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楚晝瘋了。


    “所以說,你要放棄鐵飯碗,去那個什麽……破遊戲公司?”


    麵前的中年婦女用一種讓人不舒服的眼神打量著楚晝,似乎想把他的腦殼掰開看看是不是有病。


    楚晝漠然的看著地板,沒說話。


    “你叔的單位有什麽不好?五險一金,工資穩定,不知道托了多少關係才給你塞進去,你就這麽報答我們?”


    托關係?也虧得這個女人說得出來,分明是幾千塊錢把他賣給人家當苦力了吧。


    楚晝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學生,大四實習期間也表現良好,再怎麽落魄,也沒必要去拿那種沒加班費月薪三千的“穩定工資”。


    眼前這個女人是楚晝的叔母。


    她和她老公在楚晝母雙亡後以楚晝未成年代為監護的理由拿走了他父母留下的巨額遺產,然後隨便養了楚晝兩年就將他給踢出去了,至此幾人應該是沒有關聯了。


    然而聽說了楚晝的工作是遊戲相關行業以後,這個討嫌的女人又跳了出來。


    在他們這種人心中,遊戲無非就是玩物喪誌的代名詞,工作居然是和遊戲相關的,那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叔母因為這件事沒少被街坊鄰居嘲笑,因此現在就來質問楚晝了。


    “我沒敢要迴那些遺產,你是不是就覺得我什麽都會聽你們的了?”楚晝終於抬頭看了女人一眼。


    父母沒死的時候這個女人總是一臉和藹的說“阿姨今天又給你買了新禮物喜歡嗎”,之後,就變成了這幅極品親戚樣。


    女人聞言愣了一下,剛要罵楚晝兩句,就被對方搶了話頭,“我現在沒能力,不代表我會一輩子把父母留下的東西放在你那裏,撫養費我會付給你,至於別的的……”楚晝笑了笑,沒說下去。


    女人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迴答,隻好搬出了那句萬能經典句來威脅他——“我這是為你好,你以後會後悔的!”


    剛來公司那段時間楚晝的確是挺後悔的,起初是幾乎被當成透明人一般的存在,而後是誰都能唿來喝去的打雜,待遇甚至還不如他假期實習的單位。


    然而終究是熬過來了。


    一次項目的失誤讓他們的設計師離職了,老板隨口問了句誰願意接替這個位置,然後楚晝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毛遂自薦了。


    因為大家心裏都已經認定了要上位的人選,想著老板也隻是為了表現得“順從民意”


    才問一問,沒想到真的有人敢跳出來——還是個新人。


    更意外的是老板還答應了。


    幾乎一瞬間,楚晝就成了眾矢之的。


    其實楚晝負責的隻是一個很小的項目,他在學生時代就做過無數個類似的東西,其中也不乏獲獎的。


    他也不是新員工了,工作將近半年,盡管沒人教他,他還是會自己觀察,然而在別的職員眼裏,他不在底層混個三四年就直接接觸專業工作實在是有違天理。


    一時間議論紛紛,各種關於楚晝走後門潛規則的言論此消彼長。


    楚晝的性格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變得漠然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不比學生時代,工作之後多數人腦子裏裝的就隻是金錢名利、踩低捧高,要想給他們講道理實在是對牛彈琴。


    然而當他將策劃書交上去的那天,他覺得自己受的這些猜疑詆毀都是值得的。


    他那不苟言笑的老板難得的施舍了他一個笑容,道:“新人,做的不錯嘛。”


    自那之後楚晝的工作就順利了許多。


    雖然老板時常會突然想到個點子讓他連夜趕過去加班,楚晝也還是覺得那段日子是他過的最快樂的。


    **


    電話響了。


    楚晝不耐煩的爬起身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起來了。


    他以前睡覺是從來不會開手機的,甚至連座機的線也會給拔掉,力求杜絕一切影響他睡覺的不安定因素。


    可是自從遇到了老板以後,他開始養成了二十四小時開機的習慣。


    “什麽事?”即便如此,楚晝還是有些低氣壓,有些出言不遜。


    他仗著對方對他的態度還不錯,時常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沒有一點上司下屬之間該有的關係。


    “哎,這麽早就已經睡著了嗎?我還以為趕在十二點之前打給你不會被罵呢。”老板的聲音很是無辜。


    楚晝歎了口氣,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似乎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竟然讓他覺得暴躁去了不少。


    無論什麽時候我都不可能罵你的吧,他在心裏想。


    “我想到一個好點子,我們明天一起去取材吧。”


    明天是周末。


    可是楚晝已經對這種無理取鬧的要求習以為常了,聞言也沒反抗,隻是問:“要去哪裏?”


    “遊樂園!我還沒坐過摩天輪呢,正好這次一起……”


    對麵話還沒說完,楚晝就把電話給掛了。


    老板是個童年沒過好的人,因此越大越幼稚,約他去遊樂園本身沒什麽問題,但是聯係到老板上兩次約他去“取材”的地方,問題就大了。


    上次是電影院,上上次是水族館。


    號稱約會三大聖地的地方,都是他和老板一起去的。


    楚晝真的是摸不清,對方到底隻是隨心決定的地方,還是想暗示著什麽。


    他心中終究存留著一絲“做不成情人好歹要做朋友”的矯情貪念,因此也不可能主動卻確定答案,每每在想要放棄老板又無意間被對方撩的不知所措的痛苦中掙紮著。


    第二天醒過來,他收到了老板發的一條短信,內容是遊樂園的位置。


    明明自己直接把電話給掛了,對方卻篤定他會前往赴約,這種完全被看透了的感覺讓楚晝相當的不爽。


    可還是去了。


    到了目的地,映入眼簾的就是老板站在一群隻有他一半高的小孩堆裏,左手拿著冰淇淋,右手拿著氣球,和一個穿著布偶裝的工作人員合照。


    楚晝第一反應就是假裝不認識這個人然後掉頭就走,可惜剛走了兩步就忍不住原路返迴,強行把老板從布偶身上拽了下來。


    他實在是不想承認,那瞬間他居然在吃布偶的醋。


    老板十分不舍,被拖走的同時還一邊說:“楚晝你不覺得很可愛嗎,我跟你說那毛特別軟的……”


    “閉嘴!”


    老板終於安靜了。


    楚晝看著對方難得不鬧騰,有些不習慣,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兇了,正想著要不要道歉,就聽到對方小聲的嘀咕:“下次你穿穿看?我覺得你穿的話肯定比那個工作人員可愛……”


    他歎了口氣,竟然連吐槽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個人總是這樣,把這些不得了的話掛在嘴邊。


    好不容易坐上了老板心心念念的摩天輪,對方卻沒什麽精神的樣子,眼睛一睜一合的,沒幾秒鍾就往楚晝身上靠,把他扶正了沒多久又倒過來。


    楚晝看了一眼對方臉上濃厚的黑眼圈,道:“你昨晚熬夜了?”


    “嗯……突然想到了個方案,沒怎麽睡……”老板翻了翻褲兜,掏出幾張a4紙遞給楚晝。


    楚晝接過來粗略的看了一下,的確是相當精妙的構想,不得不承認老板在工作這方麵來說相當的有天賦。


    因此即便是性格不符合常理了一些,也總有人前仆後繼的願意追隨他,公司在市場上也還是獨占鼇頭。


    會不會有一天,他就被一個更加優秀的追隨者取代了?


    楚晝光是想想這個就覺得害怕。


    “早點睡,對身體不好。”他說。


    老板聽到這句話,幹脆將頭放到了楚晝的大腿上,蹭了兩下,說:“嗯,也隻有你會擔心我了。”


    “雖然很想和你待在一起,但是果然還是好困啊……”


    雖然明知道老板的待在一起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楚晝聽到這種類似於告白的爆炸言論的時候,還是差點失手把老板從摩天輪裏麵丟下去了。


    “我先睡會兒,你記得拍照……zzz。”


    “嗯。”楚晝應了一聲,卻沒再得到迴答。他看了一眼老板的睡顏,忍不住把手伸過去揩了一把油。


    然後順手捏了一把他的臉,這個家夥的玩笑和真心話時常混雜的天衣無縫,讓人根本找不出端倪來。


    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


    …………


    ……


    最後所謂的雙人取材還是楚晝一個人完成的,還拖著一個基本不能自己行動的巨型障礙物,就這麽度過了這個周末。


    過分的是,老板醒過來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之前說過什麽話,無辜兩個字簡直寫在了臉上。


    簡直不想跟這個人在說話了!


    楚晝一直以為這種平淡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他們兩人當中的任意一方結婚生子為止。


    然而那場意外結束了他的有恃無恐。


    車輛的急刹,人群的尖叫,救護車的鳴響混雜在一起。


    視線越來越模糊了,意識也開始消散,隻勉強留下了一個想法。


    如果我能夠再見到你一麵,一定會將那些還沒來得及說出的話通通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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