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世界之秩序種族知多少》一書中是這樣描述亡者的:以逝者之軀為身,以魔法之秘塑魂,重新行走於大地之上的生靈,稱之為亡者。


    亡者的起源早已遙不可考,但最初他們並不屬於秩序的陣營,而是站在生者的對立麵,他們的靈魂之火中充斥著恐懼與貪婪,那些昔日的記憶碎片無休止地扭曲著他們,迫使他們去折磨生者,從生者的痛苦中汲取歡樂。


    為了同時抵禦混亂和亡者,整個破碎的世界都曾元氣大傷,直到經過法師的不懈努力,改良了那些塑魂魔法,並付出慘重的代價強行推廣了改良魔法,使被喚醒亡者能夠與生者勉強共處,才終於將亡者納入了秩序陣營。同時這些經過改良的魔法被稱為死亡魔法,那些更古老而簡陋的,則被稱為黑魔法,並被永遠地毀去了。


    比如亡者中的吸血鬼,最初必須吸食大量的鮮血才可以生存,甚至需要無休止的獵殺才能平息體內的躁動不安。而現在,隻需要很少很少的生者的血液,便可以維持生命。可是即便這樣,一旦過長的時間內沒有補充血液的話,還是會迅速衰弱下去,乃至昏迷死亡。


    就好像現在正躺在床上的艾玟諾。


    她正發著高燒,幹裂的嘴唇急促地喘著氣,不時吐出斷斷續續的囈語:“不要……他們會找到我的……我不要迴去……爸爸媽媽……好想……”


    這是一家旅店的房間,隻有一張床,裝飾也很簡陋,甚至還在使用油燈照明,但莫林背著艾玟諾來這裏時已顧不上許多,昏暗的房間中,他正著急地來迴踱步,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孩不知如何是好。小黑落在床頭,耷拉著眼睛看著女孩,細長的手臂小心地舉著一塊大大的濕毛巾,輕輕擦拭著她的臉頰。不明白之前還把自己當布娃娃蹂躪的女孩,怎麽一下就變成了這樣。


    “既然艾玟諾知道自己需要補充血液,卻沒有這麽做,還這般生我的氣,肯定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原因,”莫林焦急地思考著,“可又能是什麽樣的原因呢,她都快要死掉了啊。”


    他看了看昏迷中的女孩,想起之前她拜托自己的事,心裏又沉重了幾分:“可惡,信上不是說學院會保證我們的安全的麽,現在她都要死了,石像鬼也完全沒有反應……”


    晚餐時的一幕幕仿佛還在眼前,他還能迴想起女孩那飄忽聲音中的悲傷:“你答應我,不管出生麽事,你都要把我帶上飛艇好嗎……萬一……我要是死了……”


    “嘩啦”一聲,莫林憤怒地踢飛了身邊的木椅,木椅撞到牆上散落一地,隱約傳來隔壁住客不滿的抱怨。


    “明明隻需要一滴血就可以救她,我到底在猶豫什麽!”他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似乎想逼自己做出選擇,“派克老爹不是說過,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東西嗎?”


    “……可是,艾玟諾之前的表現,仿佛明知道可能會死,也不想我救她,到底該怎麽辦啊……”莫林抱著頭蹲在地上,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她這幅樣子,已經根本撐不到天亮了啊,難道真要等她死了,再找個地方埋葬她嗎?”少年絕望地想著。


    他第一次麵對如此艱難的抉擇,一方麵是輕而易舉地救人,另一方麵順應她的意願,眼睜睜見死不救,然後再埋葬她的屍體,“這種事情,到底該怎麽抉擇呢啊?”


    “月神在上,誰能幫幫我,告訴我該怎麽做……”


    ……


    ……


    時間流逝得是如此緩慢,夜還未半,窗外索羅魯米的街道上到處可見歡笑的人們。


    莫林依舊痛苦地在房間中踱步,亂糟糟的頭發被揪成一團,那雙幽藍的眼眸,在昏暗的燈光下也隱露血絲,他第一次覺得,可以什麽都不想一覺睡到天亮是那般幸福的事情。


    艾玟諾已經不再囈語,身體卻不時抽動,昏迷的臉上不時露出痛苦的表情。


    “是啊,她現在肯定很痛吧。因為死亡魔法的缺陷,哪怕實力在強大的吸血鬼,也都需要每隔數天便補充一滴,最少也要一滴的新鮮血液,來維持身體與靈魂的穩定。而現在,她的靈魂估計已經開始與肉體斷裂了吧,那等於是一塊塊將她身上的血肉給撕扯下來啊,怎麽會不痛呢?!”


    那或許如同自己中了惡毒老人的詛咒一般,可自己當時是暈過去了,莫林扭過了頭,不忍再去看女孩抽搐的肌肉,痛苦的臉頰。


    他走到窗邊,外麵有人在歡慶,有人在歌唱,屋內卻有一個年輕的生命正在消逝,哪怕她是亡者,也隻是一個年輕的亡者。而他,明明有能力挽救,卻在痛苦地袖手旁觀。少年的心中仿佛有無數的蟻獸在拚命地撕咬,將他慢慢吞噬進無底的深淵。


    長夜漫漫,晨曦是如此遙不可及。


    每一刻都漫長地如同一生,每個唿吸少年都覺得是自己把她推向了死亡。


    不知道過了多久,疲憊的莫林長歎一聲,走到了床邊。


    他凝視著床上昏迷的女孩,半天,才張嘴說“無論如何,我還是不能這樣見死不救啊,感覺好像我親手殺了你一樣。派克老爹常說的,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東西,隻要活著便一定還有希望。所以,我是要救你的。”


    “所以,就算你不願意,我也是要救你的。”少年喃喃地重複著,似乎是在堅定自己的選擇,“你就算真得怪我,也得活著才能怪我啊。”


    “死了,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莫林說著,把伊萊克佩婭之星交到右手,左手慢慢舉到嘴巴前麵。


    他張開嘴,咬住自己的食指,眼裏閃過一絲痛楚,用力咬破了指尖。


    然後,莫林將手指伸到艾玟諾幹裂的唇上,拇指用力擠了擠,一滴暗紅的血液掉落,滴入了她喘息的嘴中。


    那仿佛什麽都沒發生的一瞬間,莫林心中猛然一縮,他怕自己行動得太遲,已經失去了挽救女孩的機會,怕自己根本就弄錯了,血液根本無法讓女孩恢複生機,怕好多好多,怕失去這個剛剛認識的朋友。


    但魔法畢竟是魔法,古老強大而嚴謹的魔法。


    那一刻,那滴暗紅的血液消失艾玟諾微張的嘴中的一刻,她幹裂的嘴唇便紅潤了起來。緊接著,紅潤的色澤如同一道波紋,在她慘白的皮膚上迅速擴散開,從她的臉頰到脖頸,很快,連女孩的指尖,都已經泛起血色。


    與此同時,艾玟諾的唿吸很快便平穩下去,抽搐的肌肉也徹底的放鬆,連同麵部消失不見的痛苦表情,整個人如同一個正在安睡的健康女孩。


    就如同,那些虛弱的表現,那些死亡的征兆,都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啾啾……”小黑瞪大了幽綠的小眼睛,舉著毛巾的手臂僵在半空,看到女孩的變化,心情跟著愉悅了起來,歡暢地鳴叫了兩聲。


    而似乎是被鮮血的味道吸引,還在昏迷中的女孩伸出了小小的舌頭。


    她粉紅色的舌尖輕輕地,舔了舔少年指尖的血液,如同一隻吃奶的貓兒。


    原本看到艾玟諾情況的好轉,莫林剛剛鬆了一口氣,卻立刻又繃緊了身子。


    他一眼看去,臉色刷地就一紅到底。


    那濕潤的感覺,微癢的指尖,似乎有那麽短短的一刻,少年呆呆地忘記收迴自己的手。


    隻不過片刻之後,臉紅的莫林還是慌忙退後了幾步,仿佛幹了什麽壞事一樣心虛地看了看四周,亂成一團的腦子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艾玟諾,在身體情況恢複之後,也終於醒轉過來。


    她微動了下眼皮,然後慢悠悠地睜開褐色的眼睛,先看到的是昏黃燈火下灰色的石頂,又轉眼看到一旁少年,那還滲著血液的指尖,眼角劃落了一顆淚珠,然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莫林剛要說些什麽。


    “算了,不怪你……”艾玟諾開口打斷的少年的話,“隻是等一下,萬一出了什麽事,還要拜托你把我的身體帶到遠方去,我死也不要死在那裏。”


    “哪裏?哎你好好休息……”少年似乎想安慰女孩。


    “先聽我說,”艾玟諾道,“既然你救我迴來,他們便肯定已經發現我了,沒什麽逃的機會。”


    看著少年似乎又想問什麽,艾玟諾搖了搖頭,她褐色的眼眸看著少年,卻流露出邈遠的思念,慢慢講起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在亡者之地,一個叫做艾爾瑪的小村子裏,村子在一座很美麗的山穀中,有著很藍的天空與清澈的溪流。我爸爸叫漢克,我媽媽叫安娜,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們給我起名叫做艾玟諾,是氣體一般自由的意思。”女孩眼中閃過一絲思念,繼續說著。


    “其實亡者之地也繁衍著很多生者,亡者領主們隻會在生者自然死亡後接走我們的屍體,用來喚起亡者,據村長爺爺說,數千年來,生死交替,在這塊土地上便是這樣運作的,生者與亡者都相安無事。”艾玟諾述說著,褐色的大眼睛中慢慢多了絲驚恐。


    “但數年前,情況不一樣了。或許是領主們之間打仗,或許是別的什麽事,我不知道,隻是有一天,突然有大群的骷髏士兵,在屍巫的帶領下,衝毀了村莊,他們屠殺村民,然後喚起死人,讓他們去對付自己曾經的朋友與親人。”她眼神黯淡了幾分。


    “我的爸爸媽媽,就是在那場戰鬥死亡的,為了保護我。”女孩從床上坐起來,緊握著拳頭,繼續道:“我看到一個屍巫對著他們的屍體念誦咒語,然後他們慢慢站了起來,就在我眼前,慢慢站了起來,村長爺爺拚命拉著我離開,硬著聲音告訴我那已經不是他們了。”


    女孩的聲音哽咽起來。


    “我一直哭,村長爺爺帶著我逃亡,但不光附近的村子,連其他地方的村子也都被毀了。人們被屠殺,幸存的人躲避著骷髏們的追捕,想要逃出亡者之地,逃到別的國家。”女孩眼裏泛著淚光,抽泣道:“我們逃了好久好久,但最後還是被抓到了,村長爺爺也死了,還有我,我也死了。”


    艾玟諾抬起頭,指向自己的脖頸,莫林才發現那裏有一道可怕的傷疤。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道:“然後我就被一個叫做血杖的領主喚醒了,成為了一個吸血鬼。他們說我是一個天才,能記得生前事情越多代表著魔法資質越好,但他們都不知道,那些肮髒冰冷的東西都不知道,”女孩咬著牙說,“我根本就還是之前的女孩,我還是艾玟諾,或許是血杖領主的魔法出了問題,或許是其他原因,但我的靈魂不是新生的,而是之前快要消散的那個靈魂。”


    “我並不是記得生前的事情,而是根本沒有忘記。”艾玟諾閉緊雙眼,把眼眶中的淚水擠出後,睜開眼睛,繼續道:“血杖領主認為我是天才,把我關在他的城堡裏,讓我學習魔法,學習那些怎麽喚醒屍體的魔法。”


    “哈哈,”女孩幹笑了一聲,“他以為我會聽他的話嗎,去幫他屠殺生者嗎,以為我像其他被喚醒的人一樣渾渾噩噩隻會聽命行事嗎。”


    “不可能的!”女孩自己答道,“等了好久,我偷偷跑出去參加學院的招生,終於通過了伊露維塔學院的考核,我騙考官說是我的領主同意的。”


    “雖然那次偷跑出去被發現,但血杖不知道我通過了考核,而我也終於發現”艾玟諾緩了口氣,“隻要我身上的氣息足夠弱,血杖領主就沒辦法通過魔法感知我的位置。所以……”


    “所以你就很長時間不吸取新鮮血液,逃了出來,為了避免被發現,也一直不碰血液。”莫林接話道。


    女孩點點頭,說道“現在你救了我,但我身上又重新有了吸血鬼的氣息,領主派來追捕我的人肯定已經發現了。”


    “那還等什麽?”莫林有些著急的說,他一把拉起艾玟諾,說道:“我們趕緊跑……”


    “跑不了了,”一個陰冷僵硬,毫無感情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出來吧,艾玟諾,你可真是讓我們找得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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