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駕行,儀派更在親王之上。


    一對對龍旌鳳翣、雉羽夔頭遮天蔽日。


    銷金提爐焚著禦香,使得整個居德坊都遍布異香。


    又有兩把曲柄七龍黃金傘擎舉,至尊至貴。


    從者皆冠袍帶履。


    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禮樂不絕。


    行人遙遙觀之,心生敬畏。


    隊伍正中,三十二個健壯太監抬著一頂金頂金黃龍紋版輿,恍若一座小行宮。


    後麵則是一溜的宮輦。


    兩千彪炳威烈的神策軍駐滿居德坊街道各處,新任立威營指揮使方英帶了二百親兵親自前來護駕。


    這等陣勢,比當日元妃省親,又何等壯觀十倍!


    賈家自賈母起,連賈政、寶玉、賈環、賈蘭、賈芸並幾房賈氏族人,還有內眷如李紈、鳳姐兒等人,全部候在榮國正門前。


    待到巳時二刻,皇駕駕臨居德坊時,闔府人無論老幼,皆跪在街邊恭迎。


    東宮總管太監王朝出麵,尖聲道:“殿下諭旨:不必多禮,裏麵相見。”


    說罷,龍輦並未停頓,直直入內。


    賈母心裏雖憋悶,卻也知道輕重,忙由李紈、鳳姐兒攙扶著,與賈政、寶玉等人一道迴了裏麵。


    等眾人迴到二門時,卻發現皇輿已經停了榮慶堂內。


    賈母等人又匆匆趕至榮慶堂,由宮人引入內後,賈母就見賈琮正坐在那張高台軟榻上,和黛玉說笑著什麽。


    雖然差點一口老血嘔出,可賈母等人還是等上前見禮。


    “臣婦賈史氏,請太子殿下安!”


    “臣賈政,請太子殿下安!”


    “草民賈寶玉,請……請太子殿下安……”


    “……”


    高台軟榻上,賈琮看向黛玉,擠了擠眼。


    黛玉忍笑嗔怪了眼後,賈琮幹咳了聲,叫起道:“平身罷。”


    賈母、賈政這才在鳳姐兒、李紈、寶玉、賈環等人的攙扶下起了身,賈母心裏說不出的窘迫和尷尬,抬眼正好見賈琮正目光淡淡的看著他,不由一滯,賈琮卻嗬嗬一笑,問道:“太夫人,今日可知孤之貴重否?”


    賈母老臉登時漲紅,嘴巴張合了幾下,到底沒說出話來。


    便在這間榮慶堂上,她曾無數次罵過賈琮,“該死的孽障”、“下流種子”,背後甚至還罵過“窯姐兒生的討命鬼”,命硬克父克母克兄的“掃把星”……


    是,人家是命硬!


    真命天子的命,能不硬麽?


    尋常人家,誰又有資格當其父母兄長?


    念及此,賈母長歎息一聲,又緩緩跪地道:“昔日皆老身之罪過,隻求不牽連家人。”


    她這一跪,賈政等人又紛紛跪伏下去。


    賈琮輕笑了聲,道:“倒不是沒有人上折子,請治賈家苛虐之罪。隻孤與太後、父皇言:無論當年事究竟如何,非賈家撫育之恩,孤不能存也。雖有賈赦、刑氏等人淩辱苛虐,幾不能活。卻亦是政公慈愛,姊妹友善之德。太夫人雖不曾降慈愛於孤,還時常啐罵,但也無迫害之舉。總得來說,賈家有功無過,功在政公。平身罷。”


    賈母等人心中一塊巨石鬆開後,再次起身,於客位落座。


    賈琮也不願逼迫過甚,直言道:“孤此次前來,是送林妹妹歸來備嫁。待父皇登時大典之後,七月十八,便為孤與林妹妹大婚之日。一應禮數準備,會有宗人府並禮部前來指教。林妹妹在賈家時,可與姊妹們入住大觀樓正殿、偏殿內。平日裏倒不必拘束,可在園內遊頑。”


    說完正事,他便起身,道:“便是此事,賈家行好送嫁之事,莫要耽擱了。林妹妹自與太夫人說話罷,太夫人當初雖未降慈恩與孤,但待林妹妹還算不差。政公陪孤重遊一迴賈府即可,孤還想再去東路院逛逛。”


    黛玉自無不可,隻是有些留戀的看著賈琮,畢竟這一分別,要分開十日之久。


    賈琮則寵愛的握了握她的手,這點時日的分開,還是要忍的。


    黛玉用目光迴應:我知道……


    堂下,寶玉癡癡的望著眉眼間皆是濃情卻非向他的黛玉,心都碎了。


    隻他這番模樣,立刻引起了慈寧宮教養嬤嬤的注意,麵無表情的臉上,目光登時鋒利如刀,狠狠看向寶玉。


    “放肆!”


    宮中嬤嬤的怒視,立刻引起了賈政的注意,他朝寶玉低聲一喝,唬的寶玉身子一顫,煞白了麵色,低下頭去。


    賈母見之心中不滿,可這會兒也不敢多說什麽。


    賈琮隻當沒瞧見,走下高台,微笑著對賈政道:“政公,請。”


    賈政心情複雜,雖還想再聽賈琮喚他“老爺”,卻也知道君臣大義已明,怎能再亂了綱常?


    躬身謝恩後,道:“殿下先請。”


    賈琮嗬嗬一笑,道:“老爺為先。”


    賈政聞言,大為感動,瞬時紅了眼圈,賈琮對賈環、賈蘭道:“攙扶好了。”


    賈環、賈蘭二小高興一應,攙扶著賈政往外去。


    就聽黛玉身後一白發老嬤嬤對寶玉寒聲道:“外男一並出去,再敢直視太子妃,摳出你的眼珠!”


    賈琮見賈母麵色震怒,卻不敢多言,隻死死盯著他,嗤笑了聲,道:“太夫人莫要如此瞧孤,此嬤嬤為慈寧宮太後身邊第一得用昭容,專門打發來服侍林妹妹的,也教賈家人一些規矩。”


    又看向寶玉,道:“你也大了,什麽當做什麽不當做,心裏也該有數了。”


    最後同賈政道:“政公,溺子如殺子。寶玉本性不壞,隻是被無知婦人嬌慣,一味恣意享受,不知上進,於家於國無用。孤知政公幾番想要管教而不得,非政公之謬也。”


    賈政聞言,滿麵慚愧,連連搖頭哀歎。


    賈琮之言,真真說到了他心坎裏。


    若果真讓他好生管教寶玉,賈政自信,再怎樣不濟,也不會養成現在這般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就知在脂粉堆裏廝混的浪蕩子。


    隻是孝道當前,他又能拿賈母如何?


    賈琮見之,微笑勸道:“事已至此,政公也莫多想其他。既然太夫人想他如此,他生性也被養成了這般,再強求也無用。好在寶玉本性依舊不壞,不會行欺男霸女胡作非為之事,就由他當一世富貴閑人罷。政公尚有一子一孫,環哥兒的前程自有定數,孤已有安排。蘭兒生性穩重,知上進好讀書,將來同樣不可限量。賈家有一武一文,興複可望。隻是孤歸宗認祖後,賈家大房絕嗣,到底一場緣分,孤不忍見之。不知政公可願將環兒過繼至大房?也不用分寶玉什麽資費,東府盡歸其有。”


    饒是此刻不當笑,畢竟過繼之後,便不再為父子,而成了叔侄。


    可聽聞賈琮之言,賈環還是忍不住一瞬間扯大了一張驚喜的嘴臉!


    賈政見之氣個半死,不過念及大房連個人也沒了,若果真從族裏過繼,承嗣爵位,他再清高,也不至於如此不食人間煙火……


    再者賈琮為儲君,言出法隨,也沒有賈家拒絕的道理,便躬身道:“殿下所言,實金玉良言也。”


    賈琮輕笑了聲,不再贅言,道:“政公請。”


    ……


    待連寶玉在內的外男都出去後,黛玉並諸姊妹忙從高台上走下,同賈母見禮。


    賈母在宮中嬤嬤的注視下,隻受了半禮。


    黛玉還未成為太子妃,倒不用她這個一等榮國太夫人現下就磕頭見禮。


    雖今日賈母自覺受盡了憋屈,可外孫女兒就要成太子妃,依舊是件值得她當成頭等大事對待的喜事。


    按下傷痕累累的老心,賈母握著黛玉的手迴到軟榻上,笑問道:“這幾日在宮裏可好?”


    黛玉笑道:“好呢,老太太身子大安否?”


    賈母也笑道:“好,好……”說著,就忍不住問起一件心頭事來:“我怎聽說,如今是三丫頭在管宮闈事?”


    黛玉笑著解釋道:“原是我覺得管不動,也沒那心性。太後體諒,就準我尋幾個幫手。我就請了三妹妹、寶姐姐、平兒姐姐,還有紫鵑一道,去管後宮。”


    賈母也知黛玉的身子骨和心性,都受不得太重的操持,便笑道:“原來是這樣,這樣也好,我在家裏也不怎麽管事,隻讓你大嫂子和鳳姐姐去管。不過大事上,還是要做到心裏有數。你能讓紫鵑去聽著,知道有何事,就足夠了。”


    黛玉笑道:“原是沒讓她去的,是寶姐姐商議了三妹妹,說規矩就是規矩,按規矩來,日後也能少些麻煩,才非要讓紫鵑也一並去。”


    賈母聞言,微微頷首道:“寶丫頭是個好的,可惜了,也幸好……”


    提及此事,賈母就想到原先她還一直撮合寶釵跟了賈琮,那會兒王夫人和薛姨媽還都不願意,以為賈琮必死無疑,怕受牽累……


    也幸好如此,不然,那會兒就成了親,今日哪還有黛玉太子妃之位?


    賈母又對迎春等人道:“進了宮,你們都要聽你林妹妹的,往後她便也是君,你們是臣。沒進宮前,她也是你們妹妹,合該你們關照她。”


    迎春等人忙道:“原是如此做的。”


    黛玉笑道:“姊妹們都極好呢,不必如此。”


    賈母連連搖頭道:“你當宮裏永遠隻你們幾個?等太子大婚後,宮廷選秀,宮裏還不知要進多少人。人心複雜,若沒幾個幫扶你的,你受苦受氣的日子還在後頭。”


    此言連黛玉身後的老嬤嬤都覺得在理,微微頷首。


    看了賈母一眼,心道這糊塗老太太,倒還有幾分見識。


    然而剛這般想了想,就聽賈母又道:“好玉兒,備嫁的事不用你擔心。你娘是我幾個兒女中最偏疼的,她雖不在了,可有我在,就斷不會讓你委屈了去,必讓你風光大嫁。一應嫁妝,我也早為你備好了。我這些年留著的金銀寶貝,你和你寶哥哥一人一半。你還有你娘留下的那份,倒比你寶哥哥還體麵。我老了,也活不了幾年了,若我不在了,你記得看護著你哥哥些……”


    ……


    賈府東路院。


    除了賈琮、賈政等人外,王熙鳳帶著十數名丫鬟嬤嬤一同陪行著,好隨時侍奉。


    又有數十名宮人同在,好大一群人。


    來至假山後耳房前,看著隻比一人高不了幾許的房子,破破爛爛,眾人麵色各異。


    賈家人自然都有些愧然和擔心,而宮人們則無不麵色低沉,目露憤色。


    賈琮卻笑道:“非當日之磨難,何以成就孤今日?”


    見賈環撇撇嘴,他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腦瓜,道:“你莫要以為,孤今日隻因認宗天家。縱然無此因,孤同樣不會差了去。”


    若沒這一節,賈琮現在或許正在南海邊的某一個島上,和家中姊妹們在遮陽傘下喝著椰汁沐浴海風呢。


    隻是這些話,卻不足以對外人道也。


    賈政則訓斥賈環道:“殿下先前難道就差了?隻憑那些詩詞和書法,便足以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賈環訥訥不敢多言,賈蘭深以為然。


    王熙鳳趁機在一旁討好的問道:“殿下,不知平兒如今在宮裏可還好?”


    賈琮側臉看去,就見鳳姐兒一雙丹鳳眼巴巴的望著,他微笑了聲,道:“好,如今在同三妹妹她們一道管著後宮諸事。隻是當初被你壓的太狠,不能獨當一麵,不然,後宮諸事她一人就能辦了。”


    王熙鳳臉上的笑容登時一滯,心裏有一句好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賈琮嗬嗬一笑,又同她道:“此處院子收拾出來,留給邢岫煙住吧。她這次出宮,就不進宮了。她的事,迴頭我另有安排。”


    王熙鳳忙應下,又問道:“殿下今兒可在賈家用膳?”


    賈政等人也看了過來,賈琮搖搖頭道:“明日要送先帝入皇陵,諸事繁多,沒有時間了。”見賈政等麵露遺憾之色,賈琮微笑道:“往後機會還多,等忙過這一陣,孤在宮中設宴,宴請政公。”


    又見鳳姐兒巴巴的望著,便笑道:“過幾日,平兒會請你入宮逛逛的。”


    王熙鳳聞言自然大喜過望,嘴上卻道:“哎喲!我這身份,也能進宮去逛?”


    賈琮嗬嗬了聲,沒再搭理她。


    又同賈政等人迴榮國府看了看當初的墨竹院後,賈琮與黛玉姊妹等人道了別,告辭賈家諸人,折返迴宮。


    原本,他以為賈家會有人為王夫人求情的。


    然而並沒有。


    ……


    ps: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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