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愁壓得碧蹄忙。風雲未遂平生望,書劍飄零走四方。行來不覺黃河上,怎不喜壞少年郎!”


    “亂愁多怎禁得水流花放?閑將這《木蘭詞》教與歡郎。那木蘭當戶織停梭惆悵,也隻為居亂世身是紅妝。”


    “鎖深閨每日裏蛾眉蹙損,鳴不高飛不遠枉字鶯鶯!小紅娘攙扶我大佛殿進,問如來你叫我怎度芳春?”


    賈琮自榮國府老宅歸返迴千戶所,在前麵交代了些明日一早出發的事宜後,就迴了內宅。


    還在遊廊上,就聽到正堂上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賈琮不算這個時代的新人了,自然聽得出裏麵唱的是《西廂記》中崔鶯鶯與張生相會的曲段。


    這本是大人們才能看的戲,若是在家裏,賈母、王夫人、薛姨媽等是斷不會讓家裏姑娘們瞧的。


    可見如今是天高皇帝遠了,聽著裏麵隱隱興奮的叫好聲,果然過癮!


    “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魂?不見月中人。”


    “蘭閨深寂寞,無計度芳春。料得高吟者,應憐長歎人。”


    賈琮進門,竟見是青兮和她的丫鬟彩兒在堂中唱戲。


    而且,青兮居然還是坤生。


    這個時代大家子的女人內眷是不能去趕堂會的,戲班子裏的男人自然也不可能進大門內宅。


    所以好些有家底的人家,都會專門養一些戲班子,譬如後來大觀園裏的十二小官。


    雖都是女孩子,卻有人負責男人戲,女扮男裝者,便是坤生。


    可是青兮素來清冷如雪山冰蓮的氣質,還會扮男子?她不該演大青衣麽……


    不過不得不承認,女扮男裝的青兮,當真俊秀非凡!


    也不怪這一行當裏,常有虛鸞假鳳之事。


    見到賈琮進門,青兮和彩兒都停了下來,彩兒甚至有些緊張甚至防備的看著賈琮。


    這讓賈琮有些納悶,擺手道:“繼續吧,唱的很好。”


    又讓寶釵等人坐下。


    寶釵卻笑道:“可不能唱了,傳到京裏去,我們的好多著呢。”


    賈琮道:“難道我是長舌之人?”


    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笑起來,賈琮見之,微笑道:“《西廂》不能唱,我不能壞了你們的興兒,這樣,我寫個簡單點的小曲兒,給你們平日裏唱著頑,好不好?”


    這就太讓人驚喜了,別說寶釵、平兒等家裏人,連青兮都眼睛一亮,素來清冷的眸光,微微熱切的看向賈琮。


    不用賈琮吩咐,晴雯、小紅、春燕就跑去取來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一夥姑娘們頗為興奮的研墨鋪紙,賈琮上前,醞釀了稍許後,提筆蘸墨揮毫,在紙箋上行雲流水般書寫起來……


    寶釵自覺站在左邊,看著賈琮書寫的文字眼中光彩奪目。


    其她女孩子們雖也識字了,但也隻是識字。


    旁邊位置平兒最有資格去站,不過她卻沒有去,反而對詩文大家青兮比劃了下。


    若是旁的事,青兮自然不會唐突越位湊上前,可賈琮的墨寶,當真是這世上最能讓她心動的事物之一,她難以拒絕。


    無聲的謝過平兒後,青兮在眾人注視下,上前走到賈琮身後右側,與賈琮保持一尺之遙的距離,聚睛觀看。


    隻見賈琮筆下寫道:


    “梨花開,春帶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隻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癡,情也癡


    天生麗質難自棄


    長恨一曲千古思


    ……”


    平心而論,這首曲段別說和《西廂記》比,就是和隨便一個酸秀才寫一段文字也不能比文采。


    簡單直白。


    但是,就是這樣簡單直白的文字,卻將梨園祖師爺唐明皇和楊貴妃之間的深情寫的入骨三分!


    此生隻為一人去,長恨一曲千古思!


    這種悲傷的愛情,比華美的文辭,更能動人心魄。


    寶釵和青兮兩個最知文的女孩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圈都紅了。


    賈琮的字筆畫園勁秀逸,平淡古樸,其書風偏又飄逸空靈,豐神獨絕,雲卷雲舒,如清風飄拂。


    再搭配上賈琮俊秀淡然可與女扮男裝的青兮媲美的形容,旁觀的平兒、晴雯等女孩,許是因為讀書還少的緣故,心中隻能想出一個那日聽來的詞:


    公子世無雙!


    賈琮最後在紙箋上寫下“二黃四平調”後,就收筆了。


    轉頭看了看身後麵色動容的二女,輕輕一笑,卻將紙箋遞給適才唱青衣的彩兒,道:“唱唱試試,很簡單。”


    彩兒看了看她小姐青兮後接過手,隻掃了眼,輕笑一聲,然後開口唱道:


    “梨花開,春帶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隻為一人去


    ……”


    一曲唱罷,一屋子的女孩子們都癡了。


    賈琮走到平兒跟前,見她熱淚盈眶,悄聲問道:“肚子還痛麽?”


    平兒本來動容的俏臉,一瞬間通紅,嗔了賈琮一眼後遠離幾步。


    若是私下裏問也就罷了,可這裏還有那麽多人,哪怕除了賈琮外都是女孩子,問這樣的問題也夠讓人羞恥的了。


    小角兒不怕羞恥,拉著粉雕玉琢的方方元元蹦跳過來,咧著嘴露出小豁牙,眉開眼笑告密道:“姐姐們剛才也唱了……”


    “該死的小蹄子,快閉嘴!”


    晴雯上前扯住小角兒的臉蛋,撐出一個鬼臉。


    小角兒卻討好的巴巴看她,晴雯刀子嘴豆腐心,被這樣一看就心軟使不出勁來,鬆開手罵道:“壞透了的小蹄子,就會來這套!”


    一旁小紅、春燕幾個快笑岔了氣,一起上前抱住小角兒就是一陣揉!


    小角兒根本不反抗,還咯咯咯的笑的歡實。


    熱鬧的一幕,連站在一旁格格不入的青兮,眼中都多了抹暖色。


    賈琮不理會丫鬟間的“霸淩”事件,反正小角兒自己很受用。


    他尋了張交椅坐下後,微笑道:“該誰唱了,誰還沒唱?”


    這個時代雖沒有ktv,但有人類社會起便有了音樂,隻是此時的音樂以樂曲為主。


    漢時各種樂府詩詞,套上樂經裏的曲牌詞牌,便是上好的樂曲。


    當然,現在不是漢唐宋時了,劇情精彩的戲曲更受人喜歡。


    《紅樓夢》書中,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那一迴裏,吃酒後連素來最是沉穩持重的襲人都唱了小曲兒。


    可見這個時代,亦有娛樂性。


    不過這會兒大家都沒吃酒,哪裏肯唱?


    見賈琮“嘲笑”,晴雯氣不過,跺腳道:“你先來!”


    本來眾人沒在意,可賈琮卻爽快點頭道:“好啊。”


    然後七八雙眼睛“唰”的一下看向賈琮,目光甚至隱隱驚恐!


    隻有小角兒拉著方方元元蹦腳歡唿道:“好啊好啊!”


    賈琮絲毫不見羞赧,麵色爽朗微笑道:“我唱《水調歌頭》吧。”


    “真唱啊?”


    寶釵擔憂問道。


    在這個男權至上的時代,不是沒有男人唱曲兒,可那都是倡優之類做的事。


    最好的,也是篾片相公。


    尋常男子想活躍氣氛,頂多不過說個笑話,譬如紅樓中賈赦與賈政就與賈母說過。


    卻沒有唱的,因為實在不尊重。


    賈琮垂下眼簾,眼中的一抹悲傷和哀思沒有讓人看去。


    今日,是他前世母親的壽辰。


    明月幾時有,是她最喜歡的歌……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


    一曲唱罷,抬起眼簾,看到的就是一張張驚喜莫名的臉。


    賈琮眼中的思念和傷感早已斂去,微笑著看著眾女孩子,問道:“還好?”


    一群人這才驚醒過來,熱情拍手!


    寶釵都激動的笑道:“這不是《水調曲》啊!這樣好聽!”


    古代詞曲創作,多是“選詞配樂”,後來將其中動聽的曲調篩選保留,依照原詞及曲調的格律填製新詞,這些被保留的曲調仍多沿用原曲名稱,也就是曲牌。


    水調歌頭是詞牌名,源於水調曲。


    水調曲早在唐時便久唱不衰,賈琮那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傳出後,天下青樓畫舫皆用水調曲譜之。


    雖也好聽,但遠不如賈琮所唱的新鮮。


    連平兒都感歎道:“真想再聽一遍。”


    賈琮笑了笑,看向青兮,道:“青兮姑娘唱罷,我聲音太低,並不好聽。”


    晴雯懷疑:“隻一遍,她可能記不住……”


    平兒笑道:“你當人家是你?就你識字不用心。寶姑娘都讚青兮姑娘學識了得,聽一遍就記得住。”


    賈琮看出來了,笑道:“她記不住我再給你唱。”


    平兒抿嘴一笑,看向青兮。


    青兮點點頭,道:“記得差不離。”又看了賈琮一眼後,輕啟檀口,唱了一遍。


    她唱的的確比賈琮好的太多,或許人比較仙氣,所以聲音也很空靈。


    賈琮唱時,周圍人麵上是驚喜的表情。


    可青兮唱完,除卻賈琮外,幾乎所有人都淚流滿麵而不自知,包括青兮自己……


    此處多是離別人,飽嚐離恨苦。


    雖心知“不應有恨,此事古難全”,可又怎能無恨?


    一曲終了,滿場唏噓。


    賈琮率先鼓掌,可並未能帶起到帶頭作用。


    女孩子情緒易放難受,連寶釵都隻低頭用繡帕拭淚。


    青兮似最先收拾好心情,不過眼睛直視著賈琮屈膝一福後,就領著丫頭彩兒離去了。


    賈琮並未起身,點點頭目送她遠去。


    屋外夜空一輪明月升起,月色皎皎。


    今月曾經照古人,卻不知能否照去未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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