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坊,保齡侯府。


    保寧堂。


    自聽聞賈琮在龍首原遇伏後,保齡侯史鼐整個人都不正常起來,好似遇伏之人不是賈琮,而是他。


    看著自家侯爺成了這幅大驚怖的模樣,下人們自然不敢自專,趕緊報往裏麵。


    沒一會兒,保齡侯夫人朱氏就帶著一眾史鼐的姬妾慌張前來。


    看著坐在主座上神魂不寧的史鼐,再看看客座上平靜吃茶的賈琮,這一刻,朱氏心裏滕然升起一股驚恐!


    她想起了賈母史老太君私下罵賈琮時的一句話:“這個孽障命極硬!你們不要算計他,誰和他不對付,到頭來都扛不住!”


    原本朱氏隻道賈母心裏到底向著自家孫子,嫁出去的老女人也是潑出去的老泔水,不知道幫助娘家。


    可這會兒看著素來威嚴如山的史鼐成了這幅萎頓不安的模樣,朱氏真相信這句話了。


    這個信奉鬼神的年代,一個內宅婦人還有什麽比遇到一個“活瘟神”更讓她害怕的。


    而見她隻看了賈琮一眼,就嚇成這個樣子,史鼐和朱氏的兩個嫡生子史超和史偉不明覺厲之餘,再加上他們老子之前就嚇到吐,二人直勾勾的看著賈琮,如同看什麽羅刹金剛!


    史湘雲隨著眾內眷一道前來,看到這一幕後,差點沒偷偷笑壞肚子。


    她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料想必是她這個琮哥哥弄了鬼。


    隻是她如何也想不到,賈琮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能讓平日裏趾高氣昂、耀武揚威的一家子,唬成這樣。


    別說她不明白,連史鼐看著他這個蠢婆娘和倆傻兒子都莫名其妙起來。


    他那般驚恐,是因為在龍首原出了那樣的大事,必然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貞元勳貴中的腥風血雨。


    他不知道這件事會波及到什麽地步,會不會牽連到保齡侯府。


    更不知道,宮裏天子會不會借機將不聽話抗那逆扒皮抽血的新法的勳貴一網打盡。


    之前沒有借口,如今有了這樣一個好由子,宮裏沒道理放過。


    史鼐一來驚懼龍首原事件,二來驚悸朝廷會搜刮走他的銀子才會這般。


    可朱氏和他倆傻兒子唬成這樣,算什麽?


    看了眼風輕雲淡坐在那吃茶的賈琮,再看看自己兩個比賈琮還要大幾歲的兒子,大眼瞪小眼,差點自己嚇死自己的傻叼模樣,史鼐一時間火氣上湧,怒聲斥道:“都給我滾!丟人現眼的東西!”


    他自忖比賈赦賈政那對蠢兄弟強的何止百倍?誰曾想生出一窩子這樣的玩意兒!


    朱氏雖然畏懼史鼐威勢,可到底不放心,小聲對史鼐道:“老爺,這人命太硬……”


    話沒說完,就聽史鼐驅趕道:“去去去去,準備一桌素席,我要和琮哥兒吃兩盅素酒,說說話。我們爺倆還沒親近過……”


    朱氏聞言,不敢再多言,畏畏縮縮的看了賈琮一眼後,又領著一眾姬妾子女迴後宅去了。


    賈琮隻與湘雲點了點頭,讓史鼐看在了眼裏……


    待內眷走後,史鼐長歎息一聲,道:“琮哥兒啊,看看你,再看看為叔,為叔隻覺得這大半輩子都白活了。人和人不能比啊……當年我等追隨武王,南征北戰,幾經浴血,萬人級的軍團大戰經曆了不知多少迴,連十萬級的大軍團作戰,都經曆了幾遭。你雖也算是上過戰場的,但雅克薩城不過千把人,不值當什麽。真正的軍團大戰,放眼望去,皆為鐵騎。那真正的槍如林,箭如雨。多少大將含恨飲血於無名小卒的箭下,出師未捷身先死,馬革裹屍而還。想當年準格爾大戰時,為叔……”


    聽著史鼐長篇闊論的講述當年的戰事,如果除開他自吹自擂的部分,還算精彩。


    勳貴中人也並非皆為草包……


    不過史鼐吹噓他自己何等勇猛的部分,賈琮也隻當笑話聽罷。


    他又怎會不知,保齡侯史鼐這個侯位是如何得來的?


    當年跟隨武王征戰,史鼐、史鼎兩兄弟合在一軍,衝鋒打仗的事都是忠靖侯史鼎朝前。


    收拾戰場,搜刮草秣金銀,都是史鼐朝前。


    等報戰功時,史鼎自然少不得分他這個大哥一份。


    靠著這份戰功,史鼐才襲了保齡侯的爵位。


    旁人征戰多年,無不一身煞氣,滿麵黝黑。


    唯獨保齡侯史鼐,打了幾年仗,還他娘的養的白白胖胖……


    簡直成了貞元勳貴中的笑話,少有人看得起他,他自己倒也不在乎。


    史鼐看著賈琮,滿眼豔羨,道:“為叔出生入死,血戰多年,幾迴險死還生,遭了多少苦難,吃了多少罪,到頭來也不過靠祖蔭才襲了保齡侯。琮哥兒就在東北逛了圈兒,又往江南走了遭,就成了冠軍侯!嘖嘖嘖!”


    賈琮看向史鼐,問道:“表叔,今日命我前來,所為何事?才出了這樣一檔事,我還要迴去收拾手尾。”


    史鼐被堵了話頭,臉上一滯,看著麵色清明的賈琮,他忽然能體會到自家老姑奶奶在賈家的憋屈了。


    這孩子,不遵孝道啊!


    不過有求於人,史鼐還是沒有發作,他幹咳了聲,端著長輩的架子道:“琮哥兒啊,唉,為叔過的苦啊!這些年也沒個差事,沒個進項……”


    賈琮不等他囉嗦完,便打斷道:“表叔,方才聽聞龍首原之事,你也是身有感觸……”


    吐成了那般,嚇成了那樣,感觸能不深麽?


    “表叔也是久經沙場的大將,殺伐果決,也頗知兵事。你自己想想,這個風頭上,這個節骨眼兒上,敢逆天下大勢而行之人的後果是什麽?那麽多王府都開始遭殃了,兩大武侯府也已除爵,接下來這一波,隻會牽扯更廣!饒進去一座保齡侯府,算大事嗎?”


    賈琮毫不留情麵的言辭,讓史鼐麵色一陣變幻,他遲疑不定了好一會兒,方試探道:“等清理勳貴時,主事之人應該是琮哥兒你吧?以咱們兩家的關係,琮哥兒你總不會拿表叔我來開刀,對不對?親親相隱啊!”


    賈琮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道:“表叔,我勸你盡早打消這個念頭。清理之時我或為刀,但你見過刀有自己的主意嗎?唯有秉承聖意而行!表叔,那些抄家滅門的人家,當初也積攢了不少金銀,平日裏舍不得吃穿嚼用,鑄成銀冬瓜埋在地下,一朝事發後,全被人抄走。表叔,你覺得這樣的人到底有多愚蠢?連命都沒了,還要死守著那些金銀,成了執念,到頭來就成了笑話。自己和兒孫被殺頭流放不說,內眷妻女也被發賣教坊司,嗬嗬。”


    看著史鼐額頭上冷汗都下來了但依舊遲疑不絕拿不定主意,賈琮才真正相信,這世上果真有愛財不愛命的葛朗台之流。


    其實在華夏,這樣的人也不少見。


    魏之曹洪,便是極典型的存在。


    不過曹洪有太後護著,史鼐能去指望誰護?


    言盡於此,賈琮起身道:“表叔,今日發生了極大的事,我就不在這裏留飯了,要先迴府,準備接宮裏天子垂問,告辭!”


    史鼐心中正在接受著極劇烈的衝突對撞,話都沒聽進去,隻隨意點了下頭,就在那緊緊皺著眉頭,眼珠子亂轉思量著割手之痛和是否有僥幸之機。


    賈琮見之也不以為意,起身離去。


    倒是史超、史偉哥倆兒跟了出去,出了保寧堂後,史家哥倆兒對視一眼後,史超問道:“琮哥兒,你和我母親說,隻要能在你身邊千戶手下走十招,就讓我們當千戶?”


    賈琮聞言打量了眼史超,看他一派公子哥兒的氣度,點點頭道:“對,是有這事。”


    史超和史偉對視一眼,都頗為高興。


    史超笑道:“那不知琮哥兒你現在身邊可有千戶官兒沒有?我們弟兄和他走上幾十招!琮哥兒你別看我長的清秀俊俏,但實則我從小練武。南拳北腿刀槍棍棒,樣樣精通!弓馬本領,當世能超過我們兄弟倆的,嗬嗬,實不相瞞,不會超過十指之數!!若不是我娘困住我兄弟不放,哼哼,琮哥兒,你這冠軍侯的名頭,怕是……哼哼哼!”


    賈琮聞言,咂摸了下嘴角,頓住了腳,又看了史超哥倆兒一眼,見他二人皆一派“空有屠龍技無奈被娘坑”的有誌難酬的氣度,便對展鵬道:“和他們過幾招,不必留手。”


    史超史偉哥倆兒聞言麵色登時不好看了,睥睨的看著展鵬,一起撇了撇嘴。


    史超甩了個袖花,然後擺了個標準的金雞獨立的起手式,看向展鵬。


    展鵬見之,一腦瓜子黑線,不疾不徐一步上前,而後當頭一拳……


    “啊!!”


    ……


    歸途。


    展鵬滿麵疑惑,猶疑了幾迴,方鼓著勇氣問賈琮道:“大人,這樣的人,也能當侯爺?”


    賈琮淡淡道:“一命二運三風水,人家命好投胎投的好,你不服?”


    展鵬聞言糾結了一臉的褶子,道:“可他這一家,怎麽看也沒個清醒的,怎麽感覺一個個比我還混不吝?那兄弟倆……”展鵬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賈琮看了他一眼,道:“史超、史偉兄弟二人自幼被其母朱氏嬌生慣養,他們又是連書也不讀的,因為他們母親就是不讀書的。本就見識短,又不讀書,以為天下就像他們侯府那樣大,侯府親兵哪個敢真和他們打?養成這樣又有什麽奇怪?晉惠帝一個當皇帝的,也能問出何不食肉糜的話,史家做到這一步,又算得了什麽?大驚小怪!快走,迴去送那三位弟兄一程,然後好好休息三日。馬上就要忙了,這一忙……嗬。”


    賈琮不再多言,揚起馬鞭甩了個鞭花,座下戰馬一聲嘶鳴,猛然往前躥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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