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兩人戲言打賭之時,寶釵曾應允,若是輸了,會應承黛玉一件事。黛玉見寶釵將自己的一時戲言這般放在心上,暗中自是歡喜。


    隻是黛玉思忖良久,心中仍舊猶豫不決,不知道該讓寶釵答應何事才好。有的事情,貿然提了出來,對方一口拒絕,或說強人所難,反而不美,思來想去,方說道:“上次外祖母請姚先生時,你曾說過你原打算借了園子也請這麽一遭的,隻是遲遲不見動靜。不若索性就近挑個好日子出來,大家聚上一聚,如何?”


    寶釵聞言,心中更是感念她體恤自己。以此時薛姑娘的財力,隨便拿出上百兩銀子,熱熱鬧鬧地辦上一場,是絲毫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


    寶釵忙笑著應承:“你真是善解人意。這幾日宮中皇太妃娘娘的病勢好轉,不需姚先生朝夕侍奉,我也正尋思著,什麽時候熱熱鬧鬧地張羅這一場呢。隻是上次聽你說起,你似乎還跟這姚先生頗不對付,辜負了人家好意,如今怎的又熱心起來。”


    黛玉淡淡瞟了寶釵一眼:“從前那姚先生對你頗不待見,屢屢辜負你好意,如今還不是一樣恭順起來。”


    寶釵聽她這般說,心中豈有不知道她與自己同仇敵愾之心,心情激蕩,隻是無法明白說出來,隻是凝望著黛玉,眼睛裏似有千言萬語。黛玉竟被她看得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拿著帕子輕輕咳嗽一聲,轉過頭去。


    既有願賭服輸的這個由頭,寶釵就上了心,熱熱鬧鬧張羅起來。姚靜原本就對黛玉懷著莫大的好感,對此事更沒有推諉的意思,隻是一直吞吞吐吐地打探:“你跟林姑娘,如今究竟如何了?”


    寶釵微笑:“我們是極為投契的好姐妹。”心有靈犀,惺惺相惜,隻是像上輩子那樣特地認作金蘭姐妹、讓黛玉叫薛姨媽幹媽的事情,她如今是再也不會做了。一來怕誤了黛玉,二來也徹底看清了薛姨媽厚彼薄此之心。


    姚靜卻意猶未盡,小聲嘟囔道:“可是此時還不到結為金蘭姐妹的時候啊。”


    寶釵聞言一震,心中有千萬個念頭飛快轉過,孫穆已經笑吟吟走進來問道:“靜兒,你在小聲嘟囔些什麽。”


    姚靜慌忙掩飾,眼珠一轉,笑著說道:“既是薛姑娘做東,在大觀園大宴賓客,倒不如讓劉姥姥陪著我們一起去見識見識?”心中卻在尋思著,劉姥姥進大觀園這般經典的梗,若是因為自己的蝴蝶翅膀效應而失傳,是多麽遺憾的一件事情。


    於是在寶釵的首肯下,劉姥姥果真隨著姚靜、孫穆等人進了大觀園。賈母知道姚靜已是治好了皇太妃娘娘的病症,賞賜的聖旨不日就將頒下。這等炙手可熱的新貴,固然有暴發戶嫌疑,為賈家這樣的世家豪門所不屑,卻也不能輕易得罪。別說姚靜要帶個農婦進大觀園,就算更離譜的事情,賈母隻怕也得捏了鼻子認了。


    這日寶釵將酒宴辦得十分熱鬧,賈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王熙鳳、李紈這些正頭的主子奶奶,黛玉、迎春三姐妹、寶琴一幹未出閣的小姐,鴛鴦、琥珀、彩霞、彩雲、平兒、金釧兒、玉釧兒、鶯兒、雪雁、小紅、紫鵑、司棋、侍書、入畫、襲人、晴雯一幹有體麵的丫鬟,一個個穿得花團錦簇,將深秋時節的大觀園點綴得如同百花齊放的盛夏時節一般,賈寶玉湊趣混在其中,恰如萬花叢中的一點綠葉。偏偏他又喜歡穿紅,人也生得精致秀氣,遠遠望過去,也似哪家的主子小姐一般。


    劉姥姥這輩子,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等大場麵。然而她是上了年紀的人,心中固然慌亂,卻拿定了不卑不亢,堅決不給寶釵丟臉的主意,“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這種刻意往粗鄙裏取笑的套路自是難覓蹤影,劉姥姥身上穿著一身幹幹淨淨的棉布襖,上前去跟賈母等人磕頭,不慌不忙自陳來曆,口齒清楚,思路清晰,賈母自是頻頻點頭。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劉姥姥會來事。她自謂曾來賈府中尋王夫人打過秋風。雖那二十兩銀子比起寶釵平素無微不至的照拂來,簡直不值得一提,可是劉姥姥卻也沒忘記初聽說有二十兩銀子時候的狂喜。“姑太太當日的照拂,老王家都記在心頭呢。”劉姥姥臉上千恩萬謝道,絲毫沒有提及和王夫人的娘家連了宗的王板兒已是和自家女兒和離的事情。她如今住在城裏頭,再不能像寶釵記憶裏上輩子時候那般從地裏摘些新鮮瓜果來報恩,她捧出的禮物正是香菱親手烹製的黃金絲以及用獨門手藝鹵製的豬手。


    “雖隻是外頭鋪子裏的東西,卻難得潔淨,有不少公侯之家聽說了,趕著來買的。也算我們小戶人家的一點心意。”劉姥姥笑著說道。


    賈母等人是見慣了精致的好東西的,那黃金絲和豬手盡管是香菱精心烹製,卻也比不得曾為元春省親準備過宴席的賈家大廚的精致,故而隻是看兩眼,客套幾句,就命收著了。


    誰知王熙鳳的女兒大姐兒聞到那黃金絲的香味,哭鬧著要嚐,抱著她的奶娘勸阻不住,隻得偷偷給她嚐了一嚐,竟是吃得津津有味,愛不釋手,兩隻胖乎乎的小手上全是油。


    王熙鳳看在眼裏,隻覺得顏麵盡失,笑著道:“平日裏什麽藕粉桂糖糕、鬆穰鵝油卷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偏偏還是這般嘴饞!”


    李紈等人忙笑著說道:“小孩子家家一時新奇,也是有的。”


    隻是見大姐兒吃得實在香甜,賈母不覺也動了念頭,吩咐將那黃金絲取來嚐嚐。鴛鴦忙用白玉的盤子盛了滿滿一盤子,捧了過去,賈母起初還搖頭道:“我不過想偶爾嚐上一嚐,你怎麽取了這麽多來。”然而嚐了一兩口,不由得精神大振,忙招唿薛姨媽道:“姨太太也來嚐嚐這外頭的好東西。”


    薛姨媽先前聽劉姥姥說多蒙寶釵照拂,心中警覺寶釵竟是瞞著自己,暗中做了這許多事,難免悶悶不樂,正在惱恨間,聽賈母如此招唿,少不得給賈母麵子,強顏歡笑,嚐了一口去,隻覺得鹹鹹香香的,入口鬆脆,迴味無窮。她從來未想到,這等簡陋之物居然頗為美味,不覺間接連拈了好幾片去。等到姚靜笑聲傳來,薛姨媽迴過神來時,卻見不知不覺已經吃了小半盤子了。


    不過薛姨媽並不是場上唯一沉醉在黃金絲美味中的人。因賈母發了話的緣故,場上諸人少不得湊趣,嚐了一口後,紛紛都覺得黃金絲比平日裏吃的藕粉桂糖糕、鬆穰鵝油卷少了幾分精致,卻多了幾分純粹的風味,一麵吃,一麵滿麵詫異,驚歎於外麵食肆中竟然也能有這般美味。有那吃不慣鹹香口味的,不過吃了幾口就矜持放下了,那喜歡此中口味的,卻是有幾分愛不釋手。


    在場眾人當中,賈寶玉於這種場合最覺得自在,吃的也最多,更是聽了劉姥姥的特意說明,蘸了芝麻椒鹽去吃,更覺爽口。


    姚靜在旁暗暗覺得好笑。須知這黃金絲本是後世裏風靡全球的快餐美味肯德基薯條的改良版,能夠以外來和尚的身份征服吃貨國泱泱大眾,自有過人之處。賈家平日的吃食,美則美矣,深諳精致玲瓏之能事,可若說味道,又豈能與這經過幾十億市場檢驗的快餐相提並論。


    “哈哈,早知道這道點心這麽受歡迎,我就該叫鋪子裏多準備些的。”姚靜笑著說道,笑聲裏滿是自得。這個黃金絲的菜譜是她貢獻的,這家食肆又是她、劉姥姥和香菱合夥開設的,她說起這話來,自然是頗有底氣。


    其實姚靜除了貢獻黃金絲的菜譜以外,也對黃金絲的推廣做出了巨大貢獻。原先這個食肆在香菱的勤勞經營之下,隻能算是不好不壞而已,隻是自她為皇太妃娘娘,請皇太妃娘娘吃了黃金絲那麽一迴之後,一傳十,十傳百,這食肆的生意莫名其妙就好了起來,成為達官顯貴競相追捧的對象。隻不過賈母等人常年閉耳塞聽,不知道這些新鮮事罷了。這其間固然同香菱於烹飪之道的天賦密不可分,但若無姚靜的推廣,黃金絲斷然紅火不到這程度。


    眾人聽說是姚靜鋪子裏的生意,更加不好不捧場,正讚不絕口間,姚靜卻帶著矜持之色說道:“其實這黃金絲,要趁熱吃的才好。這時卻是冷掉了,風味欠佳。”眾人哭笑不得,欲要吃那黃金絲時,卻又覺得太過趕著上,有失大家風範,一轉頭,看那盤中的鹵豬手色澤鮮豔,紛紛拿了那個去嚐。一嚐之下,也是頗多讚譽。


    這天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宴罷之後,賈母同薛姨媽等人自去休息,一幹青春浪漫的少女卻流連於大觀園中,嬉笑打鬧,正是鶯鶯燕燕,嫣紅翠綠,是閨中女兒全盛之景。迎春和惜春在水榭旁的亭子裏下棋,黛玉倚著欄杆在水邊坐著看別人釣魚,探春和賈寶玉不知道在談論什麽問題,於探春而言,是人在屋簷下對嫡母愛子頗有心機的有意討好籠絡,對於賈寶玉而言,那就是一場頗有趣味的辯論,他樂在其中。大丫鬟們尚知道替姑娘們端茶送水,處處在意,小丫鬟們卻難得有這般歡快的時候,坐在水邊的草叢裏嬉戲打鬧,深恨如今已是深秋,否則她們大可以折了花圃裏的奇花異草來鬥草之戲。


    “這樣的良辰美景,又能再有幾時呢?”姚靜和孫穆站在蜂腰橋上,忍不住輕輕感歎。


    孫穆哪裏知道姚靜是有感而發,隻以為她在胡言亂語,還告誡道:“越是大戶人家,越是喜歡圖個好口彩。你隻管這般亂說,小心又得罪了人。”


    寶釵聽了這話,卻暗中囑咐劉姥姥將孫穆支開,自己走上前去試探姚靜道:“看來姚先生也是有一番來曆的人。卻不知道姚先生會不會看相,是否知道我這一班閨中姐妹,將來都有什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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