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後。


    神梭在風暴裏孤獨地飛馳著,不知疲倦,卻仍舊看不到盡頭。


    經曆過兇獸之劫。


    秦桑和琉璃比以前更加謹慎,也更加疲憊,每次休整的時間更長了。


    另外,秦桑萌生出一個想法。


    既然有生靈在風暴帶裏生存,那麽有沒有其他未知的存在?


    懷著這種想法,每有閑暇,秦桑便在每個避難所附近轉一圈。


    他這麽做,即使真有什麽發現,收獲的大概率不是機緣,而是危險。


    以秦桑的性情,每次冒險舉動都經過深思熟慮,先將得失衡量明白,不會做這種幾乎沒有收益的事情。


    可是,他始終樂此不疲。


    並非期待機緣。


    源於求知的欲望,對神秘世界未知的渴望!


    在遼闊無邊的風暴帶裏,秦桑所能探索的僅僅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兒範圍,無異於大海撈針。


    事實上,他確實沒能得到新的發現,甚至連第二頭兇獸也沒遇到。


    神梭內。


    秦桑從入定中醒來,收起掌中的魔幡。


    二十餘年的苦功沒有白費,秦桑的精力幾乎全用在《火種金蓮》上。


    紫府內,火蓮明顯比之前大了一圈,更顯深邃,原本是火蓮子形狀,現在漸漸勾勒出黑蓮的輪廓。


    “還要多久?”


    秦桑脫口而出,詢問控製神梭的琉璃。


    其實,海圖就擺在前麵,一眼就能看到。


    琉璃並未叫醒他,說明途中一切順利,通過修煉的時間,基本能夠判斷出神梭現在的位置。


    不過,秦桑還是習慣性詢問琉璃,實屬沒話找話。


    如果他不主動開口,相信琉璃能夠輕鬆保持一百年沉默。


    也不知她的性子是天生的,還是經曆劇變後形成的。


    “一個時辰。”


    琉璃朱唇輕啟,依舊惜字如金。


    有進步!


    秦桑暗暗點頭。


    換做以前,琉璃隻會迴答她認為有意義的問題,估計最多伸手在海圖上給他指一下,現在能開口迴應了。


    一個時辰後,抵達的不是中州,而是下一個避難所。


    秦桑沒有再入定修煉,接手神梭,讓琉璃休息。


    景色千篇一律,早已看得厭倦。


    秦桑百無聊賴駕馭著神梭,心裏則暢想著下一個避難所是什麽樣子,能給他們帶來什麽樣的驚喜。


    一路行來,各種避難所著實讓他大開眼界。


    轉眼間,一個時辰一晃而過,避難所在望。


    秦桑收起紛亂的思緒,眺望前方。


    琉璃心有所感,也睜開眼睛。


    神梭飛馳,前方的風暴逐漸稀薄。


    緊接著,視野驟然開闊起來,避難所的景象沒有任何遮擋,就這麽直白的展現在他們麵前。


    秦桑和琉璃當即愣住!


    碧海藍天。


    一望無垠!


    一層奇異的屏障,將內外隔絕成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個混亂,一個平靜。


    屏障之內,雖然還會受到風暴帶的影響,狂風暴雨不斷,但無論聲勢還是混亂程度都和風暴帶沒什麽可比性,堪稱淨土!


    他們對這種景象太熟悉了。


    任何到過修仙界和風暴帶交界地帶的修仙者,都不會陌生。


    秦桑和琉璃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有驚訝和困惑,不約而同看向海圖。


    如此廣袤!


    如此平靜!


    前麵難道是一處修仙界?


    為何,海圖上沒有特殊標注?


    一路行來,海圖沒有一處錯漏。


    ‘唰!’


    神梭輕而易舉飛出風暴帶,進入這片藍天籠罩的天地,仿佛一切混亂都從他們身邊剝離出去,久違的感覺讓二人都有一種莫名的放鬆。


    “真是修仙界?”


    秦桑滿腹疑惑,極目眺望,發現這方天地遠比想象中廣闊,之前麵積最大的避難所不過是一條山脈而已。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秦桑謹慎停下神梭,沉吟道:“我們步行趕路,先查清楚究竟是什麽地方。這裏,或許有修仙者。”


    步行趕路,更容易掩飾行蹤。


    二人當即離開神梭,禦起身法,在海麵上踏水而行,不疾不徐向前掠去。


    秦桑將神識探入海麵之下,果然發現魚蝦的蹤跡,足以證明存在生機,這裏和那些死寂的避難所截然不同。


    飛馳一段時間後。


    海平麵上出現黑影,不出意外,應該是一座島嶼,


    遠遠便看到島上的綠意,以及林間跳躍的鳥兒。


    二人放慢速度,掩飾身形,靠近島嶼。


    秦桑沒有感知到特殊的氣息,登上島去,周遊一圈,並未發現修仙者,但是在一片叢林裏找到了一點兒不尋常的痕跡。


    “這裏曾是人類聚居之地。”


    琉璃落在兩株大樹之間,語氣肯定地說道。


    她揮袖掃去雜草枯藤,露出一截殘損的石牆,又在土下發掘出陶罐等器具,明顯是智慧生物的痕跡。


    不過,看這裏荒蕪的景色,不知是多少年前的遺跡了。


    “果然有人!至少是智慧生物!”


    秦桑沉聲道。


    僅這一個發現,便能將這裏和那些避難所分隔開。


    二人略作停留,繼續出發,又找到了幾個島嶼。


    經過仔細搜尋,他們又發現了疑似人類聚居的遺跡,但無一例外都被埋在茂盛的叢林的下麵,曆經侵蝕,已經快和自然融為一體。


    他們在這裏發現了鳥獸魚蟲,自然平衡,生機勃勃,卻唯獨不見人!


    這些島嶼和風暴帶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受風暴影響不大。對凡人而言,島上的資源非常豐富,為何會徹底廢棄?


    二人的疑惑越來越深,遂加快速度。


    “到陸地了!”


    秦桑輕聲道。


    海平麵上又出現陰影,和之前不同,陰影兩端看不到邊際,遠非那些島嶼可比。


    二人的感受卻愈發古怪。


    這裏的人再挑剔,總不能拋棄這麽大一片大陸吧?


    可是,大陸邊緣的島嶼也和之前的一樣,像是被廢棄了幾千上萬年,渺無人跡,太不符合常理了。


    根據種種跡象推斷,秦桑和琉璃想到一個可能,神情越來越沉重。


    ‘嗖!嗖!’


    他們飛掠海麵,登上大陸。


    居高臨下,視野內是一望無際的綠毯。


    陸地上。


    山巒起伏,群峰聳峙。


    江河滔滔,百川入海。


    鳥語花香,野獸橫行。


    絕美的景色下麵,隱藏的卻是另一種死寂。


    海岸附近、江河之畔,這些無比肥沃的地方,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哪怕一座城池、一個村落、一個人影!


    “這裏的靈氣很稀薄。”


    琉璃環顧四周,說起她的發現。


    秦桑點頭,補充道:“沒有修仙者,沒有妖獸,這些還情有可原。原本生活在這裏的人類去哪兒了?”


    說著,秦桑身影忽然急墜,落在山川交匯之處,一片沃野平原。


    不出所料,附近果然有遺跡!


    秦桑繞著遺跡飛了一圈,驚訝地發現,這裏原本應該是一座城,在凡間絕對算得上雄城。


    如今大隋的都城也不過如此!


    城內木製的建築早已經腐朽,但還是有很多痕跡保存下來,其中有一些石頭壘砌的城牆、石壁。


    當然,這個遺跡不例外,大半埋在土裏,露出來的地方也爬滿了荒草亂藤,被風化得非常厲害。


    秦桑試圖尋找戰爭的痕跡無果,擴大搜索範圍。


    很快他們又找到其他城池的遺跡,之所以這麽容易,是因為這些城池非常密集,可以想象當年是何等繁華。


    但都已經成為曆史。


    他們不再隻局限於探查凡人的遺跡,開始尋找修仙者的痕跡,觀地脈風水、循靈氣變化,探查靈脈。


    逐漸深入大陸。


    二人沒有刻意尋找,但後麵又發現了許多城池遺跡,隨著他們步步深入,終於在這方貧瘠的天地,感知到一處對低階修仙者而言尚算不錯的地方。


    這裏已經是大陸深處。


    附近所有的靈脈都向一個方向匯聚,自然形成的幾率極小,很可能是人為搬運靈脈形成的!


    他們精神一振,加快步伐,朔源而去。


    很快,一條山脈映入眼簾,如蒼龍俯臥,藏風聚氣,端是靈秀之地。


    秦桑和琉璃身影微微一頓,直勾勾盯著山脈最高峰。


    此峰高聳險要,乃是他們所見的最高峰。


    最為奇特的是,山頂竟矗立一座高大石碑,乃是此間最醒目之物。


    ‘唰!’


    秦桑和琉璃落在石碑前。


    石碑有字。


    鐵畫銀鉤。


    秦桑揮手扯掉爬滿石碑的藤蔓,看到全貌,身影頓時如凋塑般凝固。


    “這裏,曾經有一個文明。”


    簡單的字跡,平澹的語調。


    秦桑感受到的卻是極致的悲愴,心神如遭重捶,腦海中浮光掠影閃過那一處處遺跡,唿吸幾乎都要凝固了。


    這裏曾有一個文明,無比繁華。


    如今,文明……已經滅絕!


    叢林之中,黃土下麵,埋藏著這處文明留下的唯一痕跡。


    山頂的風甚是猛烈,吹在臉上如同刀割。


    秦桑靜立,久久無法言語。


    石碑。


    不知是這個文明的絕筆。


    還是像他們這樣的過路者,為這個文明立的墓碑。


    當得知整個世界都是無邊無際的風暴帶,他們所在的修仙界被外麵的屏障庇護著才沒有毀滅,秦桑便不自覺冒出一個念頭。


    屏障毀壞的那一天,將是何等絕望!


    這裏的屏障沒有毀掉,但是文明不知何種原因滅絕了。


    他們這些元嬰修士,看似屹立在世界之巔,實則還沒有走出牢籠的能力,和被困於此、毀滅於此的文明又有多大區別呢?


    任何想象,都不及親眼所見的事實來的震撼。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誠哉斯言。


    “唿……”


    許久,秦桑吐出鬱積在胸口那一口氣,看向琉璃。


    琉璃凝視著石碑,嘴唇緊緊抿著。


    相處多年,秦桑了解琉璃的性情,她這種表情,隻有在做出重要決斷或者心神激蕩時才會出現。


    秦桑衝石碑躬身一禮,輕聲道:“我去別處看看。”


    周圍果然有疑似修仙者的痕跡。


    想來這裏的修仙者修為不會太高,留下的禁製不可能存在這麽久,而且肯定有過路者比他們更早來過,即使有什麽東西也被取走了。


    秦桑轉了一圈,遺憾的是沒有發現其他記錄。


    文明為何滅絕,是一個謎。


    秦桑迴到石碑,琉璃的神情已經恢複平靜,也對石碑深施一禮。


    二人默默上路。


    他們之間一向如此,但這一次氣氛比以前更凝重。即使以他們的心性,也要消化一段時間。


    這是秦桑見過的最小和最貧瘠的一處修仙界。


    他們遊遍各個角落,最終一個人也沒找到。


    一無所獲。


    他們都不想繼續留在這裏了。


    在一處荒島上,二人停下來休整,並未經曆戰鬥,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疲憊。


    秦桑略作調息,打開屍傀袋,喚出啞姑,習慣性檢查她的狀態,並幫她催發骨咒,梳理氣血。


    忙完這些,秦桑發現琉璃不知何時醒轉,正看著他。


    琉璃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她……是你的道侶?”


    朝夕相處二十餘年,琉璃早就見過啞姑,卻第一次開口詢問。


    秦桑笑了笑,將啞姑放迴屍傀袋,遮蔽五感,方才道:“她名叫盡流螢,與我有恩,我本想了斷因果,不料她又被我牽連,遭到劫難……”


    秦桑盤坐在地上,迴想起初入滄浪海的經曆,娓娓道來,給琉璃仔細講述他和啞姑的故事。


    琉璃正襟危坐,認真傾聽。


    “當初,我出於道義和愧疚,立誓全力救她,但後來發現天屍符沒那麽簡單,搜集了各種各樣的屍道法門,想盡辦法卻束手無策,致使蹉跎至今。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她能堅持到現在,也不符合常理。


    “我能夠感受到她在黑暗裏的痛苦掙紮,處於迷失的邊緣,拚命抓住每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


    “難以想象,是什麽樣的信念,何等的堅強,讓一個當初隻有煉氣期的少女堅持到現在,期間甚至還救過我一次……”


    秦桑感歎,輕輕撫摸屍傀袋,語氣堅定道:“她尚且拚命求活,我又豈能放棄?隻要她還在堅持,我定當竭力尋找辦法救活她!此去中州,希望能有轉機。進入中州後,還望仙子幫我留意鬼母的蹤跡。”


    在聽故事的時候,琉璃一直非常沉靜,似乎聽得有些入神。


    睫毛微顫,琉璃輕抬雙眸,在秦桑臉上轉了轉。


    重重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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