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武適當地表露出了意外,為難地說道:“君上,元戎為‘卿’之首,得半數之‘樂’無妨;臣或有功勳,卿位排序在三,‘樂’當賜予中軍佐,彰顯我之和睦也。”


    國君愣住。


    本來要爆炸的士匄引信熄滅,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呂武,裏麵有著太多的感激。


    是哦。


    中行偃成為元戎之後沒幹成什麽大事,對晉國的功業沒有增益,隻因為是元戎就能獲得半支“樂團”。


    士匄好歹是中軍佐,算起來是元戎寶座的接班人,國君一點麵子都不給的嗎?


    國君估計沒想到呂武會拒絕,半是迷糊,更多的是惱怒。


    呂武一臉的誠懇,不好讓國君發作。


    並且呂武已經講得那麽明顯和公開,是為了晉國內部的和睦才選擇吃虧,很是高風亮節的好不好!


    這樣一來,國君要是沒講出為什麽將半支“樂團”賞賜給呂武,不是賞賜給士匄,範氏有怨懟和憤懣也是對著國君去,陰氏不但能避免麻煩,還能二選一玩同仇敵愾。


    眾貴族看向了國君,個別看出國君想玩什麽的貴族眼睛很靈動。


    士匄先被呂武的謙讓搞得稍微懵逼,聽了呂武的那些話心裏感動,智商重新恢複正常,想道:“是啊,君上沒有講出賞賜陰武的理由。”


    真的有點那啥了。


    以卿位排序來看,讓過中軍佐無理由地賞賜上軍將,玩得太過於明顯了。


    人在憤怒狀態下會失去理智,一旦理智重新迴歸就會開始解析,得出判斷之後再次陷入憤怒。


    士匄幾乎無法掩飾心中的怒火,很盡力控製住,另一邊想道:“君上故意要讓範氏和陰氏起齷齪!”


    立於不敗之地的呂武在等著國君給自己誇功。


    那是國君必須做的事情,要不然意圖就將全麵暴露,徹底惹怒範氏不提,連帶也將陰氏推得遠遠的,肯定要挽尊一波。


    國君果然開始為呂武誇功。


    久遠之前的事情講了不少,近期的功業也是大講特講,反正就是呂武絕對有資格和理由獲得半支“樂團”的賞賜。


    然後,國君話鋒一轉,埋怨士匄攻打伊洛之戎不順利就算了,惹來了周王室的一再責難等等。


    呂武聽了下來,承認國君果然還是那個國君,輕而易舉地扭轉了局麵。


    事情就是那樣,士匄不但給範氏惹了麻煩,周王室被伊洛之戎、陸渾戎和蠻氏襲擾再去各個諸侯國哭訴,等於也抹黑了晉國。


    國君願意給出時間讓士匄善後已經相當寬宏大量,再想獲得讚賞有那個臉嗎?


    言語上的讚賞都沒有,想要獲得賞賜完全就是在想屁吃!


    一時間,士匄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著就是學了高級的變臉術。


    在晉國,國君當眾訓斥“卿”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了,追溯起來……大家一時間想不起有“卿”被國君訓斥是發生在多久之前。


    按照正常情況,作為元戎的中行偃在國君開始訓斥之初就應該站出來,擋住國君的火力是其一,再來就是壓製國君的權威。


    比較關鍵的是,國君剛剛非常給中行偃麵子,給了半支“樂團”就等於給中行偃以及子孫後代擁有組建“樂團”的法理性。


    所以,中行偃知道應該站出去,一再猶豫之下沒等權衡好,國君那邊的訓斥已經結束了。


    國君不但發泄了一通,某種程度上也是加強了權威,再次一錘定音,說道:“半數歸於陰卿,何人有異議?”


    說著,國君目光盯上了呂武,眼眸裏閃爍著危險的信號。


    寡人願意給,大兄弟第一次拒絕能被解讀為謙讓,再拒絕是不給麵子哦。


    事情已經講得那麽透,中行偃沒吭聲,士匄已經慫了,大兄弟要與寡人為敵嗎?


    呂武見證了國君的一次高光時刻,明顯再不過的“誰讚成,誰反對”局麵。


    另外,呂武已經讓士匄對自己恨不起來,要再多的自行車是給自己找難受,再則這件事情本來就是陰氏得利,再一次拒絕幹嘛?


    呂武畢恭畢敬地行禮,說道:“臣謝君上厚賜!”


    一次敲打了三位“卿”,還是元戎、中軍佐和上軍將,國君最初的目的沒有達成,後繼則是完成了另一目標。


    公族看國君的目光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


    實際上,公族不是不願意團結在國君左右,看則是國君有沒有表現出值得追隨的潛質。


    曾經的晉景公就得到了大多數公族的擁戴,不就輕易地將晉國所謂的第一強大家族趙氏給解決了嗎?


    後繼的晉厲公沒有讓公族看到值得追隨的價值,他們想都不想就將晉厲公丟到一邊去了。


    “君上。”中行偃在非公族的貴族這邊丟了一分,必須將分數扳迴來,說道:“鄭贈我予‘樂’。若無出師名義,明歲難再討伐。”


    國君沉吟了一小會,問道:“元戎所言甚是。以卿所見,應當如何?”


    中行偃看了一眼士匄,再看向國君,說道:“楚令尹子囊率軍方至,鄭便贈我予‘樂’,其中必有蹊蹺。”


    說著,中行偃看向了幾位“卿”,明顯是在求援。


    士匄根本不給中行偃眼神對視的機會,選擇了別開臉。


    呂武、魏琦、程鄭和趙武倒是跟中行偃形成眼神對視,輪不到程鄭和趙武來發表點什麽,隻剩下呂武或魏琦願不願意幫中行偃一把。


    魏琦等了一小會見呂武沒吭聲,出於某些目的,說道:“子囊行事強硬,必是使得鄭離心離德。楚、鄭不睦,我可靜而觀之,以待後續。”


    這就是選擇了支持撤軍唄。


    國君看向呂武,問道:“陰卿為何不言?”


    態度很明顯,也就是國君並不滿意撤軍的提議。


    剛剛雄起了一把的國君需要鞏固得之不易的威嚴,沒有再次幹一錘定音的事,選擇了以威壓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呂武才得到賞賜,是不是應該助國君一次?


    “臣細細思索,已有絲絲頭緒。”呂武知道國君是什麽意思,配不配合另外算。他臉色逐漸變得嚴肅,說道:“楚、鄭不睦於我有利。尚不知楚、鄭因何如此,今歲我伐鄭,鄭損兵丟城,必尋一國彌補。”


    鄭國是損失慘重,以當前時代的套路,他們肯定會找一個國家開刀,來將損失給彌補迴去。


    事實上,各個諸侯國都是這樣。他們被大國欺負就會去欺負小國,用以彌補自身的損失,好在這個大爭之世存活下去。


    呂武見大家開始認真聽,代表有什麽陰謀或盤算暫時被丟到一邊,以國家事務為重,目的達成就必須丟出一些幹貨,說道:“我、楚之強,鄭絕不敢攻。與鄭比鄰者,宋、衛、陳、蔡、頓、蠻氏、燕(南燕);宋、衛不弱,鄭亦不敢輕易開啟戰端;頓、燕太弱無甚收獲;蠻氏為我之敵,鄭豈會解我之憂;如此便僅陳、蔡二國。”


    話到這裏就行了。


    人優秀要懂得收斂,不能一個人就將所有話都講完,留一些餘地給人表現,才是聰明人真正該做的選擇。


    國君搶先說道:“陳多次遭楚霸淩,鄭必選蔡討伐。”


    就是這個意思了。


    楚國那麽明顯要把陳國吞了,誰去搶,他們就會跟誰沒完。


    蔡國與楚國是盟友,攻打蔡國一樣會惹到楚國。


    盟友這種玩意也分級別的。


    鄭國肯定懂得分輕重,絕對不敢去陳國身上找迴損失,打蔡國會遭到楚國的報複沒錯,楚國的憤恨和報複級別卻是不一樣的。


    呂武都將話講得那麽明,除非真的是一個蠢貨,要不誰還分析不出答案呢?


    國君卻是搶了話,擺明就是要繼續展現存在感。


    在今天,不止眾“卿”發現國君一股明顯的奮發向上,公族和其餘貴族也看出來了。


    知道了是一迴事,怎麽去應對則是另外一迴事。


    眾人隻看到中行偃不頂事,卿位家族會有看法和想法,相當多中小貴族內心對中行偃的失望簡直突破天際。


    得不到同為卿位家族支持的元戎話語權有限,遭到國中絕大多數背棄的元戎就離下台不遠了。


    中行偃感受到了危機,非常後悔為什麽要幹脆利索地接下國君給的好處,一時半會找不到破解局勢的辦法,內心裏幹著急了。


    國君才不管眾人在想什麽,說道:“此時遣人追迴征召令,可來得及?”


    才相隔幾天而已,快馬去追肯定是來得及的咯。


    那麽事情就簡單了。


    晉國必須讓鄭國沒有後續之憂,不能繼續屯兵“虎牢”,鄭國才能放開手腳去攻打蔡國。


    命令沒有正式傳達就不算朝令夕改,再則與實際需要,產生的後續損失相比,朝令夕改又算是什麽玩意。


    現實上,目前對“朝令夕改”沒人在乎,看重的是得失的對比。


    從什麽時候“朝令夕改”變得需要顧忌?應該是大統一之後,中央在某些什麽的地方損失得起,更重視中央的權威才變得開始避諱莫深?


    國君又拿呂武出來大誇特誇。


    這麽幹當然是凸顯中行偃的無能,使得呂武聚焦更多的目光。


    “尼瑪!這樣的元戎才適合揉圓捏扁,國君根本不可能更換元戎人選。拿我一再豎起來,為的是增加互相之間的矛盾啊!”呂武當然看出國君的意圖。


    其餘人有誰看出來了嗎?應該有的。


    呂武轉念一想:“是危機,何嚐不是機會。”


    晉國是個人就想成為“卿”,成了“卿”就必然巴望著元戎的寶座。


    所以玩唄,看誰更技高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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