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賈家榮慶堂上百樣人生出百樣心思時,整個神京城,也因為一道“冠軍侯”的旨意而沸騰了。


    興許是憋了太久的緣故,這迴終於等到了一個爆發點,京城文武大臣之怨氣直衝雲霄!


    文臣中已有人將賈琮視為天下第一不孝之賊!


    因為聖旨中寫的明明白白:“卿更視朕之安危為國本戰爭,雖逢母喪,卻雲‘雖百善孝為先,然金革之事不避,臣願舍孝盡忠’”,這說明竟是賈琮自己主動舍孝的!


    天下還有這等厚顏無恥不孝之人嗎?


    至於其目的是為了忠還是什麽,就沒人在乎了……


    隻要他自己不孝,那就是大罪!


    自然罵名滾滾來……


    這其實是有緣故的。


    賈琮在江南殺的人頭滾滾,不提知交故舊滿天下的趙家、秦家,就是八大鹽商之白家和安家,數十年來往京裏送的銀子,都能堆出兩座銀山來。


    不知多少京官因此受益,甚至還有不少人家指望著白家、安家的孝敬銀子過年。


    白家、安家一倒,崇康十四年的大年,又不知有多少京官家裏舍不得買二兩肉包頓餃子過年……


    另外還有文人相輕的緣故。


    賈琮憑借書法和詩詞本領,這幾年在士林中享有極大的名聲。


    尤其是在勾欄瓦舍秦樓楚館中,天下花魁,無不將他視為夢中良人。


    “即便倒貼也願陪公子春風一度”早已成了花魁們的共識,若能得清臣公子青睞,即使入賈府為奴為婢也心甘情願。


    這讓士林中那些腆著臉靠寫些酸詩酸詞騙女人銀子度日的名士們,如何能不嫉不妒?


    隻是往日裏賈琮有天下師衍聖公和鬆禪公護著,他自身行事又素來謹慎,尋不到什麽槽點。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這樣一個大破綻,豈有不爆發之理?


    一時間,賈琮似成了千古第一罪人般,名聲大壞!


    若說文人中還隻是動嘴,那武勳們,就恨不得動刀了。


    尤其是貞元勳臣們。


    其實貞元勳臣們自身倒也還罷,雖然也極眼紅“冠軍侯”的爵位,但他們大都能看明白,這個爵位,也就是看著好看罷。


    一個武侯,手裏就那幾個鳥毛番子兵,戰力最強的,還是從黑遼退下來的傷殘老兵。


    頂個錘子用!


    若某人以為用這樣一個冠軍侯,就能壓製住從屍山血海裏滾爬出來的貞元勳貴,那就太可笑了……


    故而貞元勳臣們,大多抱著冷笑看笑話的態度,冷眼旁觀之。


    可大人們可以做到這一點,小輩們就不行了。


    各家衙內正是年輕氣盛之時,他們大多十三四歲就被送往九邊戍邊,打熬年份,養的一身驕悍之氣。


    原本賈琮往黑遼逛了圈,封了一個二等伯,就讓他們群情憤恨,不平之極。


    可那迴好歹有點微末戰功打底,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再者,區區一個二等勇毅伯,雜牌封號,也不放在他們眼裏。


    然而這一迴,冠軍侯!!


    哪個將門虎子,沒有幻想過有朝一日能如霍驃騎那般封狼居胥,得勇冠三軍之名?


    貞元勳貴們為了防止家族似開國一脈那般迅速墮落,對家中世子要求極為嚴苛。


    武功、兵法,莫不要學。


    大多在十二三的年紀,送往九邊打熬軍資。


    他們熬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毛都沒撈著一個的時候,小他們好幾歲的賈琮就已經登上了他們夢寐以求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這個位置,是他們奮鬥一輩子都不大可能達到的高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實莫說旁人,連開國公李道林之子李虎聽聞這個消息後,都忍不住心裏泛酸。


    雖然之後也為賈琮高興,卻還是認為天子冊封的這個爵位,實在是過了。


    他寧願看到崇康帝將賈琮一步冊封至榮國公,也不願是冠軍侯。


    某種意義上,冠軍侯這個爵位對武將而言,就是一種信仰。


    非封狼居胥者,不可得也。


    輕輕一歎,李虎如此刻大多貞元勳貴世子一般,出了家門,往將武閣走去。


    因為皇子暴斃案,京中已經壓抑了一個月的功夫了。


    總要給人喘口氣才是……


    李虎也想探聽一下,其他人對此事的看法,和準備做什麽。


    雖然他心裏也不大舒服,但若有人想對付賈琮,他還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另外就是,冠軍侯……


    好似不大吉利啊。


    ……


    京中的情況,自然逃不過宮裏的眼線。


    沒用多久,養心殿內就得到了消息。


    戴權看起來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對崇康帝道:“主子爺,如今滿神京的人都在罵賈琮哩!說他為了富貴,連母孝都不守了,罵他不當人子……呃!”


    沒說完,就被崇康帝陰冷的目光瞪住了。


    崇康帝劈頭蓋臉罵道:“狗奴才,那些混帳東西眼瞎,連你也眼瞎了嗎?他們將孝至於忠之上,隻提孝而不言忠,你這狗才也如此混帳?”


    不過,對於這個結果,崇康帝本就不意外,甚至是刻意為之。


    賈琮身後站著孔傳禎和宋岩二人,再加上他的文才驚世,使得他和士林的關係太過密切。


    這對即將執掌滔天權勢的賈琮而言,是禍非福。


    崇康帝也不想看到這樣一幕。


    他視賈琮為利刃,能殺人的利刃。


    他是要賈琮做孤臣,而不是背後牽連無數,難以把握的權臣。


    罵完戴權後,崇康帝又問道:“賈家如何了?”


    戴權這次老實了,本分道:“蘇城迴宮後,開國一脈的功臣都極為高興,那襄陽侯倒是乖覺……”


    將榮國門樓內發生的事重複了遍,幾乎與事實點滴不差。


    又將榮慶堂上的事也複述了遍,同樣相差無幾。


    待聽到榮國太夫人依舊對賈琮沒個好臉色時,崇康帝麵色隱隱複雜,冷笑道:“是啊,有些人天生就得不到長輩的好臉色。無論他怎麽做,做的再好,又有什麽用?人家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戴權聞言一言不發,眼觀鼻鼻觀口的站著。


    他知道,賈琮的遭遇,讓崇康帝聯想到了他自己身上……


    當初,崇康帝一樣不遭太上皇和皇太後待見。


    現在其實也差不多……


    瞥了眼戴權後,崇康帝冷哼一聲,道:“繼續看著。”又問:“勳臣那邊什麽反應?”


    戴權忙道:“貞元勳臣那邊大都不屑一顧,好似瞧不起冠軍侯,以為他徒有虛名,隻是笑柄。倒是各家的世子們,極為不忿,這會兒好多人都往將武閣去了……”


    崇康帝聞言,並不震怒,他目光譏諷的往窗外瞥了眼後,竟不再理會,而是問道:“將武閣是小九兒的產業,她現在在哪?”


    戴權正色道:“因為銀軍在清主子身邊,所以派了好多人跟在那邊。清主子現在在常州府天寧寺天寧寶塔上抄寫經文,銀軍好像已經發現了奴才手下的人,不過並未理會。”


    崇康帝聞言,沉默了許久後,歎息一聲,道:“看來老九那邊,確是時日無多了……傳旨,再往龍首原送些藥過去。誰能想到,朕這個骨肉兄弟,會走到這一步……


    隻是老九,若讓你坐這江山,則大乾必亡。你可為蓋世猛將,卻不可為帝。


    朕原也不想的……”


    最後一言,聲音輕忽的連戴權都未聽清……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內,除卻幾家極親近的,如保齡侯、忠靖侯夫人,王子騰夫人和薛姨媽外,其她各家誥命在襄陽侯夫人離去後不久,也紛紛告辭。


    雖然她們也想聽聽賈琮嫡母邢夫人病逝前留下了什麽刁難人的遺囑,畢竟隨著賈琮的崛起,他身世那點事,京城勳貴圈內就沒人不知。


    可是許是因為賈母也是好體麵之人,怎會將家醜當眾公布?


    見她一直不言語,眾誥命又非鄉間村婦,怎會不解其意,便都自覺告辭了。


    待送走了諸位誥命後,榮慶堂內空了下來,氣氛也變得有些凝滯。


    賈母顯然還是不喜賈琮的,她目光冷淡的看著賈琮,道:“大太太臨走前,留下幾句話。第一句,讓我問問你,你之前答應接大太太弟弟一家進京團圓,為何沒辦到?讓她姊弟自此天人永隔,成了憾事。你的孝道在哪裏?”


    聽聞此言,王夫人和薛姨媽都未出聲,紛紛一歎。


    帷帳後麵的寶釵等人還是頭一迴聽聞這話,無不麵色一變,擔憂不已。


    賈琮卻依舊淡然,他道:“迴老太太話,舅舅一家琮在江南時便已經尋著,隻是舅舅、舅母把表姐送到衙門後,他二人卻隻留下書信一封,不辭而別,說是不願攀附富貴,隻將表姐托付給大太太。如今表姐正和林妹妹一道乘船而來。”


    賈母見他如此淡漠,哼了聲,斥道:“你倒有理由了,早點做什麽去了?”


    賈琮搖頭道:“早先大太太並未吩咐。”


    “你……”


    賈母一滯,臉都氣白了。


    一旁王夫人忙道:“琮哥兒,雖是如此,如今你母親沒了,你也需自責愧疚些才是,不然外人聽了去,隻道你沒孝心。”


    賈琮微微躬身道:“是,太太。”


    見他對自己比對賈母還恭敬些,王夫人心裏熨帖,隻是見賈母臉色愈發難看,便又道:“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不過白話一句。”


    賈琮點點頭,卻沒再多言。


    賈母見之,隻覺得這一輩子受的氣加起來都沒此刻更讓她惱火的,她冷笑著看賈琮,愈發不耐煩道:“既然你不認為自己有錯,那等跪靈前就自己去同大太太分說罷。大太太還有一話,說她放心不下她兄弟一家,讓你往後將她兄弟當老子娘對待。還讓你娶了他家閨女,不能委屈了她。大太太留下來的家俬,都給她侄女兒做嫁妝,讓你不能貪了去。”


    賈母自己都覺得越說越惡心,這些話可不就不能在外人麵前說起?


    帷帳後寶釵死死捂住嘴,眼淚流了下來,麵色慘白。


    其她姊妹們,也無不大吃一驚。


    唯有寶玉,似乎挺高興……


    堂上,賈母說完後,王夫人、薛姨媽等人都細細的看著賈琮。


    沒沉默多久,眾人就聽賈琮淡漠道:“大太太病得太久了,很多事都記不清了。禮曰: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不過,逝者為大,為人子者,自然不會怪她。但此事,亦無需再提。”


    賈母:“……”


    王夫人、薛姨媽並史鼎、史鼐、王子騰夫人,還有帷帳後李紈、寶釵、湘雲、探春等人,也無不瞠目結舌。


    還……還能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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