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賈琮與黛玉一道步入榮慶堂時,堂內正笑語盈盈。


    這讓賈琮微微有些訝異。


    他沒記錯的話,在那位大名鼎鼎的劉姥姥兩度入賈府中,第一迴,也就是大觀園未建成前,她並未見到真佛。


    隻王熙鳳給了二十兩銀子,打發了賬。


    直到第二迴,才因賈母憐貧惜弱,想尋個上了年紀的外人說說古,才留了下來,有了一係列的趣事。


    而第一迴來賈家,似乎也比原著記載的遲了許多……


    難道來客不是劉姥姥?


    “阿彌陀佛!真真是了不得!府上的哥兒姐兒一個賽一個好看!怎這麽好看呢,比我們鄉下人過年買的年畫兒裏的人還好看!”


    一個身著土布粗衣的黑瘦老婦人坐在軟榻旁小杌子上,狠狠瞅了賈琮和黛玉二人兩眼後,對賈母恭維道。


    賈母嗬嗬笑了笑,道:“我的小玉兒生的隨她娘,長的倒像我年輕時候。”


    那老村嫗忙賠笑道:“老太太年輕時必然更好看些……這哥兒也極好看,我竟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哥兒!”


    賈母嗬嗬了聲,道:“他是生的好……琮哥兒,玉兒,你們見過劉姥姥。”


    賈琮欠了欠身,黛玉輕輕一福見禮,那劉姥姥見罷,忙要跪下磕頭還禮,被大笑的賈母指著鴛鴦等人趕緊拉住,道:“他們才多大點年紀,老親家莫要折了他們的福。”


    劉姥姥一直躬著身,賠笑道:“原以為進了城就算長了世麵,天子腳下。誰知到了府上,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世麵。老太太、太太富貴慈善,菩薩一樣。哥兒、姐兒們,也都好似天上的神仙仙子一般,哪裏是人間人物兒?老婆子這生像兒,實在糟踐了府上,不如還是放我去罷。”


    說罷,起身就要告退。


    又讓賈母大笑著攔下,連王夫人、薛姨媽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然她們素來聽慣了恭維話,但被這樣淳樸的老實人恭維,她們仍舊覺得動聽。


    不過,看著滿屋人歡笑中,唯獨賈琮麵色淡然,諸人不由都擔憂起來,莫不是賈琮看不起鄉下人?


    事到如今,再無人會拿賈琮的母族出身說事了。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英雄不問出身的道理,戲文裏見天的唱,她們也懂。


    到了賈琮這個地位,當年的母族卑賤,反倒成了一樁美談。


    當然,這其中大部分的功勞,都是天下青樓女子們口口相傳,替他揚出的美名。


    她們也都期盼,以後能有一個兒子,文武雙全,封侯冠軍。


    至少,能有這樣一個盼頭,人生就不是全黑的。


    因此,她們都拚命的為賈琮揚名,以證明花魁之子,亦可聞達天下。


    所以,如今的賈琮,已經有資格俯視世間絕大多數人了。


    賈母提前打預防道:“琮哥兒,姥姥是太太家的親戚,你不可怠慢了去。”


    賈琮淡淡一笑,對已經開始拘束不安起來的劉姥姥道:“姥姥,我天性如此,不夠活潑生動,非是倨傲不恭。家裏長輩多不喜,姥姥勿怪。”


    劉姥姥聞言,笑的滿臉褶子堆起,忙起身欠腰道:“不怪不怪,哪裏能怪?哥兒是世上做大事的大官兒,老婆子雖在鄉下,可也聽人說過哥兒的事,便和戲裏三國諸葛亮一樣,善使計,善將兵,還做得好詩文,我們鄉下的秀才相公們,頂有學問的人,都最愛哥兒的詩詞。”


    賈琮嗬嗬笑了笑,點了點頭。


    見他果不善交談,劉姥姥又對賈母道:“老太太果真天生享福受用的,家裏有個銜玉而誕如寶似玉的哥兒不說,還有個文曲星、武曲星一並降臨的哥兒,再加上這滿屋子仙女兒一樣的孫女兒孫媳婦們孝敬著,想不長命百歲都難!”


    上了年紀的人,對這種話實在沒什麽抗拒力。


    哪怕裏麵加了點栓塞,賈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認了。


    兩人又絮絮叨叨的說起古來,王夫人含笑靜坐少言,薛姨媽時不時的捧哏,周圍丫鬟婆子們負責不時的發出附和的輕笑。


    底下的姊妹們,神色卻都隱隱怪異。


    不過當賈琮看到坐在微微含笑的寶釵身邊的湘雲,心虛的低下頭時,就知道他又被出賣了。


    寶釵麵上看不出喜怒來,隻是眼神隱隱有些勸誡,但又不是呷醋那種,更像是擔心他的身體……


    這還算正常,另一邊,探春衝他豎起大拇指,又是什麽意思?


    欽佩哥哥能幹麽……


    正打著啞謎,接受姊妹們一波又一波眼神審視的賈琮,就聽堂外傳來一陣高聲嬌笑聲:“姥姥可曾見著真佛了?是不是你們鄉下傳說的那樣,一丈高一丈寬一丈圓的腰身,敷粉插花兒搖著折扇,文曲星武曲星一起附身?”


    堂內一陣哄笑聲中,王熙鳳搖著苗條的身子進來,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劉姥姥忙對麵帶微笑的賈琮解釋道:“我們鄉下婆子沒見識,想著哥兒那般了得,縱橫萬裏無敵手,必是身量魁梧高大。我們莊子的讀書老爺愛敷粉插花搖折扇,老婆子才胡說的。”


    賈琮點點頭,道:“不妨事。”


    劉姥姥見之,喜之不盡的對賈母道:“府上哥兒的做派,真真讓人喜歡不過來,怎這樣貴氣?我們鄉下的孩子這般大的時候,正是人憎狗嫌氣死老子的時候。再看看府上哥兒,倒比大人還穩重。”


    賈母哼哼笑了聲,問鳳姐兒:“宴備好了?”


    王熙鳳笑道:“好了!這不過來看看老太太、太太,是在這裏用,還是去花廳?”


    賈母看了劉姥姥一眼,笑道:“就在這裏罷,我也懶得再動彈。”


    劉姥姥自然稱是,又說了一起子吉祥話,哄的賈母開心不已。


    王熙鳳則又去張羅午宴。


    賈琮在下麵靜靜旁觀著,對這位前世紅樓夢中留下大名的老村嫗的處世智慧,感到敬佩。


    什麽叫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這便是如此。


    一個大字也不識的老太婆,能在國公府第,讓滿府貴人都感到喜歡適應還不輕賤於她,這份本領,賈琮自忖不及。


    這並不是簡單的自貶和奉承就能做到的,劉姥姥的每一句話,都能說到賈母等人心坎裏,說的她心動。


    前世讀紅樓時,劉姥姥甚至還用了一個瞎話故事,哄的寶玉歡喜不已,帶著小廝茗煙兒去尋女孩子廟,結果尋到了一瘟神爺……


    賈琮問了問坐在他身邊的寶玉,道:“劉姥姥今日來可有事沒有?”


    寶玉哪會留意這些,搖頭道:“不過是上門打秋風的親戚,又有什麽正經事,老太太、太太既然見了她,必不會讓她空手迴去的……”漫不經心說罷,又小聲問賈琮道:“琮哥兒,林姑丈什麽時候能醒來?”


    賈琮莫名看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郎中都說不準……你問這個做什麽?”


    寶玉歎息一聲,道:“林妹妹總住在你那邊不方便,她又是個細性子,萬一無意中受了委屈,也隻能夜裏默默落淚。”


    賈琮嗬嗬笑著寬慰道:“你放心,哪裏會讓她受委屈?我那邊沒幾個人,尤大嫂子和秦氏尋常不出來,正經主子除了我便是她,難不成我會給她委屈?再說她白天都在這裏,受委屈也是在這邊受委屈。”


    寶玉聞言麵色微微複雜,看著賈琮道:“我要是能和你換換就好了,我住東府,你住這邊……”


    賈琮:“……”


    見他二人小聲說話,上麵的說話聲頓了頓後,就聽劉姥姥笑道:“他們兄弟間真是和睦,不比我們鄉下,為了一個雞腿子也能打出狗腦子來……”


    聽她說的有趣,連黛玉湘雲探春等人都繃不住很笑起來。


    賈母笑道:“這點倒還不錯,琮哥兒念著老爺太太對他的好,所以對寶玉也上心。”


    這算是難得一次讚賞了……


    劉姥姥信誓旦旦道:“我雖是沒見識的老婆子,但絕沒看錯,兩個哥兒都是好的,看不出一點爭鬥氣兒。往日裏常聽人說,越是高門大族,家裏越是沒親情味兒,為了爭搶家業打的頭破血流,六親不認。要不怎有一句自古天家無親情的戲言?府上都是老太太教的好,一點都不鬧。”


    賈母心裏愈發熨帖,麵上卻謙遜道:“我不過一沒用的老廢物,外麵的大事什麽的一點也理會不了,隻在內宅裏帶著孫子孫女度日,唯一點作用,就是讓他們兄弟和睦,姊妹相親。這些年來,倒是沒有旁的府第裏那些事。還算有些苦勞?”


    最後一言,是問王夫人的。


    王夫人自然滿麵堆笑讚了幾句,一旁薛姨媽差點笑出聲來。


    這老太太偏小兒子偏的古往今來少有,小兒媳婦自然誇她公道,難不成還能罵她偏心?


    這話若是問問死了的大兒媳婦,能得到一聲“好”,那才是了不得的功勞。


    不過她麵上自不會這般說,附和著同王夫人、劉姥姥一道,將賈母誇出花兒來。


    賈母聽的心裏受用不已,暗自盤算了下,這樣的日子多過上幾天,估計能和被那孽孫氣一迴折的壽拉平……


    又頑笑了陣,便見王熙鳳、李紈領著一眾二十來清一色穿著紅綾裳青緞裙的丫頭,捧著各色食盒並供主子們漱口淨手的茶水。


    鳳姐兒笑著動手,和丫頭們利落的將食盒中各色佳肴美味取出,擺放妥當。


    又挨個請賈母等人上座,隻是眾人剛剛落座罷,還未等賈母先動第一筷子,賈琮就見東府護著內宅的李蓉大步從外進來,身後響起一片丫頭驚唿聲,顯然是想阻攔未攔住。


    李蓉進堂後,在諸般目光注視下,對賈琮抱拳一禮,大聲道:“大人,宮裏來人,天子傳旨大人即刻進宮!”


    賈琮聞言起身,對賈母、王夫人等人一禮罷,轉身往外大步行去。


    出了榮慶堂,見甬道上前後無人,賈琮輕聲問道:“可知出了何事?”


    李蓉小聲道:“聽展鵬說,宮裏死了三個太妃,都是自盡,外麵已經傳開了,說是天子逼死的。”


    賈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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