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鳳藻宮裏出來後,賈母迴到家就大睡了一場。


    隻是也剛睡了半覺,就被人急急叫醒,因為景陽鍾響。


    唬了個半死,剛換下的沉重大妝又被穿上,乘坐著往日裏覺得平穩的八抬大轎入了宮,一路上差點沒顛簸出個好歹不說,還提心吊膽之極。


    賈母也算有些見識,知道這個時候若皇帝駕崩了,那元春的處境怕將極為尷尬。


    好在,進宮後得知是太上皇沒了,心裏才海鬆了口氣。


    叩了頭,又站了一個多時辰後,方再次迴到家中。


    因為擔憂元春境地,雖一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驚憂之下竟沒了睡意,鴛鴦伺候著服下一碗參湯後,就拉著王夫人說起了娘兒們話來……


    “太太,大姑娘說的那事,你怎看?”


    王夫人聞言,疲憊的麵色滯了滯,緩緩搖頭道:“並不知。”


    賈母看了眼這位素來寡言少語的兒媳婦,心裏不大喜歡的起來。


    若非是先榮國定下的親事,她著實對這些性子的媳婦疼愛不起來。


    賈母道:“貴妃說的也不差,這賈家的家業,的確是在那孽障手裏,連我也沒法子。當然,若非祖宗保佑,讓貴妃在宮裏,腹中還懷有龍種,貴不可言,說什麽我也讓琮哥兒分好大一份家業留給寶玉,要讓他庇佑寶玉一輩子。但如今卻不同了,隻要有貴妃在,隻要有貴妃腹內龍種在,沒有那孽障,寶玉也隻會過的更好!說到底,寶玉才是貴妃的親胞弟,是未來皇帝的親舅舅。如此,這份家業有的沒的也沒甚了不起。這起完房子,修完園子,銀庫裏的家底兒怕也見空了,還有什麽?我的陪嫁嫁妝是都要留給寶玉的,再加上你的那份,比公中的銀子隻多不少。所以,倒也沒必要為那點東西鬧的麵上無光。貴妃貴則貴矣,可也需要娘家護著以為助力。這份擔當,你擔不起,我也擔不住,隻能讓琮哥兒去扛。不要為了這點子小事,生分了……”


    王夫人聞言,忙賠笑道:“縱是老太太不說,我也不會讓寶玉去爭什麽。”


    賈母“嗯”了聲,道:“大太太當年雖當著我的麵不說,可背地裏說了不知多少迴,我是個老悖晦的老糊塗,隻知道偏疼小兒子小兒媳婦,她哪裏知道,她但凡能有你一半大氣穩重,我也不會那樣不喜她。”算是給了個甜棗後,賈母又道:“貴妃說,以後她會給寶玉挑一門門第壯些的女孩子作親,你看如何?”


    王夫人麵色微微凝重,蹙起眉頭道:“好好的,她怎會說這個?莫非……是因為老太太說了大姑娘,讓她以為……”


    “大姑娘”說的就是黛玉,她是林家大姑娘。


    賈母差點氣笑,道:“縱然她不喜玉兒,對寶丫頭就好?要選一個門第高的,點的就是寶丫頭。薛家一個皇商,雖有百萬之富,也入不得貴妃的眼。”


    王夫人麵色一滯,抽了抽嘴角。


    賈母語重心長道:“你的心思我明白,隻是你的眼界還是小了,不明白貴妃以後會有何等地位。寶玉沒有承爵,就算能落一座榮國府,可隻守著這個又有什麽出息?若是沒他大姐姐也罷,可如今眼見他都要成國舅爺了,你再這般盤算,就忒小家子氣了,也不算真對他好。”


    王夫人聞言,滿臉尷尬,不過想了想,好似果真是她想差了。


    她這會兒還有些暈乎,不能具體想出國舅爺的風光。


    但好像,真的很了不起?


    賈母道:“雖之前有葉家和董家兩代後族,下場還都不大好,那是因為皇位爭鬥的太厲害,而且兩代皇帝都是厲害人物,壓的後族不能伸展,所以你才看不出國舅爺的風光。等到貴妃娘娘誕下龍兒,登基為皇時,你就知道國舅爺的貴重了。比尋常親王也不多相讓,你還隻準備讓他守著一個寶丫頭度日?人家寶丫頭心思都不在他身上,強扭的瓜也不甜哪!”


    小心思被窺破後,王夫人臊的滿麵通紅,道:“媳婦見識淺薄,遠不及老太太。也知老太太最疼寶玉,由老太太做主便是。”


    賈母滿意的嗬嗬笑起來,不過隨即又皺起眉頭道:“隻寶玉那樣喜歡他林妹妹,違拗了他的心,怕他不受用啊……唉,也顧不得這些了。等再過二年,給玉兒尋個好人家,嫁的遠一些,看不到也就是了……”


    正說著,就見賈政同賈琮叔侄二人進來。


    賈琮身上朝服未去,腰間係著白紗,歸府後先看過賈政,然後一並來看看老太太。


    今日賈母畢竟幾番進宮折騰,禮數也該來探望一二。


    見禮罷,看著頭戴紫金冠身著蟒袍玉帶的賈琮麵如冠玉,俊俏之極,偏麵帶威嚴,讓人不敢輕視。


    按理說,有這樣一個孫子,該喜愛之極。


    可賈母自己都說不明白,為何總喜歡不起來。


    她也隻能安慰自己,許是上輩子便是仇家的緣故……


    賈琮見賈母麵色並不好看,有些發青臉頰上卻有些血絲,看著駭人,便道:“老太太還是早些歇息罷,參湯雖能補人,卻也是藥,是藥三分毒。”


    賈母強按下到了嘴邊的那句“你就盼著我死”,知道就算說出來,底下這位孽孫也不會誠惶誠恐的跪地解釋,多半嗬嗬一笑,還將她自己氣個半死。


    不過強壓下去,到底讓她生了一肚子悶氣,臉色也愈發難看。


    賈琮猜不透這老太太在想什麽,但見她麵色不善,也不欲多留,就要告辭,卻聽賈母沉聲道:“宮裏貴妃娘娘說了,讓你以後聽話些,再敢忤逆,她就下懿旨訓斥你,罰你去鳳藻宮前跪著,看你還敢強不敢強?”


    賈琮聞言,卻差點失聲笑出來。


    等日後元春腹中龍子登基當了皇帝,元春成為太後之後,或許能有此威儀。


    但現在……元春除非腦子進水了,才會說出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


    一個後宮妃子,罰錦衣衛指揮使跪著……


    這畫麵簡直不敢想象。


    賈母也許是今天太勞苦,受到的刺激太多,衝壞了頭腦,看到賈琮嘴角輕蔑之極的笑容,一股窩心邪火騰的一下燒起,就要不管不顧的發作一場,卻被王夫人搶到頭裏,笑道:“老太太同你頑笑的,剛才老太太還同我說,這份家業以後都是你的,也合該是你的,寶玉也沒份。你宮裏大姐姐也是這樣說的,老太太還擔心我想不開,在勸我呢。琮哥兒,我得說你兩句,老太太素日裏雖不似疼愛寶玉那樣寵著你,但也沒有冷落過你。當初你在東路院過的不好,雖是老爺開的口,可若不是老太太親自同大老爺說,你也不能到這邊入那墨竹院,是不是這個理兒?”


    賈琮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不過隨即就明白過來,想來是元春同二人說了些什麽,也不知又許了什麽,才會讓賈母、王夫人有此轉變,當然,王夫人說的也不差,當初的確是賈母發話,才將他要過來的。


    賈琮點點頭道:“琮並不曾或忘。另外,我早先就說過,西府就是老太太、老爺、太太和家中姊妹的,那些家業和田地也都是。不過一些身外之物,既然早先說好的,那就不需再提。”見賈政似有話說,賈琮微笑道:“東府足夠大了,這我都住不完。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分的那樣清。榮國子弟並不多了,這些都是小事。老爺在西府住了半輩子,往後還有半輩子,少說也有五六十年,總不能讓老爺出府再去尋宅子去住罷?”


    賈政聞言,笑的嘴都快合不攏了,大為欣慰道:“琮兒孝心可嘉,不過我如何還能再活五六十年……”


    正說著,就見鳳姐兒、李紈並寶玉等賈家姊妹來此。


    賈政目光在混在女兒隊伍中的寶玉臉上狠狠瞪了眼,差點沒把寶二爺給瞪跪,然後方惱火的對賈琮道:“有這不爭氣的孽障在,我能再活五六年都是阿彌陀佛了!”


    賈琮嗬嗬笑道:“老爺,平心而論,公候子弟中,寶玉算是很不錯的了。從不招惹是非,還不去外麵耀武揚威欺男霸女……”


    寶玉聽聞此言,差點沒流下淚來:這是在誇我還是在坑我?


    不料,賈政聞言,竟沒再罵他,隻是失望的看他一眼後,歎息道:“唉,他能不給你添亂拖後腿,算是唯一的長處了。”


    說罷,不再看寶玉。


    越是喜歡賈琮,越是驚歎賈琮的作為,就越看不上寶玉的醉生夢死……


    王熙鳳見氣氛不大好,忙高聲笑道:“老太太,這晚飯都擺好了,讓軟轎進來抬你老封君去天香樓?今兒沒葷菜,都是素的,也沒酒水。不過廚子們還是用了心,那麥麩做出的麵筋,真真比真肉還香。今晚的月亮也極好,老祖宗一邊吃著好吃的,喝著好喝的,一邊帶著孫子孫女兒們好好賞一迴月,鬆快鬆快!”


    賈母、王夫人等人聞言,看向外麵天色,就見一彎細細但皎潔柔美的弦月掛在天空,恍若一個美人。


    ……


    龍首原,武王府。


    內堂。


    一身孝服的武王披著薄毯坐在一把椅子上,麵前擺著一張尋常的木桌,木桌上,則供著一個靈位,和一隻香爐。


    他並沒有說什麽,甚至也沒有看什麽,隻在淡淡的月光籠罩下,一個人靜靜的坐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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