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一過就是臘八,葉文心葉文瀾姐弟兩個雖是客居在宋家,卻也得有過年的氣象,葉家在京郊就有莊子,原來莊頭都把東西折成現銀子送到揚州去,這會兒既是有主家在,莊頭便也知機,早早就送了大鹿黃羊獐子麅子,各色的稻米,凍冰下麵撈出來的活魚,一應送到馮嬤嬤處,再由著馮嬤嬤撿好的送上來給葉文心。


    裴姑姑雖是當管教姑姑,可教的法子卻是一宮主位的教法,葉家開給她銀子,就是怕自家女兒進了宮,甚都不會,立不住不說,反叫人欺了去。


    馮嬤嬤送上來,裴姑姑便指點了葉文心,讓她把這些作禮,怎麽送出去,又是一門大學問,葉文心跟著沈氏是學過俗務,可她那會兒年歲尚小,沈氏也不很逼迫著她學,她隻學了個半半截,是真到了這會兒才一樣樣學了起來。


    既是客居,這些東西一半兒便該送給主家,葉文心蹙了彎眉:“可老太太太太是吃素的,那些個胭脂稻米也還罷了,黃羊獐子怕她們不可心呢。”


    裴姑姑便笑:“姑娘收的禮物中,想必也有許多是一輩子戴不上頭的金簪銀簪釧兒鐲兒,姑娘收下也預備著送人,這黃羊麅子雖時令新貨,卻是一樣的道理,咱們走過禮,心意就算到了。”


    葉文心隻想著送禮可心不可心,卻沒想過這理葉氏也一樣能送出去當人情,點頭記下,差人點了數出來,每樣二十隻,雞鴨魚再多些,差了玉絮把單子送到鴛鴦館去。


    想到弟弟愛吃鹿肉,便也給他留下些,正好又有新鮮的雞,吩咐道:“叫廚房裏整治一道小天酥給他送去。”


    既有葉文瀾的,便有宋蔭堂的,上迴花園子裏又聽了一耳朵宋勉的事,便把他也算了進去,裴姑姑聽著點頭:“姑娘這樣便很好,不論私底下親厚不親厚,明麵上的禮卻不能叫人一眼看著就是厚此薄彼的。”


    葉文心受教,石桂卻覺出不對來,這個姑姑說是說進來教說話走路看人迴話的,可話裏話外卻都是世故人情,葉家怎麽就這樣篤定,葉文心是一定能選上的?


    人總有個喜怒好惡,這個喜歡了那個也不定就惱了,葉文心是憑得甚,這些主位就必定喜歡她,要挑了她當妃子呢?


    她看一眼葉文心,見她還無所覺,抿了唇兒,等尋著空且得把這事兒提一提,宮外頭的防範了,宮裏的也得防範。


    沒一會兒廚房就送了小天酥來,鹿肉同雞肉一道炒了做餡,裹在酥皮裏作成鹹點心,滿滿兩匣子送到至樂齋去,葉文瀾就愛吃鹹口的點心,往至樂齋裏送東西,一向是瓊瑛的活計,如今落到了石桂身上。


    她拎了兩層的食盒進了至樂齋,葉文瀾正跟幾個書僮在玩升官圖,聽說是姐姐給他送點心,扔了色子擦過手,這些日子瓊瑛沒少往他這兒走動,葉文瀾卻沒理會她,見著石桂便問:“姐姐這向可好?”


    到了宋家,分了內外,姐弟兩個倒不如原來那樣方便走動,石桂笑一笑:“姑娘這一向睡得足了,吃得也多了,夜裏還要吃活魚膾。”


    葉文瀾點點頭:“便該如此,有什麽人不好,打發了就是,憑她一個下人,還想拿捏主子不成?”葉家這兩個骨子裏的不肯安份,葉文心是脾氣強,葉文瀾更甚,瓊瑛再來說些勸著姑娘好的話,葉文瀾一聽就板著臉,臉上能刮下二兩寒霜來。


    兩層的小天酥也太多了些,宋蔭堂往白塔寺沒迴來,葉文瀾伸頭看一看:“那一邊的必不肯受禮,送了東西倒成了折騰他,就不必了,你還拿迴去罷。”


    宋勉隻領著筆墨錢,大節裏去請安也有積攢,可這平日的迴禮還是迴不起,葉文瀾哪裏在差這幾口吃的,見他這樣倒不如不送,還讓石桂拎迴去。


    石桂在門口碰上了瓊瑛,瓊瑛見著她,眼睛恨不得把她戳出個窟窿來,石桂隻作不見,事兒是她挑的頭,卻不能承受後果,提了盒子要往前去,瓊瑛要攔她,裏頭葉文瀾出了聲兒:“你迴來,給姐姐帶一盒升官圖去,給她也消遣消遣。”


    一大盒子拎迴去,底下的丫頭婆子一人分了四五隻,石桂留下一半來,預備著給葡萄送過去,葉文心一看她包點心,便知道她要去看幹姐姐,衝她點點頭:“趁著熱乎的,你去罷。”


    她原來就是個細致人,不過願看不願聽,真個仔細留心,這些個丫頭的行事一樣也瞞不過去,石桂本也沒什麽好瞞的,正好往遠翠閣去一趟,宋望海聽說往京郊莊子上去了,葡萄那兒也得閑。


    葡萄還跟鬆節住在一屋裏,屋裏燒著炭,一股子煙味,門邊還有小茶爐子,葡萄正給鬆節煎藥,傷筋動骨還得百來日,何況是叫一腳踹出血來,鬆節人懨懨的,家裏人預備接了她迴去,她見著


    石桂扯扯嘴角,葡萄一把拉了她:“你怎麽來了。”


    想著這些日子不要緊,這才鬆開眉頭,石桂把點心取出來:“表姑娘賞的好點心,是拿鹿肉做的,我拿來給你嚐嚐。”


    葡萄取了一隻給鬆節,鬆節搖搖頭:“這東西性熱,我吃不得的。”鬆節原來也是個伶俐人,錢姨娘跟前是不能高聲的,說話從來輕聲慢語,石桂來了,也給她一杯茶幾個糖果子,此時看她眼睛泛紅,聲兒有氣無力,心裏替她歎息。


    石桂笑一笑道:“知道姐姐吃不了這些,我專給姐姐帶了些梅片雪花糖來。”


    鬆節軟在枕上,躺了將要一個月,人早就沒了精神,扯著嘴角笑一迴:“我哪裏還用吃這些,難為你記著我。”


    葡萄紅著一雙眼,原來還不過是在木香鬆節跟前爭勝,病中相處倒有了些真情宜,給她含了一勺子,拉著石桂到外頭去,衝她搖搖頭:“裏頭破了,一直不好。”


    說著就要哭,石桂不意鬆節傷得這樣重,抽了一口冷氣,看見葡萄哭,趕緊擺了手:“你可不能喪氣,便是說這些喪氣話,她才越發覺著自個兒活不了,你得說病都好了,飯食都多用了。”


    依著鬆節這樣,是不能留在院子裏的,大夫也看過了,就是好不起來,她隻當是腸子裏頭破了,灰心喪氣,隻覺著活不成了。


    葡萄眼兒熬得通紅,石桂看她臉色不好,還勸了她:“你也多歇歇,鬆節姐姐這病症,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養得好的。”


    葡萄搖搖頭:“鬆節姐姐省事呢,說她累了我,若不然,我早就提上去了。”葡萄的年紀也到了,提上去當二等的,要是木香能再提一提她,一等也是指日可待。


    她原來這麽想著出頭,經得這樁事,反歇了心思,木香要提她,她也隻是推,說要照顧鬆節,關了屋裏少有出門的,錢姨娘隻要一天還懷著那個心思,她就一天都不能往她跟前湊。


    “你看看院裏哪一個不是紅著眼兒,小少爺夜裏哭個不休,也不知怎麽精神頭就這麽好,老爺原是常來的,這些日子也撐不住,夜裏都不在這兒歇了。”葡萄說著揉揉眼兒,睡不足,可不就熬得雙眼通紅了。


    小兒夜啼,還貼了黃紙在後門路上任人踩,卻怎麽也不見好,怕是冬至夜裏抱出去受了驚,衝撞了什麽,錢姨娘月子還沒出呢,就見天的在屋子裏頭燒香拜佛。


    “太太都來看過一迴,也沒瞧出什麽來,倒是錢姨娘的親娘來了,說是太富貴了,得起個賤名,叫咱們嘴上都別叫小少爺,可這是哪門子的規矩,不是太太發話誰敢呢。”葡萄原來貪吃,人也生得圓潤,如今不過短短一個月,瘦了兩圈,人又抽了條,石桂看她跟原來再不相同了。


    “老爺脾氣不好,好在跟前也輪不著你侍候著,若是他來,你就躲著些,別挨著,鬆節姐姐還有個親娘在,咱們要是有甚事,卻也不能指望的。”石桂把做的暖耳棉鞋給了她,也不多留,這一屋子的慘淡,看多了心裏頭也難受,轉身就要出去了,在門前碰上了宋望海。


    宋望海從莊子上迴來,頭一個就是來看這個小兒子,大兒子聰明俊秀卻偏偏不跟他親近,二兒子老實木訥,說上十幾二十句,他也就才應得一聲,這才越發稀罕這個才生的小兒子,打小養在身邊,總歸親近些。


    石桂機敏,一見著鴉青色的袍子,就知道是宋望海來了,她立時往後一退,縮在牆根,差一點兒就要撞在宋望海身上,心口怦怦直跳,若是撞著了,雖不會就這麽傻乎乎挨上一腳,可怎麽也得破層皮的。


    葡萄一隻手揪著衣襟,見宋望海往屋裏去了,這才揮手:“你趕緊走罷,下迴可真別來了,過年的時候許了假,咱們在幹娘那兒見。”


    石桂自家的事沒煩完,又憂起葡萄來,進得幽篁裏,葉文心看她神色不對,果然問道:“怎麽,可是那個丫頭還不曾好?”


    梅片雪花糖是葉文心得的,她本就體寒,這些東西倒不大吃,包了一包給石桂,錢姨娘那兒的丫頭挨了打,還是幽篁裏找出來的藥,玉絮在她跟前感歎兩句,她便記住了,心底倒不是為那丫頭,而是為著葉氏不平。


    葉氏品貌氣度,配那麽一個人,到底是可惜了,葉文心自知道了顏大家同梅郎原來那些舊事,哪能不想著郎才女貌,葉氏這樣的,怎麽是宋望海能匹配。


    可這不是她能置喙的,卻道那丫頭可憐,給些便給些,六出幾個倒歎一聲,分明是喜事,到底也是美中不足了。


    玉絮見葉文心歎息,有心逗她高興,把葉文瀾送的那個匣子打開來,裝作訝異:“這是什麽,寫得密密麻麻,難不成是刻的經?”


    一麵說一麵遞給葉文心,石桂也張望著,一付能打開的象牙板子,一塊塊拚起來的,上頭刻著三個紅字“升官圖”,小匣子裏還有六個色子,刻了個陀螺形,四麵分刻了四個字,象板底下還有一排字“士子觀其詳詩書萬卷藏他年逢大比得中狀元郎”。


    “分明是一付消遣用的棋,倒能誇這個海口。”葉文心看著有趣,把那玩法細細瞧一迴,原是從“白丁”起,擲色子進身,一路入閣拜相。


    丫頭們從未見過這個,湊在一處看個新鮮,反是裴姑姑笑了:“這東西宮裏也有,後來就不玩了。”宮裏那一付是從宮人起,婕妤嬪妃乃至皇後,後來漸漸不玩,也是為著皇後獨寵,這些東西,雖是主位仁慈,叫有心人告上去總是犯忌諱的。


    葉文心一聽便知,伸手取了色子:“去請了餘容澤芝兩位姑娘來,咱們閨閣女兒,便沒那麽多忌諱了,說不得我還能當個女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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