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俗稱惡月,多禁。


    端午節為五月之初,“端”字有“初始”之意。


    古人便以五月初五為“九毒日之首”,故用菖蒲艾子插於門旁,以禳不詳,亦古者艾虎蒲劍之遺意。


    又有“躲端午”之習俗,即接新嫁或已嫁之女迴家度節。


    以教戒獨,戒妒。


    端午節為大節,天子都要設宴招待百官。


    並在宴後,於皇城北苑觀武勳子弟射柳。


    往年此時,便是開國公世子李虎與宣國公世子趙昊表演的時機。


    兩人各領一方貞元勳臣子弟,龍爭虎鬥,好不熱鬧。


    射柳到最後,往往就變成了李虎與趙昊的廝殺。


    在大明宮內起刀兵,崇康帝卻並不以為忤,反而會嘉獎勝者。


    這也是武勳子弟一年一度的盛事。


    而今年……


    北苑中李虎、趙昊雖在,然二人身邊曾經簇擁的一眾貞元衙內們,卻大半凋敝。


    雖仍各有七八人,但在去年,這七八人幾乎都靠不近核心圈子,隻能在外圍遠觀……


    李虎和趙昊二人今年似乎也一下長大了許多,不複曾經的盛氣淩人和爭鋒相對,隻是不看彼此……


    這蕭瑟場麵,讓許多勳臣武將們麵色都不大好。


    武將一旦凋零,形成文強武弱的局麵,那將來,武將便隻能在文臣腳下苟存,仰其鼻息。


    前朝五品文官斬殺二品總兵的事,被傳為佳話美談,卻為武勳將門們視作奇恥大辱。


    難道,本朝也要經曆這樣的輪迴麽?


    對於他們的麵色,崇康帝渾然不覺。


    太平盛世,理當刀兵入庫,馬放南山。


    留那麽多強軍做什麽?


    以臣欺主麽?


    所以,見李虎、趙昊等人草草射柳完畢,也未多言什麽,重賞了得了頭名的李虎後,散了朝臣。


    引諸軍機迴了大明宮養心殿。


    別的朝臣可以放假,軍機大臣們卻沒這個待遇。


    ……


    養心殿東暖閣,炎熱的夏日,崇康帝身上卻披了一件薄錦棉夾。


    他麵色蒼白,然雙目有神。


    看著諸軍機,冷笑一聲,道:“大同總兵方程,是準備為成國公蔡勇保持麽?”


    這誅心之言,讓李道林和趙崇都眯了眯眼。


    成國公蔡勇從逆叛變,九邊大同軍鎮的十萬大軍皆是其舊部,方程更是其親兵出身。


    這一次,朝廷調十二位九邊重將進京,說是重用,但皆是叛逆貞元尋常舊部。


    調入京後的下場,不問而知。


    但不管如何,其他十一位大將都已經動身進京。


    因為他們的族人和家眷都在京中。


    可大同總兵方程……


    宣國公趙崇硬著頭皮道:“陛下,多不至於此。方程許隻是身體不適,暫不能成行……”興許他也覺得這個理由靠不住,又道:“方家一門皆在都中,方程不至於此。”


    崇康帝眯起眼不言,就聽從來不在軍機處插嘴的賈琮淡淡道:“方家一門的確都在此,但是方程這些年在大同小妾都納了十一房,大同周邊的土地讓他買去了大半。為了避開新法,他倒是會想法子,將那些田地分到麾下十萬大軍的名下。分文稅賦不納,還能驅使士卒為其開墾田地,朝廷每年半數稅賦養軍,養起來的兵倒成了方家的佃戶。”


    這本是明麵下的潛規則,讓賈琮這般赤果果的揭破,讓一眾軍機大臣們麵色登時難看起來。


    邊將為何這般做?朝廷為何一直視而不見?


    邊將這般做,是因為朝廷克扣邊軍軍費。


    本就隻發足七成,一層層盤剝下去,到了邊將手中已不足五成。


    再繼續往下克扣,到了兵卒手中,連兩成都不到,別說養家,連士卒自己都養活不了。


    百萬邊軍實在太強,而自武王最後一戰歸來,國朝已經十數年沒有戰事了。


    這樣強的邊軍,中樞無人放心。


    所以才行此下策。


    朝廷既然不發軍費,那麽別人自己籌備一些,隻要不燒殺搶奪,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但這等醃臢之事,真讓人當麵挑破,別說軍機諸臣,連崇康帝臉色都難看起來。


    不過,這的確是定罪的不二罪名。


    沒人再替方程辯解什麽了,現在的問題是,怎樣讓他調虎離山,然後再鎖拿迴京。


    趙崇許是為了挽迴剛才丟失的顏麵,躬身道:“陛下,臣願親赴大同府,帶方程歸京,讓其當麵解釋緣由。”


    此事崇康帝想也不想直接否了:“區區一個大同總兵,怎能勞朕之肱骨大臣出京?”


    一個方程不過十萬兵馬,一個趙崇卻最起碼可聚起三十萬甚至更多兵馬。


    崇康帝不會糊塗此事。


    至於其他人的請命,崇康帝也一一否了。


    不過,他的臉色也愈難看。


    他心知,方程之例絕不可開,不然遺禍無窮!


    至此,賈琮忽然再度開口,躬身道:“陛下,臣願為陛下分憂。”


    崇康帝聞言一怔,皺起眉頭看向賈琮,目光古怪。


    這廝該不會是活膩味了吧?


    貞元勳臣與他血海深仇,崇康帝甚至懷疑,他步入九邊之時,便是他不得好死之日。


    他敢去九邊?


    賈琮嘴角彎起一抹微不可覺的笑意,卻沒有逃過崇康帝的眼睛,崇康帝微微眯眼,目光審視的看著賈琮,就聽賈琮道:“當初武王府曾因臣一闕詞,而相贈了四名武王親衛。臣能在黑遼虎口奪食,名列軍功簿頭名,便是沾了此光。另外,臣還想從芙蓉公子處,借武王令和銀軍一用……”


    此言一出,滿朝側目。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著國朝重臣的麵,如此不加遮掩的提及武王的影響力……


    然而,其動機卻是如此的……


    “無恥。”


    開國公李道林同樣不加遮掩的當眾罵出這兩個字來,目光肅煞的看著賈琮。


    賈琮迴身,正麵直對李道林,道:“開國公,你以為武王若在此,會容一個不聽朝廷宣調的邊疆大將麽?你以為武王會眼睜睜的看著,曾經麾下的部將,變得驕奢淫逸,而無動於衷?武王為本朝親王,以其影響力來肅清軍中不法,何來無恥之言?”


    李道林:“……”


    這就是武將對上文人出身之人的劣處,分明其行可恥可鄙,卻能讓他說成偉光正。


    簡直毒如蛇蠍啊……


    經此交鋒後,崇康帝原本大半不讚成的心思,此刻變得動搖起來。


    隻是……長安與大同府相隔近兩千裏之遙。


    再加上辦差事……


    賈琮若在兩個月後迴不來,被牽絆住,或是出了意外。


    那……


    許多大事都要耽擱了。


    許是看出崇康帝的顧慮,賈琮躬身道:“陛下,臣星夜兼程,一月可返。最多不超過一個半月……錦衣衛在北省被壓製無立錐之地,大同總兵方程更是肆無忌憚行羞辱之事,侮蔑天子親軍。此獠不誅,後患無窮。”


    崇康帝想了想後,緩緩頷首道:“準。”


    ……


    慈寧宮,壽萱殿。


    董皇後、並元春及吳貴妃、周美人等天子後妃們齊至,陪同太後過節。


    不過太後不耐煩吳貴妃等人對元春的嫉妒豔羨,勾心鬥角,並未多留她們,隻讓她們坐了坐,就讓人各自迴去。


    最後,直留葉清一人陪伴。


    這段時日,太後明顯衰老許多,記性越差,許多事前腳剛說罷,轉身又再詢問。


    葉清顯然有極好的耐性,絲毫不覺其煩,一遍又一遍的溫聲迴答。


    “小九兒啊,你何時才能成親啊?再晚些,哀家怕等不到那一天嘍……”


    這話,太後已經問了不知多少迴了。


    葉清卻還是含笑答道:“明年如何?最遲也就是明年老祖宗千秋節,等明年年底,說不得老祖宗能看到小小九兒呢。”


    這話讓慈寧宮內的昭容彩嬪們差點沒抽歪了嘴,當世能說出這樣話的閨閣姑娘,怕也隻有眼前這個了。


    偏太後聞言喜歡的什麽似的,捂著嘴“荷荷荷”的笑的開顏。


    連嘴角流出些口涎也不覺。


    葉清笑著用帕子輕輕替她擦拭去,太後愈發高興,她拉著葉清的手,道:“哀家存了一輩子的寶貝,等你成親那天,都給你,都給你!”


    葉清笑道:“那敢情好!孫女兒這一高興,說不得生對兒雙生。”


    太後聞言,差點沒笑抽過去,隻是笑著笑著,眼淚又下來了,淚眼巴巴道:“唔,那你可一定要生對兒雙生,哀家就能和我的爹娘交代了,不然我也沒臉見他們呀。”


    葉清笑著點點頭,將手中的梨削成輕薄的一片片,然後再喂太後吃。


    太後吃了兩片就不肯再吃了,忽然又道:“對了,哀家還有一樣東西要留給你!”


    見她說的鄭重,葉清好笑道:“老祖宗還藏著好寶貝?”


    太後得意笑了笑,如同老小孩兒,她同葉清道:“你不說生雙生兒,哀家還差點忘了!你們都知道宮裏有個張老供奉,卻不知哀家宮裏也有一個女老供奉,專管接生!有她在,保管再難的孕產,也能順利落生。”說著,麵色忽又轉哀,有些自責道:“當初,哀家就派了她去給你九叔藏著的那個女人瞧過胎位,哀家不該為太上皇出那個主意啊,哀家是天家的罪人哪……”


    葉清聞言,眨了眨明媚的大眼睛,將為太後削好的梨片放進口中嚼了嚼,輕聲問道:“老祖宗,那個穩婆,現在何處?”


    太後歎息一聲,道:“讓皇帝借給賈家那個貴妃身邊伺候著了,說到底,他也是太上皇的血脈……不過你放心,等那貴妃一旦臨盆,哀家必是要收迴來送給你的。小九兒,你到底何時才能成親啊?”


    葉清這次沒有答,她眨了眨眼睛,轉頭看向殿外。


    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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