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呂武從睡眠中醒來,莫名地感覺腦子有些木木的,甚至還有些發脹。


    這是感冒的生理反應啊!


    現在這個年頭,感冒可不是什麽小事情,很多人就是因為小小的感冒而病死。


    他檢查了自己身體的狀況,發現沒有流鼻水或鼻塞,喉嚨也沒有不舒服。


    這樣一來真相就隻有一個了。


    他是想太多事情,或是睡眠質量過於差勁,產生了後遺症。


    梳洗過後,就是一連串的著甲後續。


    天色還沒有完全放亮,東方隻是有著魚白。


    戰時,軍隊一般是五更左右開始造飯(寅時,即黎明前的3點至5點鍾),將士們到六更左右用飯(卯時,5點到7點)。


    要是有什麽特別行動,比如打突襲之類,則是會選擇三更造飯五更出擊。


    畢竟,黎明前不但是最為黑暗的時刻,也是人睡得最死的時間段。


    突襲之所以會選在黎明前,不光是趁黑,也不單純是人睡得最死,更重要的是天馬上就要亮了,不至於徹夜亂戰。


    晉軍的四個軍團比鄰著紮營,導致營盤占了極大的空間。


    對麵的楚軍情況也差不多。


    軍隊太多,營盤又大,還要留出交戰場地,很難一眼將整個戰場盡收眼底。


    這個戰場是在河邊,兩軍都沒有取水上麵的難度。


    晉軍是處於洧水上遊,楚軍則是在洧水下遊。


    要是換作其餘年代,其實可以在水源下文章。


    隻不過現在是春秋中葉。


    哪怕是這樣,處於洧水下遊的楚軍還是要喝晉軍的各種洗涮水,甚至馬尿、牛尿啥的也缺不了。


    相隔約有五六裏的兩個營盤,早不見了道道的炊煙。


    遠遠地能聽見楚軍那邊的喧嘩聲,與之相對比的是晉軍這邊要安靜許多。


    如果不出現意外的話,雙方會在辰時一刻(早上7點)就出營列陣,等著展開麵對麵的廝殺?


    今天將有大事發生!


    原因當然是昨日楚使來到晉軍營盤,通知了養由基邀請魏琦致師的事。


    魏琦已經正麵迴應,接受了養由基的單挑邀請。


    那麽,今天兩軍正式交戰之前,會是魏琦與養由基先在兩軍注視下決出生死。


    呂武現在是掛靠在魏氏名下。


    隻是,魏氏已經將態度表達得很清楚,今天不用呂武帶上自家的部隊一同出戰。


    呂武剛穿甲完畢,胥童過來轉達國君的召喚。


    他來到國君這邊。


    國君竟然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陰武今日無甚軍務?”國君打了哈欠,還扣了扣眼屎。


    呂武就實答道:“無出戰使命。”


    “如此不妥。”國君像是要擺出嚴肅的表情,卻是又打了個哈欠,才說道:“魏氏多慮!魏琦乃是寡人猛士,豈可折損?你已為天下第二,理當應戰天下第一。”


    什麽意思來著?


    也就是說,國君很清楚魏氏的負擔是什麽,願意幫魏氏解套?


    隻是,國君能不能別一邊說,一邊又哈欠連天啊!


    呂武像是第一次認識國君,控製不住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寡人予你持節之權。”國君說著給了長魚嬌一個眼色。


    長魚嬌過去拿起一杆什麽玩意,走向呂武。


    這是一杆有著金屬支架,又在上麵劈了叉的節杖。


    它看上去是全銅的結構,係著一些翎羽和動物尾巴,還懸掛了鈴鐺。


    呂武接過節杖,對國君行禮,說道:“必不負君上之命!”


    國君含笑又說:“若是事不可為,偃旗而走,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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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完,示意呂武可以走了。


    呂武再次行禮,心想:“國君沒被掉包吧?怎麽懂得收攏人心了。”


    過去,國君的種種表現隻有不堪。


    這個絕不是詆毀,是一件又一件事情擺出來的事實。


    國君的轉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應該是這一次南下之後?


    等待呂武離開,長魚嬌說道:“君上此舉必能使魏氏歸心。”


    胥童接著話題往下說道:“魏氏歸心,能得韓氏,又可得陰氏,此乃一石三鳥。”


    國君沒笑。


    他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對不對。


    從國君處獲得“權宜之權”的呂武,先下令自家的騎兵進行集結,急匆匆地又趕到魏氏營地。


    他過來卻是得知魏琦已經帶著老魏家的部隊出營列陣。


    “相!”呂武對著魏相和魏頡展示自己剛得到的‘權杖’,發現魏顆(令狐顆)也在,沒顧得上詫異,趕緊說道:“君上……”


    就是將國君的態度給講明白。


    然後,又詢問魏氏有什麽意見。


    他必須有這麽一道步驟。


    要不然,沒通知魏氏,自個兒悶不吭聲直接衝進魏琦和養由基的決鬥場地,魏氏會是什麽反應?


    “果真如此?”魏顆先是激動,隨後卻是一臉的訝異,應該也是對國君的反常感到茫然。


    呂武則是更訝異地問道:“君上未遣人知會?”


    好像真的沒有。


    不然的話,魏氏這一家子怎麽會是這樣的反應。


    這樣一來,呂武就需要思考是個什麽迴事了。


    國君給了“權杖”卻是沒有通知魏氏。


    是不是能斷定,其餘各家族也沒有得到通知呢?


    這樣搞的話,大家怎麽知道國君不在乎魏琦“國君殺手”的稱號。


    事實上,國君還真能夠免去魏氏的麻煩,隻要公開表示不在意就行了。


    有國君的態度,列國是什麽看法對魏氏的影響不會太大,晉國內部的影響則會減到最小。


    正當呂武想著自己要不要持節滿大營的亂竄,再派人宣示國君的意思時,一名魏氏的家臣進來。


    這名魏氏家臣通知了一個消息,講的是國君派人去找元帥,宣布是他下令魏琦對楚共王熊審射箭。


    聽到這個消息,魏氏的一群人露出了大喜的表情。


    他們這一刻必然會國君產生了感激之情。


    魏琦要是自己對楚共王熊審射箭,無疑問就是在挑釁君權。


    如果換成晉君姬壽曼下的命令,事情則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魏顆愣了很久,迴過神來看向呂武,著急地說:“武,快快出營!”


    他說著,命左右趕緊給自己著甲。


    呂武也不猶豫,行禮就轉身,快跑著離開。


    魏顆看到呂武急不可耐地離去,一邊穿甲,一邊對兩個小輩說道:“你等不可負陰氏!”


    魏相和魏頡無比肅穆地應了下來。


    當然了,一時感動產生的情緒,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淡忘。


    像是欒書。


    他在獲得郤克提拔的時候,肯定也產生了極致的感激,心中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


    然後呢?


    現在欒書算計郤氏有留情麵嗎???


    國君做出的舉動已經漸漸開始傳出去,得知的晉國貴族無一不是一陣愣神。


    他們絕對在奇怪國君什麽時候有這樣的情商,與過往判若兩人。


    欒書正在核對出戰各家的名錄,得到消息也是發了很久的愣。


    他對自己的兒子欒黶說道:“君上此舉盡收魏氏之心矣。”


    欒黶多少有些高興地說:“君上如此,天之幸也。”


    欒書被自家兒子一句話,搞得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是什麽表情。


    晉國的貴族有一個默契,說什麽也不會讓國君成為一言可決的實權之君。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們花了整整四代人的努力,無論是哪個家族成為元帥、執政和中軍將,都在約束君權。


    到了晉景公這一代人,他們實際上已經完成既定目標。


    結果就輪到“卿”之間上演傾軋了。


    “你尋陰武詢問可有相助之處。”欒書對欒黶講了這麽一句。


    欒黶想要問為什麽,結果被自家老子狠狠地一瞪眼,隻能帶著疑惑離開。


    他找了一大圈,硬是沒找到呂武。


    越來越多貴族知道國君的舉動,他們先是愕然,隨後產生各種各樣的想法。


    家族實力越強,聽到國君的舉動,反應就越詭異。


    欒書的感概從另外幾位“卿”裏嘴巴說出來,又或者在腦海中默念。


    他們不會允許國君得到助力,可能已經開始在思索怎麽勸告魏氏,又或是威脅。


    人已經在戰場上的魏琦聽到國君的舉動,眉頭卻是皺得都變形了。


    能活著的話,又有誰想死呢?


    有時候,死了遠比活著對家族的貢獻更大啊!


    魏琦剛才都已經跟養由基完成了遠遠的互相致意問候,隻等著兩軍的陣型擺開,要進入到決鬥環節了。


    流程已經走完。


    他還能告訴養由基,俺突然間不用死了,要不決鬥的事就算啦?


    而這時,一陣狂暴的馬蹄聲在遠處響徹。


    聽動靜絕不是幾匹馬的踏蹄聲,至少有個幾百匹馬在奔跑馳騁。


    當然是呂武領著自家的騎兵……,或者應該說騎馬步兵,首次來了個亮相。


    他身穿重甲,沒有馬能馱得起,隻能是乘坐戰車。


    另有一百五十名左右的老呂家士兵,他們騎馬緊緊地跟在呂武乘坐的戰車後方。


    站在戰車上麵的呂武,手裏高高舉著那根“權杖”,公示給己方將士看。


    第一次看到那麽多單騎走馬的人,著實是感到了極度的訝異,沒搞懂是個什麽情況。


    而楚軍這邊,他們也看到了突入戰場的老呂家騎兵,猛然間爆發出嘲笑聲。


    這麽個年頭,單純騎馬一般會被視為狼狽,尤其是對不跟狄人、戎人接壤的楚人來說。


    楚人比較了解的是各種山地和林區的蠻人,狄人和戎人離他們太遙遠了。


    呂武還在找魏琦在哪,看到魏琦的旌旗,也看到了楚軍那邊有一輛戰車獨自向前。


    而魏琦看到養由基已經出場,貴族的尊嚴不允許他不做迴應,遲疑了一下也讓馭手驅車向前。


    戰場上逐漸安靜了下來。


    雙方士兵早先多少聽說養由基要跟魏琦致師,且不論願意誰勝誰負的問題,能夠看到天下第二出戰,還是感到無比期待的。


    呂武看到魏琦的戰車向前,趕緊催促青加速。


    他視線轉向楚軍陣列,發現楚軍的陣型有些不太對勁。


    今天出營的楚軍數量方麵很奇怪。


    左右兩翼看上去挺厚實,中軍位置卻是非常的薄弱,並且楚軍的中間戰場竟然沒有大纛。


    楚共王熊審並沒有出現在戰場上。


    關鍵是,沒人頂替楚共王熊審,來指揮楚軍的作戰嗎?


    晉軍這邊並不清楚一件事情。


    本來應該頂替楚共王熊審指揮全軍的楚國右伊子反昨晚喝太多酒,搞到新一天的戰事即將開啟都還沒有醒過來。


    還是楚國的令伊子重發現情況不對勁,趕緊地接過軍隊的指揮權。


    要不然的話,今天就該又是個休戰日了。


    偏偏楚共王熊審派去晉軍代替養由基邀戰魏琦的事情已經幹了,今天哪能休戰呢!


    子重暫時都沒敢將子反貪杯誤事告訴楚共王熊審,怕就怕把有傷的楚共王熊審給氣死了。


    晉軍的高層早就發現了楚軍的異狀。


    楚軍應該再一次慶幸現在是春秋中葉,約定單挑,肯定是先讓兩個要單挑的人決出勝負。


    換作是不講“禮”的年代,晉軍就該直接向楚軍的薄弱位置發起攻擊,爭取獲得這一場戰爭的勝利。


    養由基搭乘的戰車減速。


    魏琦所在的戰車在做相同的動作。


    他們相距約有二十步,將要進行致師的最後流程,也就是陣前談話。


    而這時,呂武已經單車過來,一群騎兵則是留在五十步之外。


    他讓青在三十步以外停下來,自己下車快步跑過去。


    “武,你來作甚?”魏琦大聲喝問,為的是向養由基表示自己並不知情。


    呂武手裏還拿著“權杖”,快步跑過來先對魏琦行禮,再對養由基行禮。


    他該做的禮節完畢,對養由基說道:“‘陰’武問候養叔。聞養叔武勇日久,早先前往麵見楚君,已向養叔致意。”


    養由基那個時候並沒有當迴事,現下卻不能不當迴事,頷首道:“確實如此。”


    畢竟,呂武已經幹掉天下第二潘黨了,養由基不重視呂武,也該尊重已經陣亡的潘黨。


    “寡君有言,武既已是天下第二,如何不窺探天下第一。武聽罷如醍醐灌耳,不敢辜負寡君期望。”呂武一臉的誠懇。


    魏琦沒法再虎著一張臉了。


    看似呂武在提醒養由基,明明是他率先發起挑戰,怎麽能讓魏琦搶了先。


    有了晉君姬壽曼之前的舉動。


    再有呂武急急忙忙趕過來。


    魏琦再不明白是個什麽情況,絕對是失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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