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尊客,家主在堂前相侯,已為兩位備好筵席了。”


    許承龍剛換好衣服,就聽一聲脆生生的娃娃音從門口傳來,一個梳著丫角小辮的小童正麵帶羞怯,拱手立於門外。


    “咦,這是誰家的娃娃?”許承龍一樂,原來這莊上還有其他人,轉瞬又一想,這偌大的莊園,沒有其他人才是奇怪呢!


    “家主在堂前相侯多時了,請尊客移步。”小童拱著的手還沒放下,又一板一眼地說了一遍。


    季羌見他生的白淨可愛,心中歡喜:“許先生,我們還是趕緊跟童兒過去吧,莫讓智叟久等。”


    其時天已漸晚,一個年紀稍大的侍者穿梭與堂前屋後,正在點盞照明。許承龍和季羌跟著小童一路走來,不免四下留意,隻見各式小巧的銅燈,別致精細,間或有多盞連體的銅燈,極具戰國青銅器的特色。


    許承龍走走停停,這些銅燈在旁人眼裏本極為尋常,他那一番考究之心,別人又哪裏能夠理解!那小童終是忍不住又執禮而拜道:“尊客,還請快行,飯食涼了便不好吃了。”


    “好好!”許承龍看著這小家夥似乎還偷偷咽了口口水,心中樂道,看來今晚有美食享用了!


    廳堂還是之前的廳堂,隻不過眼前燈火通明,更添了一份家的溫馨。


    智柯早已在廳中相侯,一見許承龍和季羌來了,忙笑道:“山野村落,飯食簡陋,僅有些山中野味,老朽之人本又吃的不多,兩位請勿見怪。”


    許承龍看看季羌,她是周室王姬,想必見過很多大場麵。就見她迴了一禮,入席而坐,說道:“有勞老丈款待,妾觀老丈言語氣度皆非山野之人所能比擬,不知究竟因何而隱居於此?”


    “山間一老叟,實不足誇也。”智柯笑語之間,已在許承龍麵前斟上了一碗酒。


    “我本是周室王族之女,如今孤身在外,與民無異。若老丈有所求,還請早告之,免得兩誤。”季羌見智柯款待如斯,不免如實而言。


    “是是,王姬聰明豁達,智柯也本無隱瞞之意,智某本是晉國智氏一脈,如今想請王姬暫居寒舍,待舍人從趙語之處取迴首爵即可。”


    其實從智隱出現的那一刻起,季羌的身份早已被對方所知悉了,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對於智柯有什麽圖謀卻一直無從猜起,如今季羌開誠布公,智柯倒也如實而言。


    “首爵?可是智襄子……”許承龍一言說出,頓覺不好說明,就見智柯點頭道:“正是當年被趙襄子所取走的先人首級。”


    “難道老丈是要以妾身換取首爵?”季羌心頭一動,自己許嫁之人不正是趙語麽?


    “非也,此乃下策。”智柯端起酒碗,道:“還請兩位安心住下。”


    許承龍忙舉起酒碗,淺嚐了一口,入口微酸而迴味甘醇,正待尋問此為何酒,就見之前那小童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說道:“稟家主,周大宗伯之子陳皋帶了大約一百多人,已將穀口圍住了。”


    小童偷眼看了一下智柯的神色,一時氣息急促,略帶哭腔道:“那夥人見有桃林阻礙,眼下正令人伐林而入,瑞兒出言阻攔,卻被周人擊斃於林中!”


    “珝兒,你在此待客。”智柯眉頭一蹙,轉而對許承龍和季羌說道:“兩位請初略用些餐食,我且出去看看。”


    季羌心頭一緊,這個陳皋怎麽來了?聽到陳皋這個名字,季羌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姐姐叔薑。大宗伯為掌管宗廟祭禮之職,如今宗伯年事已高,其子陳皋常代行其職,故而得以出入宗廟內外,卻偶然間被季羌撞見他與叔薑暗中幽會,因而知道此人。


    “你叫珝兒?”


    “是。”


    “來。”許承龍看著眼角濕潤的珝兒,遞過一隻獸腿。


    “珝兒不吃。”珝兒看了一眼,忙低下頭去。


    “沒事,這是我給你的,智老丈不會怪你。”


    “謝先生。”珝兒接過肉食,忽而一下便哭了:“隻可惜瑞兒遭此橫禍……嗚嗚……”


    季羌心有不忍,陳皋來此必定是因己而來,當即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珝兒。


    “外麵的周人為何如此蠻不講理?”許承龍忿忿而談,雖然他對戰國紛爭的場麵心裏早有預期,但在這和平的村落外,隨隨便便就殺了一個孩童,任誰都是不能接受的。


    季羌幽幽地說道:“亂世之中,百姓如螻蟻……”


    許承龍看了看季羌,知道她現在心情也很複雜。又待珝兒哭了一會,這才問道:“他們大約多久攻進來?”


    “桃林年歲比我還長呢!沒有引路者,至少還要半個時辰方能破林入穀!”珝兒忍住哭泣,說到桃林時倒是頗為自豪。


    “哦……”許承龍心中暗自擔心,縱是如此,在這山穀之中,怕是難以脫身了。


    “兩位,請隨我來。”說話間,門外智柯已然迴來了。


    許承龍抬頭一看,驚道:“老丈,你這一身的血是?”


    “無妨,是賊子之血!”智柯作了個請的姿勢,邊走邊道:“豎子敢殺我門人,我也屠他一二。”


    許承龍忙伸手去扶季羌,季羌略一猶豫,為免尷尬,一邊伸手搭了過來,又一手牽起珝兒。三人疾步跟在智柯後麵。


    許承龍這才自省剛才隨心之舉去扶季羌似乎是有些唐突了,忙轉移話題,問道:“老丈徒手而去的?”


    “周兵多為膿包,那個使錘的本領倒還算可以。”智柯見他們跟了上來,步履漸快,手卻不由自主地護著小腹,心知剛才有些意氣用事了,如今氣血隱隱有些不暢。


    季羌也是心事重重,一邊緊跟著,一邊歉然道:“隻因季羌之故,拖累老丈了。”


    “久未上陣,如今年歲見長,氣力卻大不如前了,要不然我把陳皋那小子的首級也一並取下來,以泄我心頭之恨!”智柯白須飄飄,儼然一副久經戰陣的模樣。


    一行人跟著智柯來到一處開闊的院子,小院邊上設有一麵銅鑼。智柯抬手一指,說道:“周兵將至,你速召族人,我們退守劍穀書苑!”


    珝兒忙點頭稱是,踏步上前拿起木槌,哐哐敲起鑼來。


    智柯又引著許承龍和季羌往前行,繞過幾間小屋,又過了一條長長的甬道,隻見一處依山而建的所在,看似天然而成的山洞,又有人工雕飾而成的門庭。


    智柯說道:“此處便是劍穀書苑,凡有世間奇聞軼事,老叟便記略收羅藏於此處,原先乃是一處遺棄的鑄劍之所。”


    許承龍一聽兩眼放光:“還有這樣的寶庫!”當即幾人一前一後,魚貫而入。


    果然,書苑內木架林立,上麵擺放著一摞摞竹簡,間或有銅盞照明。對許承龍而言,這可不就是一座寶庫麽!隻要隨便研讀上幾本,那他的論文必定大放異彩!許承龍一想到這裏,頓時心癢難搔。


    智柯見他看著書簡滿麵欣喜,心中也自是開心:“老叟藏書於此,許先生若是喜歡,大可隨手翻閱!”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許承龍對這亂世的危險還停留在想象階段,見智柯一臉輕鬆,早就一頭鑽進竹簡堆裏去了。


    智柯雖然看似輕鬆,實則憂心忡忡,如今采薇宗的好手盡數安排了出去,隻怕這次不好應付了。


    智柯抬手從牆壁上取下一柄青銅短劍,守在山洞門口。不一會兒,不斷有些老弱婦孺相互攙扶攜手而來,看樣子大約有四五十人之多,卻是井然有序。


    季羌手持銅盞,跟在許承龍身側,順便也跟著一起看,就見竹簡上寫的是一首童謠:“月將升,日將浸;檿弧箕服,實亡周國。”


    季羌心中一痛:“民間歌謠雖然看似無稽之言,西周卻終是毀在周幽王手上了。”


    “歌謠之事,多為後人牽強附會罷了。”許承龍看到季羌神色沮喪,安慰道:“正經的童謠就該是天真、可愛、小孩覺著好玩的。”


    “正經?”季羌欲問又止。


    “先生,不如你也教我們些童謠唄?”一個奶聲奶氣的小胖子,領著一幫小鬼頭圍了過來。


    許承龍抬頭一看,這個小胖子,生的胖嘟嘟的,一雙眼睛卻好看的緊,烏溜溜的,燦若星辰!


    一旁的季羌似乎也站到了孩子們那一邊,投來一道期待的目光。


    許承龍凝神苦思了一會,還真給他記起幾首小學時念過的童謠:“小蘑菇,你真傻!太陽沒曬,大雨沒下,你老撐著小傘,幹啥?”


    小胖子跟著念了一遍,老氣橫秋地說道:“呐,這個我記下了,還有麽?”


    “小蚱蜢,學跳高,一跳跳上狗尾草。腿一彈,腳一蹺。‘哪個有我跳得高!’草一搖,摔一跤,頭上跌個大青包!”


    “哈哈哈……”小家夥們一陣哄笑,許承龍看著小胖子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又道:“挺著肚肚,繃著麵孔,走到哪裏,都說懂懂,你懂什麽?啥也不懂。打開肚兒,裏麵空空。”


    小胖子一聽,頓時不樂意了:“先生取笑我!”


    “沒有沒有,我說的可是大鼓!”


    “哈哈哈……”後麵的娃兒們哄笑等更起勁了,紛紛跟著念了起來,看來許承龍最後這個童謠頗為成功。


    許承龍看著滿堂歡笑,似乎氣氛也沒先前那般沉重了,就見季羌在一塊絹帛上飛快地記錄著,許承龍好奇地抬首一看,季羌忙掩過身去,邊藏邊說道:“先生,季羌將你的童謠可都記下來啦。”


    “童心未泯!”許承龍直搖頭。


    忽然外麵一陣腳步聲,就聽一個女子尖聲埋怨道:“若不是你殺了那個小娃兒,讓他在前帶路的話,又怎會費這麽多事兒!”


    另一個男子聲音則迴道:“我看你對那小子眉來眼去的,我心裏不痛快!”


    “那隻不過是一個小娃兒,妾的心裏可不是隻有你麽?”這女子聲音許承龍聽起來倒覺有些熟悉。


    “是姐姐和陳皋!”季羌臉上一片煞白:“怎麽姐姐也來了?”


    許承龍聞聽頓時會意,難怪這聲音有些印象,原來是要腰斬他的人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邯鄲戰記:殿璽炙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隻小貂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隻小貂蟬並收藏邯鄲戰記:殿璽炙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