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拿了信嘴唇都抖起來,麵色微微泛白,倚著門才站住了,石菊見她這模樣趕緊扶她一把:


    “這是怎麽了?誰來的信?”


    石桂搖搖頭,嘴唇嚅嚅動一動,喉嚨口卡著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裏期望是秋娘寄來的,又怕收到的是壞消息。


    石桂挨在石菊身上,把那封信緊緊攥在手裏,進屋半天還不敢拆開,葉文心看著便道:“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石桂看她一眼,搖了搖頭,深深吸一口氣:“我自己看。”手指頭沒勁,封口拆了好幾迴,還沒撕開來,葉文心從繡籮裏頭摸了把小剪子來。


    石桂伸手接過去,抖了手剪開封口,就怕把信封上畫的那朵花給剪壞了,裏頭隻有薄薄一張紙,被石桂捏得發皺,她屏住一口氣,隻看了個抬頭,人就怔住了,萬不成想,給她寫信的竟是綠萼。


    別苑裏那個跟她同吃同睡過的秀才女兒,石桂一時怔住了,緊張害怕便淡了幾分,兩隻手還抖個不住,把一封信看完了,這才長長出一口氣。


    秋娘喜子再加一個俞婆子,是被騙出來尋親的,那人騙說石頭是跟著官船出海去了,在海上賺了錢,在漳州城裏已經置下了田產屋子,那頭離得海近些,還能再跑幾迴貨,托了他把人接過去,一家子過好日子。


    石頭自己更是去了金陵城,要把女兒贖出來,說得有名有姓的,連宋家在尚書巷都說了,還說女兒孝順得很,給石頭又是做衣裳又是做鞋子,船上那些個討生活的哪一個不羨慕石頭有這麽個好女兒。


    這人幹這行當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喜子雪白可愛,秋娘頗有姿色,還是白來的,把家當全料理了跟著他走,路上再把這幾個賣了,還得再得一注錢。


    要賣不能在當地賣,就得賣得遠些才行,讓他們找不迴家鄉才好,村裏也就無人知道他做了這營生,算盤打得好好的,可他沒成想秋娘是個細心的,輪番問他,叫她問出破綻來了。


    秋娘心細,迴迴他說了什麽,全都記在心裏,他又是個心虛的,生怕她們鬧起來,還沒到地頭,沒法脫手,可不就白砸了一筆買賣。


    那人話越說少越說越勉強,秋娘留了個心眼,喜子還是個孩子,她自然要跟俞婆子商量,把那人前言不搭後語的地方挑出來,哪知道俞婆子被富貴迷了眼,一心想著要跟著兒子過好日子去,秋娘說的多了,她一口就啐上去:“你個喪門白虎,眼看見家裏好了,你又打得什麽主意?”


    俞婆子一高聲,那人在船艙外頭全聽見了,有心算計無心,也知道俞婆子是很不喜歡這個兒媳婦的,便偷偷告訴俞婆子,說石頭在漳州有了二房。


    俞婆子一聽居然大喜,那二房還有懷了身子,這迴來接,心裏還有些怕,怕大婦容不下,特意給了他銀子,讓他給未見過麵的婆母多置些好吃的好穿的。


    俞婆子這麽些年都不待見秋娘,討進門來先是不能生,抱了個野種當親生的,跟著好容易生了個兒子,把兒子教的不跟她親近,這會兒把秋娘照顧她端湯熬藥的事兒全忘了,隻記得秋娘的娘家嫂嫂說要拿刀剁了她。


    她本就存了這個心,叫人一挑唆,想了一夜,那想把秋娘賣掉的主意又冒出來,對那人道:“我這個媳婦不是個能容人的,總不能叫兒子再受委屈。”


    兩個一拍即合,還做個為難模樣,那人便顯得被後頭這個二房給攏絡住的模樣:“二夫人待我是有大恩德的,我怎麽也不能看著她受罪。”


    俞婆子把心裏頭的算計說出來,那人還直搖手:“那怎麽成,我如今替石頭哥打長工,怎麽能賣了主家。”


    俞婆子把眉頭一皺:“是我賣的她,我是婆婆,有什麽做不得。”俞婆子一輩子沒過蘭溪村,再不知道這犯了法,何況賣出去這許多人,哪一個能找得迴來,還推一推那人道:“我這個媳婦,良心雖壞,也是有眉有眼的,依著我看,總能賣出十幾二十兩。”


    那人原是想賣給相熟的人牙子,可秋娘借著上岸去買布買米,跟好幾個人搭上了話,萬一別個一多事,這事兒就成不了了。


    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早些脫手,先把秋娘賣了,說是賣出來的妾,婆母吩咐著賣得遠些,因著發了大水人賣得賤了,十五兩銀子買了去,轉手要賣給個沒生養的大戶,就要挑這生過兒子的,想帶一個兒子出來。


    沒成想,買了秋娘的就是陳娘子,秋娘被堵了嘴兒捆著送到陳娘子這兒,陳娘子沒認出她來,她卻把陳娘子認出來了,也不吵也不鬧,等陳娘子給她鬆開了,她這才嚷出來。


    陳娘子原在甜水呆得好好的,錯賣了綠萼,被宋家找上門,宋家很不願意攬這事兒,買了秀才的女兒當丫頭,怎麽也是一樁罪過,還把身價銀子退給陳娘子,又給了她十兩銀子,讓她去縣裏頭找人,宋家不肯出這個麵。


    綠萼興興頭頭當找著了家人,哪知道一出門接她的還是陳娘子,既是收了錢的,也替她奔走一迴,可姚秀才家都不在本地,要找到他的親戚,怎麽能找得著。


    縣裏頭也不肯認,教諭得是舉人去,派了秀才可不是因著收了姚秀才的錢,手上無人可派,說是暫代,也一樣發銀米,那姚秀才還死在蘭溪,他原來就是個不會交際的,腦袋就靈光那一迴,跟著連份禮也沒送來,衙門裏的人跟他連香火情都算不上了,哪裏還會管他女兒。


    陳娘子這下可算把綠萼砸在手裏了,賣她是不能夠的,她是秀才女兒,找又找不到親人,還能怎麽辦,隻好先養活起來,陳娘子看看自家兒子,吊兒郎當,就當養個童養媳婦,總還有一手針線能換錢。


    綠萼牢牢記著石桂跟她說的話,必得有用了,別個才能留下她來,她好似驚弓之鳥,往後又能再到哪裏去,宋家迴不去,陳娘子再不要她,她要怎麽活?


    越發小心侍候著,陳娘子先時看她氣不順,可她到底帶迴來十兩銀子,也沒去扣摳她的東西,綠萼在宋家攢了些錢,藏得密密實實的,認了陳娘子當幹娘,跟著她平平安安長到十二歲。


    綠萼生得好,瓜子臉大眼睛,瞪了眼兒看人的時候,很有一份楚楚可憐的意味,陳大郎後來也還是一樣跟那些個買進來的丫頭有些首尾,綠萼隻當看不見,一門心思跟著陳娘子,還跟她說也要學她的本事,當個牙婆。


    於她這就處是有了營生了,陳娘子越是想越是覺得好,兒子那點工錢指望不上,若是她能接了這牙婆的營生過去,再生下個孫子來,兒子也算有人照應。


    陳大郎就是這時候打了人鬧出官司來,他跑迴來收拾了東西帶著他娘要逃,陳娘子這才沒丟下綠萼,兩個躲在城外,由著綠萼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屋子也給抵了,拿著錢出來找她們,三人一道上了路。


    行行停停,到了新地頭,度著沒人會追來了,典下一間小院來,陳娘子挎了籃子,還去沿家沿戶的賣花賣珠子,慢慢又把牙婆的行當幹了起來。


    綠萼長到十五歲了,陳娘子想著兒子總算收了心,過了幾年安生的日子,預備給他們辦喜事,再做一筆買賣,拿了賞錢好買幾匹好綢緞,綠萼跟了這些年,比兒子還知道孝順她,當她是女兒看待的,得把親事辦的體麵些。


    這才會買到了秋娘,模樣不錯,生過兒子,價錢還便宜,立時給了銀子,哪裏知道竟買迴一個同鄉來。


    綠萼聽她細說跟陳娘子的過往,一聽便知道是石桂的娘,她還記著石桂待她很好,沒成想命也這麽苦,改不脫那掉淚的脾氣,哭上一迴,求陳娘子放了秋娘,讓她去找她兒子。


    陳娘子知道她是被騙賣的,這筆錢賺不成,帶了秋娘去報官,那隻船早就走了,哪裏還等到衙役過去,秋娘趴在河邊哀哭,綠萼便道:“嬸嬸要不然,寫信給石桂罷,她總還在宋家的。”


    為著買秋娘已經花了十五兩銀子,既不出手了,這手就算是打了水漂,秋娘又想著要找兒子,又想著要尋丈夫,急的生了病,若是沒有綠萼給她請醫抓藥,她根本熬不下來。


    陳娘子倒是想著石桂原來也是殷勤的,拿了月錢還知道來看她,還給她做了鞋,可這點情麵到底比不上十五兩銀子,綠萼卻道石桂在太太屋裏當差,莫說十五兩,就是五十兩這些年也攢了下來,隻要送了信去,必能還迴來的。


    陳娘子也信石桂是個能幹的,才幾個月的功夫就能混到太太院裏去,升得這樣快,這銀子可不流水似的,秋娘病好了也做起針線來,陳婆子卻動了腦筋來,帶著秋娘去那戶人家告罪,把情由一說,說這迴差事沒辦成,隻怕也接不下這個活計來了,預備把人送迴去,全了這一番孝心。


    這家子因著沒兒子,見天的點燈捐香油,就盼著積德行善能讓菩薩賜個兒子來,聽見這事兒拿了銀子給陳娘子,解了苦厄,又給自己添一樁功德。


    秋娘先是病了,好容易養好了病,又要還陳娘子的人情,還得尋訪兒子,又要籌措路費,陳娘子一家也不能白養活她,綠萼身邊也沒餘錢,兩個人支了個餛飩攤子,做起食客生意來,這才攢下錢,托人送一封信出來,這封信繞了幾個彎送到石桂手裏,竟隔了這許多時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待圓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懷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懷愫並收藏月待圓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