟲毒獸。”


    陸璋停下腳步,神情也多了幾分凝重。


    以他們的經驗,出現這種情況,最大的可能是附近是蟲獸王者的巢穴,其他蟲獸不敢靠近王者的領地。


    這段時間,他們遭遇的毒獸,實力最強的是一條妖丹中期的毒蟒。


    難道這裏有化形期大妖抑或第四變的靈蟲不成?


    棲息在這裏的蟲獸,大概率擅長禦毒之術,在這種特殊的環境裏威脅大增,他們也不敢托大。


    陸璋壓縮寶色鈴的範圍。


    秦桑則將踏雪神刀抓在掌心。


    如此又行進了一段距離,並未遭遇襲擊。


    正當他們快要走出這條石道的時候,瘴氣深處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怪音,非常輕微,像是鱗片磨擦地麵的聲音。


    陸璋反應極快,一把按住寶色鈴。


    秦桑的腳步隨即停下。


    二人對視一眼,傳音溝通了幾句,由陸璋在前探路,秦桑反掌握著踏雪神刀,暗中準備好玄氣大手。


    二人一前一後,走了沒多遠,看到前方有一團昏黃的火光。


    火光一閃一閃。


    又走了幾步,終於看清前方的情形。


    竟然真是一團火。


    這團火焰漂浮在地麵,一會兒膨脹、一會兒收縮,火焰包裹著一隻人頭大小的毒蛛,氣息微弱,瀕臨死亡。


    火焰緊緊貼在毒蛛身上,便燒穿了毒蛛的外殼。


    毒蛛感受到痛苦,身體痙攣,但無法抵禦火焰,眨眼間便被火焰將血肉吞噬殆盡,隻剩一層外殼。


    陸璋皺眉,一時間想不起這種火焰的來曆。


    “是屍焰蛾!”


    秦桑道。


    他到處收集禦蟲之道的秘籍,認出這是一種毒蟲。


    屍焰蛾和腐磷螢一樣,都是群居的靈蟲,聚散如火,火光是它們的偽裝,其實是身上的毒粉,含有劇毒。


    那團火脫離毒蛛屍體。


    隱約可以看到,在火光裏麵,有幾十隻指甲大小的黃色毒蛾,抱成一團,如同火光的焰心。


    “一群屍焰蛾,數量有多少?”陸璋沉聲問道。


    秦桑遲疑道,“不一定,少則千百隻,多則……”


    話音未落,前方瘴氣忽然動蕩,一團團昏黃的火光接連亮起,密密麻麻,肉眼看到的就有上千團。


    也隻有在這種毒瘴之地,能孕育這麽多屍焰蛾!


    “它們發現我們了,”陸璋身上一道光環迸發,掃蕩周圍虛空,喝道,“有毒粉!”


    ‘嗡!’


    嗡鳴聲突然大作,在封閉的地下,聲音仿佛具有穿透耳膜的威力。


    霎時間,所有火光聚攏成一起,然後向他們撲了過來,本能地吞噬它們遇到的任何生靈。


    石道裏火光大亮。


    無盡毒粉如颶風般席卷而來。


    難以想象,單體如此弱小的屍焰蛾,竟能發出這麽驚人的攻勢。


    秦桑二話不說,手腕輕震,踏雪神刀帶著射出寒芒,開辟出一道雪路。


    鋒利的刀氣摧枯拉朽般將火光劈開兩半。


    屍焰蛾的屍體被凍成冰瓜子,落了一地,但族群不受影響,一分一合,前赴後繼撲上來。


    陸璋的動作也不慢,眉心青光一閃,接著全身都彌漫著這種青光,最後將秦桑也罩在裏麵,變成一口青色的古鍾。


    古鍾護身,青光反卷向蟲群,配合踏雪神刀,將蟲群分割開來。


    就在他們和蟲群大戰的時候。


    地底深處。


    未知之地。


    黑暗裏響起一聲怒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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