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閣。


    東朝房內,開國公李道林、鄭國公屠尤、信國公左崇三大國公在此理軍機。


    另宣國公趙崇、成國公蔡勇、宋國公劉誌,此三位相互親近一脈則在西朝房內處理軍機。


    這兩方人馬,原在追隨武王戎馬天下時便相互攀比戰功,處處較量。


    隻是武王在上麵壓著,沒人敢越線。


    待武王心死自囚後,十數年來至今,兩方人馬的明爭暗鬥已漸漸到了明麵上。


    從最高層、到中層、到基層,無不鬥爭。


    這其中除卻雙方的不對付外,也有宮裏那位故意在背後推波助瀾的緣由。


    隻是雖然他們明知如此,可到了他們這個地步,也不得不去爭。


    利益就這麽多,蛋糕就這麽大,他們不為自己爭,也要為下麵去爭。否則,無法禦下。


    再者,誰也不想輸誰一頭。


    這些年來,崇康帝便是以此等權術手段,控製軍機。


    其實這六大國公身上,若非武王烙印太深,並不算什麽隱患。


    曆朝曆代的天子,大多非馬上天子。


    他們大多是靠這等手段來操控軍權。


    且崇康帝以高超的手段,將他們拉攏分化的已經差不多失去了威脅。


    隻是,這些人身上武王的烙印實在太深,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崇康帝還是無法信任他們分毫。


    或許,相知相得了十數年的寧則臣便是明白此事,方提出設立“軍機處”的諫言吧……


    東朝房內,鄭國公屠尤、信國公左崇二人已經將寧則臣痛罵了半日了。


    往年靠著太祖、聖祖二朝立下的祖製,軍中事務多在軍機閣內處置。


    唯有到了總兵一級的大事,或是五千人馬調動的戰爭,才呈由天子過問。


    軍機大臣們大權在握,好不痛快。


    可若是軍機處成立,天子無事不可過問,軍機閣還有何存在的必要?


    軍機大臣們豈不成了“草詔翰林”,做應聲蟲的勾當?


    屠尤想不通,壓抑著聲音怒聲道:“寧則臣這個狗賊,他也不瞧瞧自己的處境,他莫非以為那位忌憚他不如我們?如今他一下將宗室、勳貴、士紳全部得罪,天子本就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拔而快之。他莫非撞客了不成?想死拉上我們?”


    信國公左崇也難掩鬱氣,沉聲道:“寧則臣必難得善終,還會遺禍家族。沒有今日之事他必死無疑,有了今日之事,他死的更快更慘。想做純臣,想表忠心?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候!”


    開國公李道林麵沉如水,沉默了良久後,見兩位舊友同伴看著他,便緩緩道:“寧則臣,就是純臣,是忠臣。他這般做,隻有一個目的,除卻固皇權外,便是為了推行新法。孟堅、偉長,告訴家裏,若寧則臣再去登門,要求丈量田畝,登造黃冊,讓他們不許抵抗。三大皇子暴斃,此等恐怖大勢已成,誰敢再擋,寧則臣就敢拉誰下馬,誰就是兇手,雞犬難留。”


    “嘶!”


    屠尤和左崇聞言,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二人相視一眼後,也反應過來。


    可兩人實在難以理解,寧則臣到底為了什麽?


    李道林垂下眼簾,解釋道:“這種人很純粹,便是為了他心中的大道。寧則臣心中的大道,就是他一手推行的新法。朝聞道,夕可死。就如當年,咱們追尋王爺,追亡逐北,戎馬天下時一般,誰會怕一個死字?”


    聽聞此言,屠尤和左崇麵色微微一變。


    沉默了稍許後,屠尤問李道林:“大哥,你說三位皇子之死,會不會同龍首原王府那邊……”


    李道林聞言,抬起眼簾目光銳利的看了屠尤一眼。


    屠尤也是近五十的人了,被這一眼看的唬了一跳,忙道:“大哥,我就是問問,沒旁的意思。這麽些年來,我漸漸明白過味來,當年那事,真的是重華宮裏的那位所為?我覺得很可能是……”


    “好了。”


    李道林神情漸漸莫名沉重悲傷起來,眼中說不出的痛惜,他搖搖頭道:“這些舊事,現在誰還能說的清楚?王爺他,就快要……連銀軍都送給了葉家那丫頭,這件事和他老人家無關。他要想動手,何須等到今日?”


    屠尤想想也是,看了眼左崇,左崇亦是眉頭緊皺,道:“王爺要想做什麽,不必這般麻煩,直接對我們下武王令就好……”


    此言別說屠尤,連李道林眼中都閃過一抹難言的神色。


    若武王果真下了這樣一道武王令,開國公府,還會遵王令麽?


    如果武王身子康健,還如當年一般,或許有可能。


    但現在……


    左崇沒發現其他二人的神色變化,他繼續道:“也真是邪了門兒了,居然會出現這樣的事。到底是什麽人下的毒手?果真隻是兩個伴讀心中懷恨?”


    屠尤嗤之以鼻,道:“那雍王又怎麽迴事?天家裏,什麽事不可能發生?皇子暴斃又不是沒有前例,當年延壽坊……”


    “孟堅!”


    沒等他說完,李道林皺眉喝道:“以後不要再說這些,既然朝廷定性了是白蓮餘孽所為,錦衣親軍剿賊不利,也被我等屠了個幹淨,就不要再翻公案了。沒有益處,當需明白禍從口出。”


    屠尤聞言,歎息一聲,點點頭道:“大哥說的對,連王爺自己都……我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不過是出口怨氣罷。罷了,聽大哥的,不多提。大哥,這軍機處一事,還得你來拿個章程。”


    李道林垂下眼簾,緩緩道:“孟堅,我等終歸是臣子。若是尋常,這等違背祖製之法,自然要據理抗爭。可現在,三位皇子不到三日悉數暴斃。天子……這個時候,誰敢觸怒天子,就是在找死。”


    聽李道林這般說,屠尤、左崇登時急了起來,道:“大哥,難道就任憑他們為所欲為?我等乃國之勳臣,豈能做應聲蟲?再說,若他胡亂作為,我等就坐以待斃?”


    李道林垂下的眼簾內,閃過一抹異色。


    天子短短兩日內,喪三子。


    成了絕嗣之君,一夜白發。


    這等噩耗,會讓一個知天命的老人,受到怎樣的重創?


    哪怕他為寡恩之君,可虎毒亦愛其子也。


    再加上……


    這位古往今來都少有的勤政之君,在位十三載,幾無甚嬉樂鬆快之日。


    又不食葷腥……


    就算他能倒行逆施,行下暴虐苛政,又能猖獗幾時?


    他尚且無法完全掌控軍政朝局,更何況後繼嗣君?


    隻是這等謀算,縱然於密室內,都不能訴於至親,更何況在此處?


    鄭國公、信國公雖為故舊戰友,親密無比。


    但……


    到了他們這個位置,誰又能真的信任誰?


    高處不勝寒……


    心中輕歎一聲,李道林沉聲道:“且再看吧。”


    正當屠尤和左崇不滿的還想問些什麽時,就見忠靖侯史鼐大步入內,麵色鐵青,道:“國公,寧則臣動手了!”


    史鼎、史鼐兄弟倆雖是開國勳臣保齡侯之後,但卻同貞元勳臣一脈走的極近。


    他們二人曾與二代榮國公賈代善一道同武王出征,隻是賈代善依舊站在開國功臣一脈,這二人卻“叛逃”到貞元功臣一脈,尤其是忠靖侯史鼐,極得武王信重。


    卻也因此,讓史家和賈、王、薛三家疏遠。


    李道林三人聞言麵色紛紛一凝,問道:“如何動手?”


    史鼐大聲道:“寧則臣讓人拿下了國丈董舟、國舅董成,抄了董家!!以他們二十九那日入宮曾與坤寧宮宦官勾結密議的罪名!其實,不過是在報複董家不答應寧則臣做皇親國戚的表率,不願變法!太猖狂了,太猖狂了!”


    “嘶!”


    饒是三個身經百戰戰功彪炳的老將,此刻仍不由心頭一緊,倒吸了口寒氣,變了麵色。


    那可是皇後母族啊,竟被拿來作法,殺雞儆猴?


    效果自然極好,可讓一國之後的顏麵往何處放?


    太狠,也太絕情!


    董皇後乃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的賢後,崇康皇帝未登基前,便是靠這位親王妃在宮裏刷存在感。


    登基後,又兢兢業業的將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且素來嚴厲約束後族中人,不得觸犯國法。


    崇康帝十分敬重這位元後,曾多次想加恩董家,都被董皇後勸下。


    卻不想,如今竟寡恩至此!


    今日之後,縱然不行廢後之舉,董皇後還有何顏麵坐穩中宮?


    屠尤和左崇二人聞言,相互對視一眼後,都敬佩起李道林的智慧來。


    連情深義重的皇後都淪落到這個地步,在這個風頭上,誰還轉不過彎來,敢觸黴頭,那就是真正的作死!


    畢竟,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大義,誰敢輕言不忍言之事?


    李道林看著史鼐,沉聲道:“士達,告訴家裏麵,不要再抗著新法。不過些許田畝稅賦,於我等算不得什麽。武勳將門,世代富貴在爵位,不在那幾畝地。暫且勒緊腰帶度日吧,這個關頭,誰要是自己尋死,哪個都救不得他。”


    史鼐聞言,麵色苦澀道:“國公,我倒是沒什麽,隻我大哥那邊……”


    承繼祖爵的保齡侯史鼎卻是個極貪婪吝嗇之人,對家人尚且扣扣索索,視財如命,更何況讓他去交納稅賦?


    保齡侯府名下,可是有不少田地呐……


    李道林搖頭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這個時候,能顧得了自己便是好的。你大哥……我的話他也未必聽。這場風暴才剛剛開始,越往後越艱難。都不要掉以輕心,先求自保罷。”


    史鼎聞言歎息一聲,道:“罷了,我往賈家走一遭罷,看看我家那位老姑奶奶,能否說動他。”


    ……


    ps:今天要去院裏複查,下一更可能會晚一點,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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