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裏的人,以後再也沒有找著?”


    “沒有。”春蕙的眼淚掉了下來,“從此我就是個孤魂野鬼,沒有親人,沒有家了。直到我遇見了您,少爺。我第一次遇見您,就覺得您是我的親人,當天晚上,我就夢到了您。”


    “夢見我在做什麽?”


    “夢見您和我,跟現在這樣,緊緊地挨在一起。”春蕙側過身子,抱著婁言山說著,“少爺,雖說我是下人。我隻想伺候您一輩子,就算是您以後娶了少奶奶。我還是伺候您和少奶奶——不管您娶多少房少奶奶,我都伺候。您當我是一個效忠您一輩子的仆人吧。”


    婁言山把春蕙緊緊地抱在懷裏:“不,我拿你當親人,你是我的女人,一輩子都是。”


    春蕙緊緊地抱著婁言山,大哭起來:“少爺,我的命有那麽好嗎?不要叫我走啊,嗬嗬……”


    “相信我,蕙蕙,”婁言山用手擦著春蕙的眼淚,堅定地說,“我是你的夫君,不僅僅是主人。一輩子都是,不管在什麽情況下,不管到哪裏,都是。睡覺吧,天都快亮了。”


    吃早飯的時候,婁言山見到了姐姐和歐陽,交換了一些一枝花率領的饑民隊伍快要打過來的消息。當他們去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歐陽吉來報告:“老太太!小姐和姑爺,還帶著小少爺來了。”


    歐陽吉所說的小姐,就是歐陽劍雄的姐姐歐陽婕,她五年前嫁到山東曹縣。丈夫叫夏孟河,平時在河南開封的祖上開的生藥鋪子裏做生意,還兼坐堂看一般的小病。聽說老家鬧蝗災,又起了饑民的隊伍,不放心老家的老婆孩子,趕緊迴家,想把歐陽婕和兒子金鎖兒接到開封。可是到家的第二天,迴開封的道路湧現大批饑民,就不通了,一家小三口,還有一個使喚丫頭梅香,隻好隨著逃難的人群,逃到河南杞縣的丈母娘家裏來暫避一時。


    李氏老太太叫歐陽吉趕緊把女兒姑爺一家請進來。春蕙忙著給他們做飯,婁香芹想來幫忙。春蕙說:“小姐,您別沾手了,陪婕少奶奶說話兒吧。這幾個人的飯,我一個人做就行了。”


    “春蕙,你是主廚,我給你打下手,”婁香芹說,“大姑姐迴娘家來了,我這個做兄弟媳婦的還不得趕緊巴結巴結?要是給大姑姐挑了理兒去,我在歐陽家還混得下去嗎?”


    “大小姐,您真能說笑話。”春蕙笑了。


    這個時候,夏家的丫鬟梅香插了進來:“芹少奶奶,您去坐著說話去,我來幫春蕙做飯。這些都是我們丫頭們的活兒,您也別把我的生意給搶了去呀?”


    堂屋裏,歐陽婕的兩歲多的兒子小金鎖兒可成了主角兒。這小子寬寬的額頭,大眼睛,也不認生,見了誰都是笑著眨麽著雙眼皮兒,還撲過去要人抱。姥姥李氏老夫人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個漂亮的小外孫,愛得不行,抱過去一個勁兒地親。


    小金鎖兒一麵掙紮,一麵笑著。


    突然,婁香芹喊了一聲:“哎呀,金鎖兒尿啦!”一股液體順著老太太的褂子流了下來。歐陽婕趕緊把兒子從老娘的懷裏抱了過來。婁香芹忙著拿出自己的手絹兒給老太太擦褂子。


    老太太臉上依然笑著,說:“沒事兒,別嚇著孩子。你們誰小時候不在我懷裏撒過尿?童子尿,是個寶啊,金鎖兒給姥姥送財來了不是?”


    飯做好了。春蕙和梅香把飯端上來,梅香又把金鎖兒接過去,給他換褲子。


    看著歐女兒女婿吃完了飯,老太太說:“婕兒,孟河,你們說說看。這蝗災,饑民造反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歐陽婕說:“我們那兒,今年天特別旱,好幾個月沒有下一場透雨。老人們說,天旱就容易鬧螞蚱——螞蚱的學名就是蝗蟲,鬧螞蚱,就是蝗蟲為災。半個月前吧,我們就聽見在我們縣的北邊鬧螞蚱了。”


    “鬧起螞蚱來,是個什麽樣子呢?”婁言山在穿越前生活和學習都在南方,對於所謂‘鬧螞蚱’的蝗蟲災害隻是在曆史書上偶爾見過。因此他特別想知道這種災害的詳情。


    “不得了,嚇死人了,”歐陽婕說,“鬧起螞蚱來,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漫天都是密密麻麻的螞蚱。好像冬天的漫天大雪飛舞,你把雪花改成螞蚱就行了。遮天蔽日,連太陽光都給遮蓋住了。耳朵邊,聽不見別的聲音,隻有嘁嘁喳喳的螞蚱咀嚼東西的聲音。


    “這些螞蚱,落在地裏,沒多久,地裏的莊稼,連田邊的野草,都被它們吃個精光;落在樹上,樹上再沒有樹葉,連嫩一點的樹枝的樹皮都給你啃個隻剩下光光的木頭。要是你沒有及時地關緊門窗,它們飛進屋子,吃書,吃紙,連衣服都要吃。”


    “那它們吃不吃人呢?”春蕙的原籍是江蘇,也沒有看見過螞蚱——就是蝗蟲,嚇得不得了。


    “它們不吃人,聞不得血腥味兒,”歐陽婕說,“可是死人身上的衣服它們是要吃的。我就看見過一個路邊的死孩子,螞蚱過後,衣服被它們吃光了,變成了光光的,慘極了。”


    “那麽,鬧螞蚱的時候,一群蝗蟲飛了過來,要呆多久呢?”婁言山問道。


    “那要看那群螞蚱有多少,”歐陽婕說,“總之是要把那裏的它們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它們就才飛走。”


    “大姐,那螞蚱飛走以後,不是地裏、田頭,什麽人能吃的都沒有了?那多可怕啊。”婁香芹說。


    “更可怕的在後麵呢,”歐陽婕說,“鬧螞蚱過後,地麵上,連樹皮草根都沒得吃。富裕人家,有存糧的,還可以靠存糧度過。可是多數人家是靠地裏的莊稼吃飯的呀。眼看沒有吃的了,年輕的身體好的,扶老攜幼,趕緊往沒有遭災的地方跑,要飯吃。年歲大的,太小的人,經不起餓,走著走著就倒下來死了。”


    “就地掩埋!屍體腐爛了會造成瘟疫的呀!”婁言山說。


    “那個時候,活著的人也餓得沒有力氣在地上挖坑了。剩下點兒力氣,還指望著逃出災區找點兒吃的救命呢。這個時候,哪怕是親生爹娘,親生兒女,也管不到那麽多了。”歐陽婕說著,自己的眼睛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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