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長安,清晨依舊有些春寒。


    賈琮披了件竹葉青梅紋薄氅,騎在馬上,立於西城外渭水碼頭。


    這裏原是東川侯府的地盤,曾幾何時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熱鬧非凡的表麵下,隱藏著無數黑暗。


    但此刻,偌大一碼頭上,除卻挽起褲腿穿著草鞋,等待卸貨的苦力外,曾經遍布各處的下九流人物都沒了蹤影。


    錦衣衛看似悄無聲息的默默發展著,但那是對高高在上的朝廷諸公們而言。


    對於市井之徒江湖豪客們而言,如今的神京城愈發不好混了。


    神京一百零八坊,隨時都有錦衣校尉持著繡春刀,但凡看到不是良善百姓之人,立刻上前詢問戶籍姓名。


    這些日子來,整個神京城被發配黑遼做苦力的市井潑皮不知凡幾。


    敲掉的幫派,更是數以百計。


    偌大一長安,人口百萬。


    靠黑吃飯的,不下數萬人之巨。


    這些人不事生產,靠欺壓勒索百姓商家為生,是寄生在都城的毒瘤。


    賈琮以徹查皇子暴斃案為由頭,清理整座神京城的地下勢力,百姓們無不拍手叫好,也沒有任何朝廷禦史敢多嘴。


    盡管,那些了不得的幫派背後,都有朝堂大佬在支持。


    但這一刻,無人敢出手。


    而錦衣衛,正是在這些勢力的屍骨之上,壯大發展著。


    能在京城立足,這些幫派哪一個沒有好手?


    當幫派覆滅後,給那些好手兩條路,生或者死,這並非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再將新進衛的新人家世來曆弄清楚後,根據能夠掌控的尺度,再細分成可用之人,和炮灰之人。


    一批批錦衣衛派往江南六省,並終將手伸向了大乾其他十二個省份。


    真要能給賈琮二三年的發展時間,以他對後世組織學的膚淺了解,也足夠將錦衣衛發展成一個前所未有的龐然大物。


    可惜了……


    “船……來……咯!”


    碼頭哨公站在瞭望塔上,忽然高聲提醒道。


    未幾,眾人就見一艘高大的樓船,緩緩自東駛來。


    大船桅杆上,偌大一錦衣大旗,迎風招展。


    賈琮周圍方圓百步之內,皆布有親兵緹騎護從。


    畢竟這裏是曾經仇家的地盤,大意不得。


    半個時辰後,賈琮這錦衣衛指揮使的座船緩緩靠岸。


    船聽穩後,碼頭上的船工們幫忙奔波著鎖錨係纜繩鋪甲板,意外得了賞銀後,一起遠遠磕了頭離去。


    等船上之人先一步下船後,賈琮方翻身下馬。


    “卑職魏晨,參見大人!!”


    錦衣衛僉事魏晨,自在江南交了投名狀後,便漸漸融入了賈琮的核心。


    這是一個極聰明又有些憊賴的年輕人,天資出眾,隻是常年在金陵城裏,眼界還是局限了些。


    但成長性很高。


    賈琮叫起後,魏晨簡單述說了船上這二月來的事宜,除卻幾個親兵生病,請了郎中醫治妥當外,再無別的差池。


    賈琮點點頭後,魏晨就要退下,剛走兩步卻又忽地頓住了腳步,猛然迴頭,滿眼不可思議的盯著賈琮身上的蟒袍玉帶看。


    蟒袍?!


    可惜,賈琮沒有給他解釋什麽,徑自往船上走去。


    展鵬最好交友,一把摟住魏晨的肩膀,哈哈笑道:“鄉下來的,沒見識過吧?當今天子欽封的大乾一等冠軍侯,賞蟒袍玉帶,貴比國公!”


    魏晨聞言,都顧不得這孫子嘴上占便宜了,驚喜交加道:“果真?”


    他在船上待了一個多月,幾乎與世隔絕。


    就算偶爾靠岸,也看不到朝廷邸報,自然不知賈琮迴京後已被封侯。


    不過,魏晨到底非一般人可比,隻驚喜了稍許後,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


    冠軍侯……


    不大吉利啊。


    再一聯想現今的局勢,麵色又變了變。


    天子此舉,是將賈琮放在火架上烘烤,當刀啊!


    自古以來,作刀者,又有幾個能得好下場?


    見他如此,展鵬哈哈笑道:“你小子,反應和大人說的一模一樣,大人真是神了!”


    魏晨聞言一怔,隨即長舒了口氣,麵色舒緩下來。


    因為他明白,既然賈琮能料到他的反應,自然對當前局勢更加清楚。


    麵對這等危局,賈琮都能鎮定自如,說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念及此,魏晨微微苦笑著搖搖頭。


    他從來自負自己的天賦和智慧,當初在金陵千戶劉昭麾下當四大金剛時,他連劉昭都不放在眼裏。


    也因此,劉昭素來防備他嚴密,不讓他觸碰兵權,隻當智囊。


    可現在……


    賈琮將大權托付於他後,根本不怎麽過問。


    可魏晨連一絲翻浪的心都沒有,規規矩矩。


    差距太大了,大到他連嫉妒心都升不起……


    罷了,能逢這樣的明主,才不枉此生。


    真要給一庸才當奴才,反倒作踐自己。


    賈琮沒有理會屬下的心理動態,魏晨身為錦衣高官,若表現出一絲搖擺不定的跡象,他都不會容他。


    倒是船上這些跪迎他的親兵,賈琮幾乎挨個叫了遍名字,迴應問好。


    這般作態,讓船上百餘名親兵感動莫名!


    看到這一幕後,船下的魏晨不由苦笑不已。


    他這一個多月來日夜與這些親兵相處,刻意交好,倒沒什麽別的心思,隻想將賈琮身邊之人圍好,以後說不定有個方便。


    君不見江南六省的實權百戶,多是賈琮親兵出身……


    可是看到船上的景象,魏晨知道,他可以交好的這一個多月的交情,根本比不上賈琮這一番直唿其名的問候。


    在收買軍心這方麵,魏晨自忖和賈琮相差十萬八千裏。


    展鵬在一旁看著他,笑道:“小魏子,知道為什麽大人能當冠軍侯,你隻能給大人跑腿兒了吧?別嫉妒了,這是天生的能為,羨慕不來。好好跑你的腿兒罷,有前途,我看好你。”


    魏晨氣的發笑,道:“展鵬,你裝什麽大尾巴狼?你比我強?”


    展鵬冷笑一聲,揚起下巴道:“你知道這一月多我跟著大人辦了多少大事?執掌神京十二團營的武侯都廢了五個!”說罷,又嘿嘿笑著對倒吸一口涼氣的魏晨語重心長道:“小魏子啊,如今進了京了,不是鄉下了,也該長點眼界了,別總是一驚一乍的,啊?前兒我才和大人一道,監斬了一百零八顆首級,連三品大員都有啊!就你當初的小官兒,我隨手斬了都不用上奏……”


    魏晨麵色隱隱發白,然後咬牙切齒的罵道:“展小鳥,當初那檔子事你還沒忘啊?你是不是男人?!”


    當初劉昭之子當街調.戲李蓉,被展鵬削成了太監人棍,展鵬倒是跑了,可福海鏢局卻被牽連下獄。


    展鵬被一路追殺到粵州,若非遇到賈琮,這會兒全家的骨頭怕都化了。


    這其中,就有魏晨的功勞,雖然他未直接參與。


    不過魏晨投靠過來後,已經很是賠禮的多迴,麵上展鵬也不喊打喊殺了,辦公務時也配合不拖後腿。


    可但凡有機會,總會譏諷魏晨一通,讓魏晨好不苦惱。


    見魏晨撐不住了,展鵬哈哈一笑,摟住他肩膀笑道:“頑笑也開不起,是不是在船上憋悶壞了?我跟你說,大人立下規矩,錦衣衛不許嫖.娼進青樓,你小心點,被沈冰山抓住你就慘了,打一頓屁股倒沒什麽,可人丟光了那以後還怎麽做事,對不對?”


    “給老子滾!你個棒槌!”


    ……


    “三爺!”


    “三爺!”


    “老爺……”


    自一樓往上,一路上仆婢嬤嬤們紛紛見禮。


    除卻原本從京裏帶著南下的有些家中老人,如柳嫂子等人外,其她大多數,都是宋岩夫婦為賈琮調理出的仆婢。


    都是相對來說忠心可靠之輩。


    賈琮一一頷首應下後,上了三樓。


    剛至樓梯口,便見一圓滾滾紮著兩個朝天發髻的喜慶丫頭,領著兩個一模一樣粉雕玉琢的更小些的小丫頭,噗通跪在地板上,嘻嘻哈哈的磕頭問安:“給三爺請安,三爺您吉祥!咯咯咯!”


    看著三個小家夥,讓人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起來。


    再往裏,隻見晴雯、春燕、小紅、香菱、覓兒、娟兒、小竹、池玉等一幹大小丫頭攏成一圈兒。


    一雙雙眼眸含笑的看著賈琮,齊齊屈膝福下問候道:“請三爺安。”


    賈琮嗬嗬笑著叫起道:“安,你們也好?看起來都還胖了些。”


    晴雯等人無不抿嘴笑了起來,有些羞澀。晴雯、春燕等人似已經喜的不能說話了,隻是笑,小紅沒好氣的白了這群沒出息的一眼,笑道:“誰說不是呢,一輩子也見不到幾迴這樣的好景兒,這二年可算過足了癮。林姑娘又是好性子,任她們鬧也不約束,一屋子人成日裏吃喝玩樂的,怎有不胖的?”


    聽聞此言,賈琮笑著點點頭,越過諸人,看向了最裏麵的人兒。


    隻見紫鵑、小八左右護持著黛玉靜靜站在那。


    黛玉頭上簪著一支白玉蝴蝶釵,耳上墜著玲瓏點翠珠。


    身上是一襲鵝黃縷白銀輕羅長裙,用極淺色的絲線繡了纏枝寶相花……


    嬌俏動人,雅致靈秀。


    隨雲髻雲鬢堆縱,似雲煙般的黛眉下,是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


    眸光清幽,靜靜凝望著賈琮。


    她聽了他的話,帶著她的父親,帶著林家的所有家業,來京了。


    隻因他在這。


    此一生,不求榮華富貴,不去誥命鳳冠,唯盼郎君有情,終不相負。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許。


    “林妹妹,咱們迴家。”


    “嗯。”


    ……


    ps:爆更的這幾天,每寫完一章,都覺得打了場勝仗一樣。雖然身形疲倦,但感覺其實真好,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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